《你们可知爱为何物》湌梦

3、正义的耳光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半梦半醒间，有人在不断拉扯他的手。
　　黎烨潜意识使劲儿甩开对方，试图用肢体语言传递“滚远点”的信号。
　　然而——
　　那人不知是没有接收到，还是纯粹的刻意，始终没有“滚”。

　　黎烨烦躁地睁开眼睛。

　　窗外阳光干燥，鼻尖传来淡淡薄荷味洗衣液的清香，又夹杂着墨迹未干的书页味道。

　　他将脸转向教室，入目所及一切画面，宁静、青春而美好。
　　隔壁位置不知何时入座的、身穿蓝白校服的少年，脊背直挺，眉眼轮廓线条干净，下颌线条流畅而清晰，神情冷淡，没什么表情。

　　黎烨认出了他，可不就是快餐店里的那个兼职生。
　　可这不是谢影的……

　　脑筋转过弯来，黎烨猛地清醒了。

　　也就是说，他就是谢影？谢影……长这样？

　　黎烨还记得高一的时候他见过谢影的照片，分明不长这——
　　“阿烨......”

　　突然的女声打断了黎烨的思绪，黎烨看向声源处。
　　舒念眼睛大而圆，皮肤白皙，长相清纯，尤其这次过来还化了点淡妆，整个人除却有些憔悴外，依然亮眼。

　　就是她在拉扯他的手。

　　终是线上纠缠不成，改线下了。

　　烦。

　　黎烨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舒念却固执地扯着不放开。
　　黎烨看向她，语气不耐，皱眉道：“松手。”

　　舒念这才松开手，小声叫了他一声：“阿烨。”
　　黎烨没接话，舒念深吸口气，主动说：“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不去，我没话跟你说。”黎烨拿出手机，扫了眼时间，14:42，第一节课下课甚至不到两分钟……烦人。

　　舒念盯着他的眼睛开始蓄水，她伸出手擦拭了一下，又带着几分局促地看了看四周，不到片刻，整个脸颊都布满了泪痕。
　　A班很安静，或者因此，这里的闹剧尤为显眼。舒念一个人杵着，四周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投射过来。

　　舒念又叫了一声，细弱蚊呐，暗含哽咽：“阿烨......”

　　黎烨：“............”
　　黎烨："............"

　　究竟有什么好哭的。
　　他最不喜欢看人哭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算了，走吧。”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黎烨收起手机，站起了身。
　　他看也没看隔壁的位置一眼，径直朝外走了出去。反倒是舒念，临走之时还打量了谢影一眼。

　　.

　　烈日炎炎，空气灼热。
　　黎烨和舒念站在锦绣楼顶层的小阁楼下，相对而立。

　　“到了，有什么话快说。”黎烨移开视线，想要速战速决。

　　“能……不能……复合？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舒念哽咽着说出心里话。
　　“不能，”黎烨皱眉，毫不留情说：“除了这个。”

　　“我不要！”舒念的情绪开始崩溃，眼泪涓涓地向外流，像决堤了一样。她一边哭，一边大喊大叫：“我从初中就开始喜欢你！喜欢你三年了，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

　　怎么突然开始表起白来？

　　黎烨：“……”
　　黎烨冷漠地看着她歇斯底里，不说话。

　　舒念情绪发泄完，暂时平静了下来，只余眼泪默默地流着。半响，黎烨听见她开始说话，准确来说是回忆，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诉说她喜欢他的故事。

　　.

　　舒念喜欢黎烨三年，从初中就开始喜欢。然而实际上，他俩根本不在同一个学校。

　　一个在实验，一个在英蓝，照理说舒念根本不会认识黎烨，更何谈喜欢。

　　但缘分这种事情很奇妙。三年前中秋节，城西寺庙举行庙会，热闹非凡，几乎整个临阳的闲人都去凑了热闹。甚至大白天，寺庙内外就人山人海，被挤得水泄不通。

　　舒念在寺庙门口摆摊卖冰粉，生意不错。她赶早摆的摊，一直没休息，摆到了傍晚，整个人又热又累。
　　后来妈妈下班了赶过来接了班，舒念便蹲在小摊旁边吃饭，就在这个间隙，她听见了隔壁摊传来的动静。

　　算命先生问：“小伙子，算命不？”
　　路过的小伙子没搭理，径直往前走。

　　算命先生赶忙空口胡诌，誓要喊住他：“诶诶诶小伙子别走啊！我观你面相发黑，克己不要紧，倒是还克亲朋挚友啊！我这有护身符......”

　　"......怎么消解？"不知是听见了什么关键词，小伙子停步了，并返了回来。

　　算命先生顿时咧牙一笑，张开五指伸出：“五百块一次！概不退款！”

　　"噗。"
　　舒念忍不住笑了，隔壁摊的摊主才不是什么算命先生，只是她家附近医院退休的一个喜欢到处忽悠人的大爷。
　　而且大爷收其他人的才二十块钱一次，甚至五块钱一次，却收这人五百块一次。

　　“那来一次吧。”
　　“喏五百块，这个护身符给你，放在家里驱邪避灾，保准心想事成！”
　　“谢谢。”

　　小伙子转身就要走。

　　大爷岂能轻易放过这样的优质客户，又道：“小伙子我劝你还是多买点好，你家牛鬼蛇神太多，邪气太重！买一个恐怕效果不够好！”
　　小伙子再次回头。

　　大爷顿时一喜，大手一挥指着小桌上的符箓铜镜：“小伙子，这些给你打折，5k怎么样？”

　　舒念：“……”
　　简直是狮子大张口。

　　这么明显的推销骗局，他应该不会被忽悠吧？

　　“好……”

　　竟然答应了？！

　　大爷0成本挣钱挣麻了，再不肯冤大头走，又出新计，囔囔着免费给他算命。

　　不过这次冤大头拒绝了，转身便走。

　　大爷哪里忍心，不肯罢休地在他背后囔囔：“我观你日后有牢狱之灾！我观你桃色泛滥！我还观你一生孤寡啊！诶！诶！小伙子留步！留步！别走啊！！！”

　　冤大头却头也没回。

　　舒念笑了，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他一身黑的背影。
　　她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却没有想到……在临阳三中会见到他。

　　于是将其视为命中注定，这种被称为缘分的巧合，促使她开始盲目地走向他。

　　.

　　黎烨：“......”
　　黎烨无话可说。

　　事实上，黎烨一直以为舒念和他是同类人，只是“玩玩”。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纯粹高中生哪有什么狗屁深情。
　　再者，舒念和他一样，有很多人追，以后也会遇见人，彼此实在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高一上学期，二班班花舒念在过道上堵黎烨，对他表白。
　　黎烨刚好无聊，加上舒念长得不错，就这样瞎猫撞上死耗子。

　　一切仅此而已。

　　“你说完了？”黎烨转身准备离开，“说完了我就先走了。”

　　“等等！”舒念拉住黎烨的手腕。
　　“……”黎烨回过头，眼神冷漠，问：“还有什么事？”

　　舒念彻底被他的神情刺痛了，她神色苍白，一字一顿惨然道：“黎烨，在你心里，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嗯，没有。”黎烨没什么好掩饰的。

　　归根结底，当时黎烨答应舒念的告白，仅是觉得，舒念的追求给他寡淡的生活增添一丝波澜。
　　但后来他发现，无论身边有舒念，还是有其他人，生活一如既往地令人生恶。

　　舒念给他发消息，不想回，就没回。舒念找他出去玩，不想去，就拒绝了。后来，舒念不再联系他，他也没再联系她了。
　　直到有天，金子告诉他，舒念为了他考A班，不过并没有考上。
　　再后来就是前不久，舒念突然联系他，主动提了分手。

　　“那你当时为什么答应我？”舒念情绪激动起来，追问。
　　黎烨却毫不在乎，说：“见色起意。”

　　“啪！”这话一出，舒念情绪彻底爆发，骤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唰”得伸出手扇了黎烨一耳光。

　　黎烨猝不及防。

　　下一刻，便听舒念用近乎刻薄的话哭着说：“黎烨！你这种人……果然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

　　说完头一甩，快步下了楼。

　　她这一巴掌用了很大的力，黎烨感觉他的右半边脸上大概肿出了个掌印。

　　黎烨指尖触碰上脸庞，一时不知道想到什么，沉默了片刻。忽然，他的思绪回拢……

　　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
　　呵……他不配其他人就配？

　　.

　　黎烨去了趟医务室用冰块消肿，等回到A班，郑知的第二节英语课已经接近尾声。
　　他打开门，顶着全班人的视线说了声“报告”，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眼前是那……孽缘。

　　谢影站起身给他让座，黎烨没理，兀自从后方的过道绕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谢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右眼戴着白色眼罩，因此只有左眼能看。
　　黎烨当即回以无声的嘲笑，以及眼神的挑衅。

　　谢影：“......”

　　讲台上郑知戴着小蜜蜂仍讲得唾沫横飞，讲台下黎烨抓紧时间，重新趴下，继续睡觉。

　　忽然——
　　“笃、笃、笃。”中性笔在桌面上短促地敲了几声，发出声响，下一刻，耳边响起清冷的嗓音：“罗老师来了。”

　　黎烨艰难地睁开眼睛，抬起头，望了眼讲台方向。

　　矮小肤黑的男人短发竖直抖擞，脸色深沉如墨，别着两撇不明显的胡子，揣着几本书正好走进来。

　　也就是说，上课了......这应当就是金子之前提过的，这个学期A班新来的班主任——罗崇。

　　硬质的纸张忽然触碰到了指尖，拉回了黎烨的思绪，他看了过去。
　　隔壁同桌的数学课本此时正打开着，放在中心位置，平移了一半过来。

　　黎烨：“？”
　　这算什么......好学生的以德报怨？

　　黎烨转向他，不明就里地轻喊了声：“喂。”
　　“……”谢影独眼注视台上的罗崇，并不理会他。

　　呵，装什么装。

　　黎烨扫了眼数学课本上的内容，片刻，伸出手，给它移了回去。

　　他才不需要。

　　“早上班会的时候说过，上课之前要提前预习，那么想必各位已经提前预习过了。”罗崇双手撑在讲桌上，嗓音无需小蜜蜂，已经足以响彻整个班。

　　他径直在黑板上进行板书，节奏快速，言简意赅，提到定义时直接伸手“请”同学提问。
　　不多时，罗崇讲完了内容定义，又在黑板上投影相关知识点的题目，“请”同学上去答。

　　课堂的气氛称不上轻松，讲台上的同学在作答，底下谢影也看着黑板，同步地在草稿纸上进行演算。
　　罗崇负手在背后，沉着脸皱着眉，在班上四处走动检查。

　　罗崇从前向后走，所过之处，伴随他毫不留情的厉斥。哐当哐当一声两声，好几个同学站了起来。

　　课堂气氛越发干燥紧绷，黎烨低着头正在玩手机，抬眼随意一瞥，便见罗崇像个黑脸判官般在逼近。

　　黎烨表面注视着他的走近，实际在视角盲区，暗暗将手机静音塞进了桌洞。

　　前班主任从不管他，但这位新班主任……黎烨摸不准他新官上任的脾性，暂且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

　　收起手机，黎烨在桌洞和桌面快速地扫视一眼，末了，陷入了沉默：“......”
　　课本，草稿纸，笔，这些，他一样也没有。
　　又是哐当几声，几个人站了起来，罗崇越发靠近。

　　黎烨：“......”

　　他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于是看向了隔壁的谢影。
　　谢影早早答完了题，此时在做不知何时放在桌面的，另一套数学卷子，完全没有注意他。

　　黎烨：“......”
　　不知道为什么，很不爽。

　　不多时，罗崇走到他们跟前，第一时间注意到谢影，“做出来了啊，我看看。”
　　他掀起谢影的草稿纸扫了眼，很快说：“嗯对，对了。”

　　罗崇放下草稿纸，视线向里，转向黎烨，以及……黎烨空荡的桌面。
　　罗崇刚因谢影做出题有两分柔和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质问：“你的呢？”

　　黎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