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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相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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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3 -
在亓斯攸给闻歆清理那些深深浅浅,混合了碎片残渣的伤口时,人还是被疼醒了。
她就这么静静躺着,任由他一遍遍擦拭后上药,冰凉的刺痛感带来片刻清醒;
脑海里,是无序的片段,正错杂而过。
待到他仍挂着水珠的手握上她时,闻歆这才睁开眼,撑坐起身。
“您早就知道了。”
又或者说,这一开始就是亓斯攸走的一步棋。
那日梁家父子的拜访,的的确确在亓斯攸的意料之外;
但,后来那样一场暴戾横生的矛盾里,多少是带着些给旁人看的成分在的。
抬手抚上闻歆脖颈间的痕迹处,亓斯攸只轻轻摩挲起,并不否认。
就这么无声看了他半晌,闻歆疲累地落下肩,垂下眼,
“这世间……还有您算不准的事儿吗……”
“有的。”
这回,他倒是回答得很快。
面前正是一个。
言毕,亓斯攸的视线落向闻歆手背;
那是同陵南那回差不多的位置。
此刻,正有细长的血痕重现。
他叹息着,在伤口处,落下一吻。
顺着亓斯攸的视线看去,闻歆解释道:
“许是之前拿花瓶砸门时,被飞溅的碎片不小心划到了,不碍事的。”
心里却仍是别扭,缩着手就想要抽回。
他不放,她要走;
动作间,是亓斯攸身后那块素白的锦帕露出一角。
见闻歆伸手就要去拿,亓斯攸将帕子随意一团、一丢,精准投入一旁铜盆;
脏污在沾水的瞬间化开,浑浊无声漫延。
“我这‘心肝宝贝’才刚被收拾干净,怎的就不安生?”
说着,一收臂弯,将人揽抱进怀,
“可会怪我?”
双唇紧贴她额头,有温温热热的细痒拂过。
怪他什么?
他的城府深密;
他的阴晴不定;
这些,在她下决定前,她都是知道的;
还是该怪他,没有让她也只需在府内后院,浇浇花,看看账册,于他的羽翼下,安心度日即可——
“怎会怪您?”
这是她费劲心力,将命高悬后,才得来的机会。
这么一想,那点蠢蠢欲动着将要破土而出的说不清、道不明,被强行压下,
“是三爷给了机会,我……开心还来不及。”
皱了皱眉,亓斯攸扶正她肩,分开些许二人间的距离,面对面端看起闻歆的神情。
话到嘴边,还是决定咽下。
她想问他,送出的那双小皮鞋从何而来;
还想问他,那天的那个面生女子。
可到最后,也只是挂着同往日无二的笑,极为自然地打了个哈欠,
“我困啦三爷。”
现在的一切都太过陌生;
陌生到,闻歆只能将这理不清,归为“药效作祟”。
她想,只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待到药效褪去,所有的一切,就会再次回归正轨;
她想,只要睡一觉,就都好了。
可当她被熟悉的怀抱覆拥着入眠后,却在一片灰白的混沌里,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她。
那时的闻家才出事,无人问津的闻府内院一角,是一棵闻淑若与心爱之人亲手种下的凤凰木。
凤凰木下,是闻家老爷在女儿有孕初期,亲手为即将到来的孙女所搭建的木秋千;
而正圈抱着闻歆的闻淑若身上,是闻家夫人亲手裁剪的衣裙。
那年,偌大一个闻家,轰然坍塌;
而被藏起的母女二人,也总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出现在被周围人避之不及的这处院落。
那时,闻家唯一的大小姐还没有被柴米油盐磋磨,她还能穿着细腻柔滑的布料,抱着怀中懵懂的女儿,借残缺的偏院门,来追忆往昔。
“囡囡最乖了,妈妈最爱我们的‘小星星’了——”
“妈妈的‘小星星’要好好念书,等长大了,那时候妈妈去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我们囡囡也都要去看看。”
困倦不已的小女童打着哈欠,一手揉着眼睛,勉强睁开了眼;
因强打起精神而泛出的泪花,将目光所及之处统统晕化。
那张被闻淑若捏在指尖的相片,偏偏在那时的闻歆看来,远没有睡觉来得重要。
一扫而过的视线内,是铺散在身后的蓝天白云与大海;
还有面对正前方,并肩而立的三个年轻人。
视线第一个略过的,就是闻淑若;
那模样,同闻淑若早年间留洋时所拍的一张相片上,一模一样。
而第二个——
“觉觉……姆妈……觉觉……”
轻抚后背的节奏,带走满眼酸涩。
闻淑若急忙将东西一装、一合,嘴中还不忘低声轻哄,
“妈妈把东西放回去,我们就回家睡觉觉,好不好?”
月凉如水,枝影喃喃。
凤凰木随风摇摆,是谁正低低哼唱出那熟悉又温柔的旋律——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是谁将年幼的她抱在怀中,指着顶空的璀璨点点,说:
“等以后老了,我们小闻歆不在妈妈身边了,妈妈抬头就……”
抬头,就能看到如星星般,灿烂的你。
后来,那个鲜活的女人在眨眼间,被抽去了血肉,只剩一具干枯的黑影,横躺在地。
“姆妈——”
这里没有江南如水般的夜;
没有凉风带起的柔软呢喃;
只有一下又一下沉闷到令人窒息的钝痛,正往胸口处砸。
黑暗中,从梦中惊醒的闻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单薄的寝衣被冷汗浸湿。
有人第一时间随她起身,将她拥入怀中,轻拍她肩膀,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他说,
“闻歆,有我在。”
他一遍遍亲吻她发丝,
“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你放心,你母亲——她一切都好。”
怀中的惊颤渐缓,闭上眼,是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三爷……”
她捏紧了拳,
“闻家老宅呢?”
肩膀处的动作一顿,黑夜中,唯有二人随心口处节拍涌动的呼吸,正交错流淌。
他没回答,她也能猜到,总归和邹信康,又或者是棱北,脱不开干系。
她又说傻话,
“那我……能去看一看吗?”
沉默下,唯有叹息,如实将心事诉说。
他当她仍没从梦魇中抽身,仍说着胡话,只能心疼地圈紧了她,在她脸上,落下零散的吻。
却听她说:
“闻家老宅,北门柴房后头……”
其实也不算赌,闻歆早就一无所有,唯一的生路,正是同亓斯攸跨出的每一步。
“后头有个隐蔽的小院子……”
她深吸一口气,又呼出,这才继续开口:
“院内有棵凤凰木,凤凰木下的秋千起,朝南约莫二十来步——是一个不满四岁孩童的‘二十来步’。”
大约是触及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就听闻歆语气轻快,卸下紧绷,
“二十来步的正下方,埋了个点心匣子。”
说话间,她回拥住他,
“那是只有我们母女二人知道的回忆。”
侧首贴上亓斯攸的胸膛,耳边是有力的心跳正回响,
“盒子上,应该有‘新凯大酒楼’的字样。”
那是当年湘洲城内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尤其是每日限量供应的点心,最为出名。
“如果危险,您就当没听见。”
她仰起头,借着月色,在他下巴处落下一触即分的吻,
“如果带不回来……那就毁掉。”
她又借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
“我不想让我母亲的东西,被旁人夺了去。”
闭上眼,是那日离去前詹素薇的身影,与弄堂内初遇时重叠。
而那时,在迷离的雨雾中,在涌动的梅雨季里;
那个向闻歆递来油纸伞的;
那个站定摊位前,送来亮闪闪一枚的——
都同那略过相片的最后一眼,完美重合。
至于那第三个人——
“好,我知道了。”
他带着她一同坠入绵软的枕被,
“莫要乱想,先好好休息。”
这里是早早就熄了灯歇下;
自然,也有彻夜不灭的,带着一颗被摇曳的火苗拖拽扭曲的心,落进垂泪的蜡油里煎熬。
那方郑思瑶亲手绣的帕子;
被亓斯攸贴身携带了这么多年的帕子——
居然就这么被包覆在闻歆伤痕累累的那双脚上。
明明在陵南那日,被亓斯攸带回的闻歆,全身都布满了不可言说的痕迹;
可最后,闹得沸沸扬扬的,居然是那个外人口中,亓斯攸亲自去求来的,大太太的远房表亲。
知晓出事的是闻歆,那一夜的郑思瑶在自己院中,别提有多高兴;
可为什么,最后还是亓斯攸亲自进了流言蜚语中,同那几个人,一并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别人不知,郑思瑶又怎可能会不知;
昨夜的闻歆,分明就是消失了整整一夜。
想起今早归来时,闻歆的模样,郑思瑶一手指甲,无意识抓上另一手手腕,
“为什么?”
她对着地面正随火光不断变化的影子,自言自语道。
明明亓斯攸最爱干净,甚至连着自己的东西被他人觊觎,也无法忍受。
可为什么面对闻歆,这么一个占有欲强到连身边人都看不明白的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破例?
只要碰上闻歆,亓斯攸就开始无底线纵容;
他一次次掩盖,一次次不放手——
“为什么?”
平日里不染尘世的嗓音,也在此刻,被一同拽落地面,
“琳琅!琳琅——”
过了许久,姗姗来迟的琳琅一进门,就是迎面砸来的茶杯。
她也不躲,硬生生受了这一下,任由血珠自额间滑落,
“姨太。”
琳琅指了指自己脑袋示意,
“后边儿那个傻丫头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