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浏阳河 ...
-
院子里伺候的人大多都看出了方景致的变化,一是身子一日胜一日的好起来了;再之便是对合周日渐疏远了。
合周仗着自己是夫人陪嫁的身份在这院子里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其中的厉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眼看着她被主子疏离,人
人都乐意看这热闹。
合周确实日渐清减了,之后更是常常以病为由不再进屋伺候,偶尔露面也是方道秉每日来院子里的时候在游廊里扮扮病美人。
景致身子好起来之后便开始雷打不动的日日去祖母院子里请安,红姜笨手笨脚给她束发时常常急得脸红。
景致看着觉得好笑,忍不住调侃:“红姜,你扯着我头发了。”
“小姐,我手笨。”红姜脸更红,手上更是一顿忙乱。
“你慢慢来不着急。”方景致从铜镜里看着她的表情,“父亲那日带回来的亲戚,你打听出住在哪儿了吗?”
“打听到了,”红姜簪上最后一支钗子,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说是在前院的绿竹馆,身边还留了小厮伺候。对了,他们说今日老夫人邀了他去院子里用午膳。”
窗外有小丫头在说笑,合周从廊下过去,隐约听见屋子里主仆二人的说话声只觉得针刺一般。
“前几日的雪化了吧?”景致透过窗子看见合周一路跨过整个院子回了自己的屋里,也只低下头装作没看见,“你收拾收拾,陪我去趟祖母那儿。”
方府在旧宅府邸中实在算不上大,据说是皇帝赐下的某个离都还乡的老臣旧宅,泾渭分明是最显著的特点。
进了大门跨过屏门便是外院,住的都是些小厮和跟在老爷身边的人,穿过影壁进了二门才是前院,从中向两边依次是大堂、书房、家学和小厮的住处。绕过大堂后的天井才是后院,方道秉的院子在正中,左右分别是老夫人和方景致的院子,再往后才是两房偏室和后院丫鬟妈妈们的住所。其他花园、鱼池皆在行路之中。
景致到老夫人的院子其实也不远,出门时灌个汤婆子,走到手心还能摸到温热。
老夫人的院子几乎是她的两个大,门口候着的丫头也颇有眼力见,隔了老远便迎上来:“小姐来的好巧,老夫人刚还提起您。”
“祖母呢?”景致摆手阻止了她伸来的手,缩在斗篷里。
“在屋里呢。”丫头说着在前头带着领路。
老夫人门上的帘子换了单薄一些的,屋里开着窗,映着窗外地上还未化的积雪,倒也还算亮堂。
“你来了。”祖母听见动静看向门口,打量着景致脸上的红晕高兴了起来,“我正见着你这表哥呢。”
景致心领神会,侧身脱了斗篷递给一边的丫头,接过红姜手里的篮子:“入秋时红姜留院子里的柿子做了柿饼,最近雪多挂好了霜,我特意给您拿了些。”
方道秉当真是做事滴水不漏,连祖母都提前打了招呼。
屋子里的丫头添好茶水炭火便躬身出门去了。
景致坐在祖母身后,迫不及待去看坐在下首红木椅上的男主——他头发末梢参差不齐,在脑后梳成马尾状,低着头只能看到发顶和脸颊。身上的衣服大概是新做的,倒不是不合身,只是看着别扭。
“我身体不好,病了许久,耽搁了和你见面,”景致从筐子里掏出一块柿饼,“我能看看你的玉锁吗?”
男主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从怀里掏出一块玉起身递了过去。
他还记得在护国寺外差点和其他染病的人一同被杀的时刻,被救回来躺在方家的床上时才恍然——自己成了方家小姐外祖家的表哥,因此才能逃过一劫。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姑妈嫁的是都城里的豆腐郎,怎么都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了京官。
他走到那个小姐面前,不敢抬头,只把玉放在手心摊开递到她面前去,手心一轻,又一重。
然后他听见椅子上的小姐开口:“我听父亲说你一路颠沛忘了名字,我从前也不曾见过你,只是你说出去是我外祖家堂哥,总要有个名的。”
“小姐说什么,我便叫什么罢。”他低着头,看着手心里放着的柿饼,确实挂了一层漂亮的白霜。
“我也没细想过。”景致看过玉,确认好身份,绞劲脑汁仍想不起男主的名字,手背却被祖母鼓励似的拍了拍,于是将玉递回,“浏阳……”
“你便叫浏阳吧。”
方景致有私心,她现实世界的故乡有一条小河贯穿村落,据村子里的老人说,那是有一年过年放过“浏阳烟花”之后出现的河。村子里的人大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务农人,大家凑在一起给这条河取了名字,就叫浏阳。
她担心自己在这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呆久就会忘记自己的来历,男主叫了这个名字是个提醒。
他这才抬头看她,露出一张瘦消的少年脸庞,眉毛一块未褪的疤痕格外明显:“那我便听小姐的,就叫浏阳。”
浏阳最终没留在祖母的院子里吃午饭,走出院子的时候,迎景致进来的丫头还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一副防备的模样。
浏阳倒是不在意,从恭州到都城,比这更过分的眼神他都已经见过了,他只是自顾自的走出院门,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欸,你等等。”直到被另一个姑娘喊住。
浏阳回头,追上的是刚才见过的方小姐身边的丫头——来的正是红姜。
她等在门外一直看着老太太身边那丫头回了屋才追出来,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的交代:“小姐让我告诉你,她这几日会寻机会和老爷提一提念书的事,你别着急,也别觉得在府上不好,小姐说了,学些能谋生的本事才是头等大事。”
“我知道了,”浏阳手里还捏着景致递给他的柿饼,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麻烦你告诉小姐,我会好好做的。”
红姜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提着裙角快步回了院子。
祖母坐在榻上借着窗外的天光绣花,时不时拿起来看一看花样:“今日过来是为了见见浏阳吧。”
“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祖母,”景致偎在她身边,闻着棉衣上的艾叶菊花味,“毕竟我能保住这条命也是亏了赶上他的机遇,总归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孩子和你们一样,都是好孩子,”祖母拿剪刀剪了一截丝线,重新取出一根针眯着眼睛穿线,“哪怕住在家里也没有什么逾矩,这么看咱们留他到自己的命数也不是什么难事。”
“祖母,”景致起身走到老夫人做活的桌案边接过针线,“这些活都太费眼睛,您还是多歇歇。”
“我就是做不起别的事才开始做些绣活,你和你父亲能用上,”祖母接过景致穿好的针线,“别说我啦,说说你吧。”
“孙女有什么可说的。”
“从前不论我和你父亲怎么劝你都不肯换院子里的人,近来却只见到红姜陪着你出来进去的,原本那丫头呢?”祖母把针刺进布料,侧目看着景致。
“我从前病的糊涂,总是忘事也看不清好坏。这回鬼门关里走一遭也算明了目。”景致看着祖母眼角的皱纹,又想起自己的奶奶,“这次病时她虽说算是尽心,却是不比红姜细致。”
“红姜确实是个好姑娘,她母亲在我院子里伺候十几年,一点错事都没有做过。”祖母收了针线,扬声唤屋外的人,“核桃,去让黄妈妈把汤端来。”
屋外一个丫头应了一声,便是一阵脚步,不一会儿一个中年老妇便端着托盘进屋来。
“我请黄妈妈给你炖了些温补的羊肉汤,饭前先喝些暖暖胃。”祖母示意景致坐到对面。黄妈妈立刻走上前把托盘放在了景致面前的小桌上。
“你院子里的红姜便是她的女儿,”祖母手上的活计没停,像是真的在闲话家常一般看向看向黄妈妈,“方才小姐还说她病好起来这阵子,你家女儿伺候的很好,黄妈妈,你养了一个好女子。”
“红姜能伺候小姐是她的福气。”黄妈妈脸上带着笑,喜洋洋的模样,双手有些无措的来回摩挲,她和红姜一样圆脸,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红,有双亮晶晶的眼睛。
祖母给景致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喝汤,之后看向下首的黄妈妈:“今年元宵已经过了,便到端午吧,你去告诉管事,端午允你和你家女儿出府一日。”
“多谢老夫人。”下人出府并不是什么难事,老夫人这般夸奖抬举她们才最是难得,黄妈妈感恩戴德的朝老夫人行了个礼,又侧身向景致行了礼,“多谢小姐。”
景致对这些礼仪习惯不来,匆匆喝完小盅里的汤,放回托盘时发出轻轻的响声。
“行了,你下去吧。”老夫人挥手将人屏退。
屋子里剩下祖孙两人,对视一笑。
“看看这杆竹子绣的怎么样?”老夫人举起帕子递到景致手里,“前些日子还是竹笋,如今也长成气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