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忧》沐以楠

2、第2章

　　　　苏锦在院中随意拉了个仆从询问，才知父亲苏佑正与京都来的大官在书房议事——期间不仅怒声迭起，更夹杂着茶盏摔碎的脆响，显然议事并不愉快。

　　好奇心勾着她绕到书房旁的客房，指尖刚触到冰冷的墙面，便将耳朵紧紧贴了上去。可墙的另一侧竟静得诡异，连半分人声都听不到，倒不像是屋里正有人议事的模样。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传来一声“吱呀”的门轴转动声——那是父亲书房门的老毛病了，因年久失修，每次开关都会发出这样刺耳的声响。苏锦立刻挪到门边，借着门缝往外看：只见父亲苏佑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了疙瘩，而那位朝廷大官正侧对着她，嘴唇不停动着，像是在说什么劝诫的话。可苏佑始终不为所动，直到那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拂袖离去。

　　自那日后，苏佑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苏锦几次敲门都被拒之门外，就连母亲去劝，也没能让他打开房门。

　　偏偏那几日，长亭忽然下起了小雨。雨势不大，却淅淅沥沥润透了干裂的土地，倒给久旱的长亭百姓添了丝慰藉。

　　长亭城东有座山，因山形像卧着的老虎，又挨着虎门城，当地人都叫它“虎口山”，就坐落在兰亭虎门城前百米开外。此前葛禹总说这山闹鬼，倒不是空穴来风——这虎口山，原本还有个更让人忌讳的名字：乱葬岗。

　　相传百年前，这里本是片平坦的空地。后来战乱频发，战死的士兵、饿死的流民越来越多，当地人来不及逐个安葬，便将尸体集中堆在这里。年复一年，尸骨堆积成丘，慢慢就成了如今的山形。起初城里没人敢靠近，都绕着道走，直到一代代人更迭，“乱葬岗”的名号才渐渐被遗忘，只留下“虎口山”的称呼，那些吓人的传说也成了大人哄小孩的戏言。葛禹小时候就被这些故事吓过，至今还对这山有些发怵。

　　这日苏锦揣着弹弓往山里走，刚迈了几步，就被身后的葛禹拽住了衣角。“大哥，我爹说了，这山邪门得很，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逛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瞅见只大兔子，哪能就这么放跑？”苏锦头也不回，“你要是怕，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葛禹心里犯了嘀咕：怎么着自己也是个男子，要是被比自己小的女子看轻了，往后在同伴里还怎么抬得起头？他梗着脖子反驳：“谁、谁说我怕了！你……你等着，我跟你一起去！”

　　“要去就快点跟上，不要动静太大惊了兔子。”

　　虎口山早已没了往日枝繁叶茂的模样，好在前两天下过雨，脚下的泥土湿润松软，倒少了些扬尘。只是地上横七竖八堆着干枯的枯枝，走起来总怕被绊倒。越往山里走，路越难行，苏锦正纳闷那只兔子跑哪儿去了，身后的葛禹突然惊叫起来：“大哥！你怎么流血了？”

　　苏锦低头摸了摸衣摆，没见半点血迹：“许是那兔子逃跑时受了伤，咱们顺着血迹找找。”

　　可越往里走，地上的血迹越密，连脑子不太灵光的葛禹都起了疑：“这血滴了一路，可咱们连兔子的影子都没见着啊！这么流血，那兔子早该撑不住了，怎么连尸体都没有？这山太深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苏锦望着眼前望不到头的枯枝残木，也犯了难：这虎口山本就人迹罕至，再往深处走，万一遇上饿极了的野兽，可不是闹着玩的。她点了点头：“行，咱们回去。”

　　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有重物摔落，压断了枯枝，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哼，轻得像被风吹过，却清晰地传进了两人耳朵里。苏锦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盯着四周，葛禹则躲到她身后，双腿止不住地打哆嗦。

　　“那声音……像不像人的动静？”苏锦轻声问。

　　葛禹的声音都发颤了：“大、大哥，这地方怎么会有人啊？”

　　“你忘了这儿以前叫什么了？”苏锦故意逗他。

　　葛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连连摆手：“你别吓我！我胆儿小！”

　　苏锦见他是真怕了，便不再捉弄，心里却记着那声闷哼——确实像是人的声音。她拍了拍葛禹的肩膀：“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前头看看。”

　　“大哥！你等等我啊！”葛禹虽怕，却也不敢让苏锦一个人去，只好在周围找了根最粗的木棍攥在手里，闭着眼就往前冲，嘴里还喊着：“大哥别怕！我来救你了！”

　　苏锦顺着声音的方向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个小山坡下瞧见一团深色的东西。她悄悄走近，才看清那是个浑身是血的少年——看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眉目生得清秀，只是脸色因失血过多白得吓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打了好几块补丁。

　　她刚想喊葛禹过来，就见一道身影举着木棍冲了过来，正是葛禹。苏锦看着他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忍不住疑惑：“你这是干什么？”

　　葛禹愣了愣，看看完好无损的苏锦，又看看地上躺着的少年，才反应过来自己会错了意。他尴尬地扔了木棍，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你遇险了呢……”说着赶紧转移话题，“大哥，这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苏锦探了探少年脖颈处的脉搏，很微弱，却还在跳。她忍不住嘀咕：“长这么好看，要是救不活，也太可惜了。”

　　葛禹眼睛都瞪圆了：“他、他是死人？”

　　“还活着，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苏锦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子，心里纳闷：谁会对这么个半大孩子下这么狠的手？

　　她试着把少年背起来，才发现他轻得惊人——只用了七成力气就稳住了，这重量连葛禹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苏锦心里嘀咕：他莫不是平日里都只喝水，没吃过饱饭？

　　苏锦在虎口山救了个好看少年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开了。等她把人背回苏家时，院子里里外外已经围满了人，都好奇地盯着床上的少年。

　　“大侄女，你跟武叔说实话，这人到底是从哪儿捡来的？”说话的是武承平，他是苏佑手下的将领，平日里最是谨慎。

　　“虎口山里捡的。”这句话，苏锦已经跟围着的人说了不下十遍。

　　武承平却皱起了眉：“你可别骗叔，这孩子身上的伤，不是普通的跌打损伤，也不是刀剑伤。”

　　“我知道，是琉璃石的灼烧伤。”苏锦平静地回答。

　　“你知道？”武承平吃了一惊，“那你该清楚，琉璃石可不是普通人能买到的——要想用它，得经层层文书批准，手续比刀剑还严。为了杀这个孩子，竟用上了琉璃石，可见他的身份绝不一般！”

　　“我知道。”苏锦点头。

　　“那你怎么还把人带回来？这不是给将军添麻烦吗？”武承平急了。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苏锦顿了顿，把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更何况，他还长那么好看。面对武承平的追问，她只含糊地打了个马虎眼，没再多说。

　　倒是香七良收起药箱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能不能醒，就看他的天命了。”

　　自那日后，虎口山下突然多了不少金甲军和银甲军，原本围着荒山的铁皮围栏，又里三层外三层加了圈玄铁围墙，看得人心里发紧。

　　少年醒来那天是个午后，葛禹正抱着碗苏母炖的牛肉汤面吃得欢，突然“哐当”一声，床头的汤碗掉在地上摔碎了。他吓得差点噎着，抬头一看，只见床上的少年竟睁开了眼睛，正虚弱地靠在床头。

　　葛禹赶紧放下碗，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你、你是要喝水吗？”

　　少年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葛禹连忙倒了杯温水递过去：“你先喝着，我去叫人来！”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苏锦和一干人围在床边，可少年只是低着头，垂着眼帘，没接话，也没看她。苏锦心里犯嘀咕：该不会是个聋子吧？这么好看的人，要是听不见，也太可怜了。

　　她把汤药递过去：“特意给你熬的补药，他说你身子太弱，气血不足，得好好补补。”

　　少年接过药碗，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

　　苏锦更疑惑了：能听见？那为什么不搭理人？难道是个哑巴？可惜了长得这么好看。

　　突然，少年像是想到了什么，在身上和床铺上翻找起来，脸色也变得有些焦急。

　　“你是在找这个吗？”苏锦忽然伸出手，掌心摊着一块玉佩。“救你的时候，这东西就被你紧紧攥在手里。后来来看你的人多，我怕给你弄丢了，就费了好大劲才从你手里拿出来收着。想着能让你攥得这么紧，肯定是重要的东西。”

　　少年立刻伸手接过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的纹路，眼神里满是珍视。苏锦其实早就看过这块玉佩——料子很普通，是不值钱的劣玉，可在少年手里，却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谢谢。”

　　一声粗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虽然微弱，却清晰地传进了苏锦的耳朵里。

　　“你叫什么名字？”苏锦问。

　　男孩低着头又不说话。

　　“你家在哪里？”苏锦又问。

　　男孩摇摇头。

　　葛禹悄声指了指男孩，又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然后自叹的摇摇头。

　　苏锦瞪了他一眼：“不愿意说也没关系，等你想告诉我们的时候再说。”她又给少年倒了杯温水，“不过你总不能一直没个称呼，不如我们给你取个名字？这样叫着也方便。”

　　少年没点头，也没摇头，像是默认了。葛禹一听能取名，立刻来了劲头，挠着头琢磨：“既然是从山里捡来的，叫山捡？或者捡子？不然叫捡山？”

　　苏锦听着这几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忍不住扶额——这小胖子的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她想了想，说：“不如叫十三吧。”

　　见葛禹和少年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苏锦解释道：“我是在十三那天救的你，叫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