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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格物致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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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简单的总结了一下:“这个‘张奶奶’,原名叫张贵虹,原本是金乌纺织厂职工小学的教师,终身未婚,没有子女,社会关系比较简单。在退休后,她将所有的积蓄都投在了东城区当时主推的养老项目中,这个项目是当时民党的一个议员提出的,后来换届选举,辉党取代了民党,刚建成不久的养老院,也因为周围风景秀丽,改建成了别墅区。张贵虹就回金乌大厦独自居住了。”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十年前,她回去不久就去世了,似乎是因为早起摔倒,没有人听见她呼救,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开始腐烂了。”
吴执盯着资料里的一张照片,是张贵虹和一群学生们的合照。容易则感慨道:“说起来,这件事跟我们吴家也有关系,当时批准别墅用地的那个辉党议员,是三爷爷的战友,他们一起在海军服过役,今天我才跟他见过一面。”
吴执没在照片里的泥孩子们中间看到自己熟悉的那一个,随口问道:“你和他见什么?”
“他是西城区的议员,虽然总公司早就迁到东城了,但在西城区还有些商业资产,加上三爷爷的那层关系,我们往来还算密切。今天是有件麻烦事,要请他帮忙。”
“怎么?”
“今年11月各城区就要选举地方议员,我在城南有个项目,如果能在9月底落成,那就能给辉党拉一些选票,他们要发展制造业。如果迟了,恐怕民党就要上台,他们要搞旅游业。”
吴执的眼睛从照片上移开,容易之前从不跟他讲这些生意上的事,他诧异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容易进一步解释:“如果南城区推旅游业,而康乐市的商业娱乐中心就会南移,商圈、地铁、医院、公园,配套的基础设施也会跟着建起来,西城区夹在两者中间,商业价值必然上升。”
“听起来……倒是好事。”
容易大大叹了口气:“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米面粮油何价,要是西城区这片贫民窟改建了,你看周围这些人,哪个是住得起的。恐怕不出三年,这些人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亲友邻居离散,被淘洗到康乐市的某处远郊了。”
吴执没想过这些。吴家作为延续了几百年的大家族,本来就不缺钱,况且吴家祖训,若有玄学天赋的子弟,为内宗,入老宅修道,其余不分血缘亲厚一律为旁支,经商从政,为延续祖宗之术提供支撑。
这不是养几个学究这么简单,每一个正经的玄门术士,都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吴执作为年轻一代的代表,想要什么玉石珍品、孤本古籍都有人送来,二十二年不分五谷,不辨稻稗,更别提为钱发愁,那是从没有过的事。
吴执问:“你今天要求他帮忙的,就是这事?”
这个说起来,就更复杂了。容易城南的项目关系到两党议员选举,十分关键,因此他没少上下打点,以确保项目顺利落成,其中有位园林署的钱主任,和容易在一家Club遇见,容易便让他把账挂在自己名下。
谁知道钱主任当晚就点了某些私密服务,陪酒的女公关又因为做小三被正主找上门来殴打,一片混乱中,把钱主任也打破了头。事情传出来,钱主任大觉丢脸,连带着恨上了容易。容易正是因为这事,找那位相熟的议员从中调解说和。
容易对自己的无妄之灾大吐苦水,吴执却走了神,刚敷衍了几句,就被窗外的一人抓住了眼球:“他在这里干什么?”
“虽然园林署不是什么……啊?”
“你看那是不是沈痴。”
容易顺着吴执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街对面,沈痴鬼祟地跟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拐进了一处黑暗的胡同。
“他这是……招|妓?”
容易震惊地瞪大双眼。
前日夜,金乌大厦。
自打朱莉娅走后,沈痴在楼下站了许久,想着朱莉娅故事里那两个过世的妻子,想着任勇的望远镜,想着被自己当真的荒谬谣言,想着吴执和朱莉娅骂他的话,感觉这些哪儿哪儿都不挨着,偏偏又搅和成同一团乱麻。
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这样发展。
沈痴回到家,躺在床上,惦记着吴执,也惦记着朱莉娅。他觉得自己再也睡不着了,下一秒,他翻了个身,鼾声渐起,口水顺着嘴巴流了下来。
在经历了这许许多多之后,沈痴睡得和昨天一样香。
沈痴醒来时,已经是大中午了,他想给朱莉娅打电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在刨了两口剩饭之后,沈痴盯着墙上用紫药水写的‘男德’二字,决定重新审视一遍自己周围的人和事,想知道朱莉娅看到的,和他看到的究竟有什么不同。
首先第一步,从朱莉娅留下的两个字入手,沈痴学王阳明对着墙上的‘男德’格了一个小时,中间睡了四个回笼觉,毫无收获。
格物不行,还可以格人。
沈痴趿拉着拖鞋下楼去格任勇,没想到任勇昨天睡在花坛感冒了,头烧得跟紫甘蓝似的,根本没精力为他解惑。
从任勇家出来的沈痴就顺着大街往前走,决定找了个人多的地方好好格。
金乌大厦西边有一处四通八达的街口,沈痴在街边找了处馄饨摊坐下,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有忘拉书包链的学生,有结伴去烫头的阿姨,有几个穿着西装人模狗样的中年人,开口闭口谈着几千万的大生意。
开着电三轮卖水果的小贩,缺斤短两但巧舌如簧,逮住年轻姑娘就大谈水果美白养生,不到三小时,摊子就一扫而空了;卖馄饨的中年夫妇,有个争气的女儿进了金乌集团,上门的老主顾谁夸上两句,就能多得一勺虾米。
但是最让沈痴注意的,还是附近那些做皮肉营生的妇女。这些女人大多三十出头,有丈夫有孩子,谈吐穿着与其他住户并无不同。
她们声音洪亮言辞粗鄙,咳出一口痰半条街都听得见,聚在一处聊闲天,晾被子,追着小孩喂饭,端着盆去公共水龙头上洗衣裳,跟自己男人吵架,说两句荤话,在水果贩子那里摸两个橘子吃。
她们和西城区的胡同融合在一起,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一直到晚上,男人们纷纷出去打麻将玩钱,街上人渐少,这些聒噪的女人才显出些特殊职业的朦胧色|欲。她们换上性感庸俗的衣裳,浓妆艳抹,拧着身子走到街口,在昏暗的路灯下,露着胸脯抽烟。
沈痴远远的看过去,烟头在黑暗中闪动,像星星眨眼。馄饨店的老板娘小声骂着丈夫,让他去找沈痴结账,好赶快收摊回家。沈痴听见了,可惜裤兜比他喝剩的碗底都干净,只好假装出神。
那中年男人听说过这个小霸王,犹豫了半天,才堆着笑,递上来一根烟。于是沈痴换了一处蹲着,女人们的烟头和他的烟头汇成一片星河,路过的一辆车停下,一个斯文眼镜男问他一夜多少钱。
沈痴报了个数,拿了钱,给那男人狠揍一顿,把钱塞进了馄饨店的门缝里。
天彻底黑透了,路上少了几个女人,过了一阵,又陆续回到原处,补上口红,这是完成了一笔生意。
有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从街的另一头走过来,路过一人便要停下,像买菜一样挑挑捡捡,这里摸一把,那里捏一下,最后拉住一个约莫小他二十岁的年轻姑娘。
就是任勇一直偷看的那一位。听说原本是在南城CLUB上班的,不知道得罪了谁,这么漂亮,竟然当了街|妓。
或许是因为任勇,沈痴对她有着莫名其妙的愧疚。那姑娘看着和沈痴一般大,要是好好上学,现在应该是个大学生。沈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见那人猴急地扎进胡同里,于是踩灭了烟,跟了上去。
小姑娘的那间房在胡同尽头,地方偏,也没拉窗帘,玻璃上糊着磨砂纸,边缘处已经翘了起来。沈痴顺着那小缝往里看。那个一身肥肉的中年人,老的能当她爸爸,却躺在她的腿上,闭着眼,享受着她的按|摩,手无意识的揉着奶。
那姑娘沐浴在柔和的灯光下,像受难的圣母,轻柔地搂着一个巨大而丑陋的婴儿。沈痴蹲在门口干呕,那男子似乎听到声音,骂骂咧咧打开门。沈痴忍着恶心打在那堆肥肉上,感觉自己连手都不干净了。
沈痴把复杂的情绪转化为简单的怒火,青紫的伤痕落在肥肉上,像猪皮上印的检疫合格章。那胖子的求饶声越来越小,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你要打死他了。”那小姑娘缩在墙角,怯生生地说道。
沈痴觉得自己还是有很多的困惑,很多莫名的情绪,和大把的力气,可惜这胖子不抗揍。他挠了挠头,把胖子的衣裳拿过来,钱搜出来,警告他:
“小子,你前几天干嘛了,心里有数吧?得罪了人还敢到我们老大的地盘来,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沈痴叫那姑娘给这胖子打急救电话,溜达着出来,把钱塞进了窗前的花盆里,趿拉着拖鞋回去看高烧的任勇好了点没有。
希望那胖子能相信是自己意外惹事,别找那姑娘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