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光，蝴蝶和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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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滴答。”
雨水化开惊雷的声响，水滴敲打房檐，惊醒沉睡的少年。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裹挟着不知名菌类的孢子向四周扩散。
“不喜欢下雨天，空气好潮啊，走到学校肯定湿透了。”苏淮撅起嘴嘟囔，“不想去上课嘛。”
苏意笑答道:“行，那就不去呗。”
“不行!万一课程落下了怎么办!哎呀我就是随便说说吐槽一下还不行嘛。爸你真是的，怎么可能真的不去啊。”
苏意道，“是不是真的不去我不知道，但是你再不走就是真的要迟到了。”
苏淮家离学校不远，七八分钟的时间就能抵达初二教学楼。柳台四周环山，地势些许不平整。每逢梅雨季节，东边梧桐大道旁秦溪河河水猛涨，人行道上积起无数小水洼。
少年脚步匆匆碎开荡漾的积水，额发沾湿紧贴额头，却不显狼狈，反添了一股遗世独立的清高。
“早啊苏淮。”
“嗯，早。”
“早啊同桌!”
“早。”
“同桌，你这发型挺别致啊，用的什么发胶?”
文慕珩将脸凑过来，笑得贱兮兮的。苏淮捏了捏鼻尖，“纯天然无添加，ph可能小于7的上天恩赐——雨。你要来点吗?我伞上多的是，不缺分给你的这点。”
“那多不好意思呀，淮哥的心意咱领了，实物大可不必，哈，哈哈。”
苏淮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你。”
丢下这句话后，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块蓝色小方巾，双手捧着在额头上、脸上擦了擦。
“别吵我，背单词。要睡就睡，班主任来了我叫你。”
文慕珩不住点头：“好好好，够意思。行，你背吧。”
说话间苏淮手里小小的单词册又翻过一页。
文慕珩是个嘴闲不住的主，刚歇了几分钟，他小嘴一张又开始叭叭：“话说你今天下午是不是有那个什么好书推荐演讲比赛来着?”
苏淮点头，“嗯，练得差不多了。”
叶初和周知云也会参加。
啧，压力还是有的。
许是因为心里揣着事，苏淮觉得上午的时间过得格外快，似乎眨眼间雨就停了。太阳明晃晃挂在云边，水洼腾起蒸汽，在近地处邂逅耀眼的白色阳光，折射出红黄绿三色彩虹。
会议厅内人声嘈杂，不断有学生进出。苏淮坐在选手席上，身旁的叶初单手撑着脸注视着他。两人都没有继续练稿子的意思。
这种关头，越练越慌。况且压轴表演提前展露可不是苏淮的风格。
苏淮余光瞥见前来“观战”的苏意，朝他眨眨眼，偷偷比V字手势，示意自己没问题。
主持人是苏淮初一的搭档，一个高冷、成熟的女孩子，名叫梁怡天。她一锤定音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缘分说来奇妙，当初一起主持的六个人，好像也就在那一年县花一现地聚在一起，如今却很少见面，更别提交谈了。
梁怡天是苏淮的第一位搭档。她成绩好，眼睛架在鼻梁上，一身书生气，温婉文雅。说话却刻薄嘴毒，常把苏淮刺得词穷。
初见时梁怡天伤了脚，瘸着腿慢吞吞走到苏淮班级门口，站在教室下战书一样宣告：“放学实验口三楼见，我只等十分钟。”
不知情的同学们起哄不停，打趣说方才那位是不是嫂子。
人群中一个存在感薄弱、身体骨架小、面部骨架却奇大的男生走上前来。是苏睿嘉。因为跟自己同姓，多少带了些同族庇护的意思，平常苏淮总罩着他。
除一正一副两位班长之外，十三班还有三位值班干部，一人一天，五个人轮流守晚自习。苏睿嘉便是其中一员。他威信不足，招呼人的语气没有力度。同学们不卖他的账，他守的晚自习总是闹哄哄的。每周的班干部会议上总会被祝老师批得体无完肤。
跟苏睿嘉熟悉之后，苏淮就当自己多打了份工，在他守晚自习那天帮忙招呼纪律。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是朋友了。
那段时间十三班传来个坏风气，无论男女，对象为同性，大家喜欢开玩笑互喊老公/媳妇。
有够粗鲁的。
苏淮不予置评，置身事外。
他不管，奈何事情找上门。某次同行玩耍，苏睿嘉突兀提出：“淮哥，你可不可以当我老公啊?”
苏淮被雷得一跳，按了按太阳穴耐心问为什么。苏睿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苏睿嘉是直男，苏淮对此无比确信。大概是空虚寂寞冷，看到身边人都这么玩，所以有些羡慕。
苏淮理解的，跟他希望扬笑做他挚友是一个道理。于是他点头首肯。
关于苏睿嘉，十三班有个不好的传闻。即是说苏睿嘉此人，严重浪漫主义，通常在心中过度美化任何一段暧昧经历，无凭无据地认为xx喜欢他，xxx喜欢他，xxxx也喜欢他。
梁怡天就是初二阶段苏睿嘉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关于“梁怡天喜欢苏睿嘉”这件事，便是从苏睿嘉口中传出去的。作为苏睿嘉的小学同学，苏睿嘉认为梁怡天喜欢他的论据是：
“小学的时候有次放学回家，下大雨，我走到天桥上的时候鞋带散了。我蹲下系鞋带，刚准备把伞放到一边时她就来了，她把她的伞举到我头顶，又在我系完鞋带后跟我一起回家。还问我蠢不蠢，不知道找个屋檐避着雨系鞋带吗。”
*
“怎么了?”苏淮问他。
苏睿嘉犹豫道，“你们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苏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主持练习。别乱猜，对人家女孩子不好。”
抛下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下课后如约去找人。
除苏淮外，苏睿嘉还跟另一位苏姓同学，也就是苏淮的领居家姐姐苏若安、还有一位名为“胡伊黎”的女同学走得近。有苏睿嘉和苏若安在其中搭线，苏淮跟她们的关系也都还不错。
加上周知云这个喜欢看热闹的，四人猥琐跟在苏淮身后，偷偷来到实验楼二楼，扒在回字形楼梯边的窗台上朝上张望。
梁怡天等候已久，把稿子递给苏淮时一脸不耐烦。他们效率奇高，三四遍过，默契值嗖嗖上涨。
离开时正好撞上偷窥四人组，四人嘻哈笑着闹梁怡天和苏淮，一边往下跑。
“智障。”梁怡天红唇轻启，丢下苏淮自己走了。
“不是，”苏淮追上四人，“这是骂我还是骂你们呢?”
五人面面厮觑，都摸不着头脑。
一口恶气咽不下，苏睿嘉说，“来玩个游戏吧。梁怡天来了!”
十三班在二楼，梁怡天的班级在十三班楼上，必定要从十三班旁的楼梯经过。
梁怡天出现在楼下，身后是十三班班草胡悦（高马尾小麦色皮肤声音好听的唱歌大佬），和十三班班花石停余（肤白貌美兰花指，按摩一流中分舞蹈王子）。
“班草你真帅!班草我爱你!”胡伊黎苏若安两个女孩趴在走廊上大喊。
“班花班花我们喜欢你!”周知云和苏睿嘉紧跟而上，苏淮站在一边，用手挡住脸，正打算走开却被苏睿嘉一把抓住。
“看到没，后面!梁怡天!快跟我一起喊，梁大美女——!!!”
苏淮蹲下，把自己藏在走廊里，嘴里念念有词“我不认识他们我不认识他们我不认识他们……”
他现在确定了，梁怡天那句“智障”一定是对除他之外的四个人说的。
四人喊完就跑，苏淮蹲了一阵也站起来，打算去走廊那头接水，没成想正好跟下面的梁怡天对上视线。他拼命摆手，大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梁怡天点点头，镇定地走上台阶，走到苏淮班级门口，抱胸看着他，冷声道，“管好你们班的人，也管好你自己。大声嚷嚷特别粗鲁。走了，记得今天也要练习。”
说罢，梁大美女头也不回地往上走去。
苏淮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心情不好。转头又看到隔壁十四班隔岸观火的另一位主持搭子——蒋明熙。
“被骂啦?”蒋明熙幸灾乐祸道。
这位也是死对头级别的人物。苏淮咬牙，梁怡天是女生他不计较，蒋明熙他还收拾不了吗!
苏淮抬腿欲追，叶初出现在十四班后门，朝他潇洒挥手，“冲冲冲，我帮你逮着他，你好好揍一顿~”说完朝他抛了个飞吻。
蒋明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哀嚎一声“就逮着我一个整啊?太过分了!”
算了算了，苏淮朝他勾勾手指，“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真的?”蒋明熙不信。
“下节课政治，我没带书，你书给我，我帮你做笔记。”苏淮摊手，示意自己是真心来借书的。
平心而言，除开初一时语文老师心血来潮让两班交换周记互相批改，蒋明熙意外拿到苏淮写自己很喜欢的动漫《夏目友人帐》的本子，恰好他也是夏目迷，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了五百多字的点评。还批评苏淮“羁绊”一次不适合用在自己和自己非常喜欢、眷恋的人物上。
拿到周记后苏淮被占据了半面周记纸的红色评语吓了一跳，又被他“情感充分但用词还需斟酌”的评语气得不行。
苏淮是谁啊，小学在苏意的辅导下发论文研究蝌蚪的成长，获三百奖金、四中文学社社长、诗词小能手，平仄规律倒背如流。他何时被人指责过“用词不当”?下周他当即写了篇周记，指名道姓“致蒋明熙”，全篇洋洋洒洒两千字，被十四班某不知名同学转交给蒋明熙，二人不打不相识，发现共同爱好竟然不少，这便玩到一起了。
*
蒋明熙将课本递给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下节政治课前还他。
蒋明熙皮肤白，人长得高高瘦瘦，看起来一副好脾气样，在不打不闹的时候，苏淮都对他挺有好感。在他书上做笔记也做得认真。
蒋明熙懒得做笔记，苏淮懒得每次课从家带书来，两人便达成协议共用同一套课本。苏淮负责做笔记他负责按两班课表带书。
这段时间，男男女女之间互喊“老公”“媳妇”的风气依然存在。苏睿嘉脸皮薄，极少在班上以“老公”这个羞耻的称呼喊苏淮，便有人问了，问苏淮怎么不“找个”“对象”。
苏淮是个心思不打算藏的，他直言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是b站一个唱见，id叫“解秋言”。跟他玩得好的知道了，开始称呼他为“解秋言地下男友”，或是，“解秋言隐婚对象”。
开玩笑嘛，苏淮也不在意，正好让自己合群。左右对解秋言本人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他们愿意喊，那边喊吧。
谁知这群嘴碎的便开始造谣了，造谣十三班班长是个gay，直男们可要小心了。
苏淮自己还认不清他对扬笑的感情，还以为是追星的喜欢。他澄清过几次，没人听，他便不说了。
本来相安无事，谁知这谣言传到了十四班蒋明熙耳朵里。
蒋明熙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啊?他们说你喜欢我。”
苏淮被他这样突兀认真一问，心里有些忐忑，脸皮发红。他是个传统男孩，喜欢不喜欢这种事，开玩笑便罢，若是认真说出口，那真的是很不好意思的事情。
“没有啊，我不喜欢你……吧?”
班草胡悦正好路过，她八卦地凑过来，□□道，“怎么，啧啧啧，二人世界呀?我怎么听到了'喜欢'两个字?”
被她打断，苏淮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唇边。他心脏跳得有些快。第一次有人把这种事摊到明面上说，这么直白，他有些紧张不安。
蒋明熙“哦”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回班去了。
*
不等苏淮回忆更多，一号选手上场了。他平淡无奇背完稿子，接着二号上场、三号……
“现在上台的是，初二13班五号选手周知云!大家掌声欢迎!”
周知云步速稍缓，在舞台中央站定。
“大家好，我是周知云，今天向各位推荐的书是《人间失格》…主人公叶藏是太宰治自身经历的真实映照，反映了他对自己…”
苏淮注意到他的语气和手势都有些不自然，言语并不连贯略显磕绊。
“他没背稿吗?”苏淮拿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叶初。
“叫谁呢?我没有名字的吗?”叶初没好气地反问。
“这你都不知道，你们班周知云可是出大名了，成天跟人宣扬说自己不打算写稿子，比赛当天临场发挥才能看出实力、还可以锻炼自己的表达能力。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都传到最边上的一班去了。你跟梁怡天不是认识?你看她表情，明显也知道这事。我还以为怎么呢，结果也就那样，也没多厉害。”
苏淮惊讶，“没写稿?那确实不错。虽然手势不自然，说话之间的停顿可能是因为还在构思，所以间隔较长。总的来说还不错。”
话音一转，苏淮又道，“感觉他有点紧张啊，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太过僵硬，紧张的肢体语言会向观众施加不好的心理暗示。要是改掉这一点，展示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也就你还能挑出那家伙的优点了——”叶初拉长尾音，挑眉道，“轮到我上场的时候，记得也要好好找找我的闪——光——点哦~”
他刻意把语调拉得很长，很快又恢复正经。
“比赛既然通知提前准备，自有他的道理。未来有的是临场锻炼，这样输了多可惜。来，咱们打个赌，我赌他名次不会进前五。”
苏淮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叶初一眼：“不赌，你先下手选了胜算大的，我岂不是只能选跟你相反的?板上钉钉的事，准备不充分，这将成为他最大的失分点。”
叶初微笑，“没被骗到啊…”他遗憾地叹气，“那我们赌这次的第一会是谁，怎么样?”
“不怎么样，”苏淮啧了一声，“自信过头了大学霸，小心阴沟里翻船。”
叶初恶劣地眨眨眼，朝他飞了个媚眼：“要是翻在你后面我也不亏。不过嘛，这次，我赌我的名次在你前面。我赢了你就得满足我的要求。”
苏淮无语，“? 什么毛病，谁给你的自信。”
苏淮从来懒得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但也清楚演讲这种事情从来是他的强项。用粗俗易懂的话来讲，他可能有那什么演讲牛逼症。
“我就当你同意了啊。”叶初估计是看比赛闲得慌，没事找事做。
苏淮争不过他，无奈道：“行，要是我名次超过你，你就得给我带一个周的早饭!”
“就这个要求?再过分点也可以哟~”叶初偏过头眯着眼睛笑，像只偷食得逞的狡猾小狐狸。
“你不问问如果我赢了，我会提什么要求吗?”
“这种事情你赢不了我的。”苏淮扭头懒得理人。他有这个自信。
“下面是八号选手，初二14班叶初!有请!”
苏淮不自觉坐正了身子。目光跟随着罩了一身暖色灯光的叶初移动。
叶初小时候在一群孩子里鹤立鸡群，小孩喜欢的游戏他都觉得幼稚。第一次见到拼积木的苏淮时，他毫不留情冷嘲热讽一波输出，气得苏淮又羞又恼，最后被叶家长辈抓回来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歉。没成想越长大，心性反而越像小孩子。
“牛虻身上展现的不止是坚定无比的信仰，更有可贵的英雄品格……”
叶初左手拿着话筒，右手时不时比划着。阳光透过窗外洒进会议厅，地板反射光影，与灯火一起打在舞台上，少年眉眼清秀，许是沉浸在书中，眼神里透露出坚定，直刻入人心底。
苏淮不住赞许地点头。不愧是叶初，成绩上碾压同龄人、一直霸占年级第一的宝座。学习之外：演讲、社交、社团……各种能力也强得没话说。
可惜啊，少了点灵动。毕竟主题是推荐书，而不是纯粹的演讲。
大学霸，这次审题你可是漏掉条件了哦。那我只好提前致谢你的免费早餐啦。
叶初下场时掌声雷动，昏昏欲睡的评委老师们打起精神，观众席不时传来赞许的声音。
“接下来有请九号选手，初二13班——苏淮!”
“别有压力，上就完了。”叶初侧身从苏淮面前走过，刚想伸出手拍拍他的肩就被苏淮无情打落。
“我谢谢你，这点小场面还不至于让我产生压力，”话音刚落，苏淮拉过叶初衣角，凑到面前人耳边，轻声道:“审题失误了哟，叶。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淮哥是怎么碾压你的。”
言罢他利落起身，独留叶初红了耳根愣在原地。
很好的开场，苏淮想道。
他喜欢九号。三的平方，听上去有一种长长久久、可以一辈子这样把心安定下去的虚幻和凄美感。
苏淮不像别的演讲者那样空着手。他左手一本精装书抱在胸前，右手自然垂落身侧。走上台拿起话筒，先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来捧场，谢谢你们愿意听到我的声音。谢谢你们愿意分享我的宝藏。苏淮心道。
“《月亮与六便士》。”
鉴于主持人已经介绍过选手姓名，评分标准里也没要求选手严格遵循演讲格式。苏淮并未重复做自我介绍，而是开门见山直接给出书名。
“人世漫长得转瞬即逝，有人见尘埃，有人见星辰。你一生真正的抉择只有一次，你应该被梦想照亮，还是被金钱照亮？”
“人生的黑夜里，满地金钱，满目疮痍。”
“追逐梦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运，在满地都是六便士的街上，他抬起头看到了月光。那么你，你们…是低头看见金钱，还是抬头望到月光?”
苏淮将手中的精装书举到胸前，保持这个姿势缓缓走下台，“这是一个关于价值，梦想，和现实的故事。物质和精神，二者何为本源……”
他的眼睛在评委老师之间穿梭，时不时投到后方更远处的同学身上。
忙里偷闲补作业的人停下笔，时间静止在这一刻。这一个瞬间，世界按下暂停键，整个宇宙都是属于他和月光的。
“他说‘世界上只有少数人能够最终达到自己的理想。我们的生活很单纯、很简朴。我们并不野心勃勃，如果说我们也有骄傲的话，那是因为在想到通过双手获得的劳动成果时的骄傲’。”
苏淮引用了原书的内容。
“梦想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有人倾尽一生去追寻，有人麻木自我，因为追不到而放弃，掩耳盗铃。”
“是什么让人类最终警醒?”
“空旷的房子中，火光四起，墙上的画在光影里斑驳，被火舌吞噬。”
“那是多少人梦的葬礼。”
上下话语跳转，苏淮用一句看似无关的话勾勒出书中描绘的房屋轮廓。以有些矫情、无病呻吟的段落，试图打动所有正在听他说话的人。
说着说着，苏淮的身体姿态全然放松。情到深处眉头微皱，似乎不是在演讲，而是在跟亲友聊天，谈论人性和未来。
“‘要记得在庸常的物质生活之上，还有更为迷人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就像头顶上夜空中的月亮，它不耀眼，散发着宁静又平和的光芒’”
……
“我的分享到此结束，但故事只是简短概述，更多的惊喜需要自己挖掘。今天的分享是想告诉大家，沉淀下虚荣心，挖掘人性中美好的部分并将它放大吧。接受自己，避开心中的孤岛，放手去追，不要害怕，去找寻你心目中的月光。”
“…谢谢!”
苏淮的演讲从一个鞠躬开始，最终又以一个九十度鞠躬的身影结束。
台下一片寂静，直到苏淮回到选手席，众人才从梦魇般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爆发出一阵掌声，如雷灌耳，经久不息。
“淮，确实很好，我服气。”
苏淮跟叶初对上眼，他眼里藏不住的惊艳迎面扑来，把苏淮抱了个满怀。苏淮到底是被宠着长大的，比赛圆满结束后他渴望夸奖，叶初的表现正满足了他小小的虚荣心。
两人之间很少互相叫单字，经常用“喂”、“你”、“哎”…就能把人喊过来，只有正式场合或故做正经才会这么叫。
叶初直视他的眼睛，眉眼深邃，像要望进苏淮的灵魂，盯得他越来越面红耳赤。
“差不多行了，收一收收一收，再夸就要飘了。”苏淮一边说一边扭过头避开叶初的眼睛。
叶初进初中后很少有机会跟苏淮见面，虽然两人班级相近只隔了一堵墙，可是除了各种大小考在同一个考场遇到外，他们的交集竟然几乎为空。难得看到苏淮不好意思的一面，叶初竟然隐隐觉得可爱。
这还是当初那个幼稚善良的小孩。即使时间不停冲刷他也依然保持着尖锐的棱角、个性鲜明。尤其在他面前张扬轻狂，满身骄傲。
后来的比赛中没再出现表现惊艳的选手，苏淮和叶初默契地摸出知识手册，将演讲者的声音当白噪用，抓紧时间复习，为将要到来的会考做准备。
评委统分的效率奇高。最后一名选手演讲结束后没多久，学生会相关负责人员便送来奖品和证书，进入现场颁奖环节。
周知云正好卡在第六，与前五失之交臂。第三名是一班的一个女生，长相斯文，演讲中规中矩，没什么差错。第二名是叶初。
叶初抓起校服外套披上，少年棱角分明的面容直对着对着苏淮，背后是倾泻而下的灿烂日光，朝他挑了挑眉，比了个口型没有出声。
但苏淮看懂了，他说的是:“一起领奖吧，我的 No.1！”
苏淮觉得别扭，脸上烫得慌。叶初这家伙真是越长大越幼稚了，有时说话根本不过脑子，只能当耳边风吹走。
“让我们恭喜第一名——苏淮!书目《月亮与六便士》!”
掌声再次响起，献给台上骄傲的少年，献给少年们为此辛苦准备的日日夜夜。灯光下的舞台好像正在举行一场异常浩大的盛典。礼成，荣光加冕。
活动结束，苏淮与叶初并肩向教室走去，一路无声。将近13班时，叶初奇怪地看到苏淮将手中的证书折叠起来，遮住金灿的内里、夹在臂弯。
“你这是干嘛?正常人谁舍得折证书?”叶初扣住苏淮的手臂。
苏淮皱眉呵道：“说话就说话，别随便动手。”
叶初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弄疼你吧?”
苏淮一脸“你难道看我像易碎品吗”的表情，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道:“真对不起，我不正常人。低调点总归是好的。”说完他转身就走，不给叶初追问的机会。
叶初心里疑惑。叶初的父亲叶铭贤与祝予的父亲祝思煜共用一间办公室，回到家他跟父亲聊天时多少听过苏淮班上的事。无外乎他被人嫉妒，被孤立；努力安排协调班上的事情却被记恨，还总有人说苏淮骄傲自大。
哪里有什么骄傲自大，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处于幼稚与成熟的分界区间，恨不得戴上王冠怒马扬鞭，忍不住展示给世界最好的姿态、得到世人的认可与称赞。偏偏被曲解误会，兜兜转转，全部简化为狂妄两字作结语。
史书尚且妄评是非过错，而况幼子乎?
所谓树大招风，这句话无论放到什么境况下都是适用的。
结合苏淮藏证书的动作，叶初立刻明白过来
是为了避嫌。
避免坐实别人口中骄傲自大的无须有罪名，所以许多细枝末节都要反复考量，斟酌着作出抉择。
他什么时候变得需要这么畏手畏脚了，甚至最后，流言碎语终将他吞没，让他沉入深色的海，骄傲的少年不见天日?
当初那个勇往直前，坚持自我的小孩终究会在某天彻底消散，仿佛从没有存在过吗?
叶初觉得可惜，连带着升起些许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情绪。不想他改变，希望他一直无忧无虑，眨着干干净净的眼睛，不触世间沉疴污浊，一如当初那个阳光下邂逅的散发光芒的小天使。
喧闹白昼唱响夜暮降临，夕阳西下，花随日落，风吹湖皱，是日近黄昏。
苏淮迅速从比赛的亢奋状态中调整过来。他对前来祝贺的人道谢后坐上讲台，摆好生物历史地理资料书，摊开政治复习册，维持晚自习秩序，不时用荧光笔勾画重点。
头顶老旧的风扇转出吱呀声响。安静的气氛，沙沙笔声轮转。
忽然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低语，浪花般一波一波向前传递，最终铺满整间教室。苏淮抬头向下方扫视一眼，对上十几双眼睛，一部分带着恐惧，一部分写着好奇。
“哐哐——”
苏淮用笔轻敲桌面，示意大家不要被干扰、抓紧时间复习。他低头的瞬间，眼前闪过一道白影，耳边突如其来一声风响，碎发飞起。伴随“咚”的重物落地声，左肩一阵剧痛。
苏淮下意识咬紧嘴唇避免发出痛呼。疼痛之余他敏锐地捕捉到细微的翅膀摩挲声。苏淮偏头看到地上躺了一团不断扑闪翅膀却没法起飞的黑色影子，小家伙看上去伤得极重，纯黑的鳞片在灯光下闪烁微光。
苏淮从草稿本上扯下一页纸小心垫在它身下，将其缓缓托起，安放在讲台的夹层里。他再抬头时，眉间染上一丝怒意。
“谁砸的书，自己站出来。”
他没事，但是这个力道，对蝴蝶来说非死即伤。
台下没人吭声。空气凝固在风里。
“我……”终于有人架不住死寂抬了头，双手抱拳比出一个求饶的姿势。
苏淮表情冰冷，默不出声走到他身边。未待他开口，那人便刷刷在便利贴上写起字来:
“对不起班长，我想帮你把它赶走来着……没有故意砸你的意思，那只大扑棱蛾子真的太恐怖了……”
苏淮脸色稍缓，接过笔写到：“那是凤蝶，不是蛾子。下次别这样，别伤害她。”
砸书的男生诧异地看了苏淮一眼。原本以为苏淮是因为自己被砸到、前来讨债的。所以他生气的原因是蝴蝶被砸伤了?!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苏淮没理会男生不解的神情，不欲多做解释。他回讲台继续守自习，时不时用余光瞟一眼受伤的小家伙。
晚自习过得快。下课铃刚响，苏淮就捧着这只纯黑色凤蝶走出教室，在走廊上站定，双手在它周围围成圈，替它遮挡微凉的晚风。
他就安静这样站着，专注地盯着小家伙，看它无数次扇动翅膀试图飞离人群回归自然，再无数次失败。
倒是跟一些人很像。一旦认定什么就不会轻易放手，撞了南墙也永不回头，正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他耐心地等待着。
细细打量之后，苏淮确认小家伙的翅膀没有大碍，只是被擦落了一个角。蝴蝶翅膀上没有神经，不会感到疼痛。不过，想要用受损的翅膀飞起来，需要很长时间适应。
苏淮身边逐渐围起许多人，砸书的男生也来了，他轻轻对小凤蝶说了声“抱歉”。
“班长别生气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对啊对啊班长，你没事吧?气坏身体对自己不好…”
苏淮礼貌回答，“我没事。没生气。”
只有苏淮、那个男生和蝴蝶知道那句抱歉给了谁、苏淮发怒的原因是什么。
至此，人与自然成功和解，一人一蝶迎着晚风，时光为他们停步驻留。
叶初靠在14班后门注视着这一切，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一时间心跳比蝴蝶振翅还快。
你看着蝴蝶，蝴蝶在夜色中扑闪
我凝望着你，邀夜色掩盖灼热跳动的心
黑夜将收藏我的目光，连同视野中的你一并存放
见过最动人的风景是你。
“哇——”
人群中炸开一声惊呼，小家伙拍打着翅膀，绕苏淮足足飞了五六圈，才跌跌撞撞扑进朦胧的夜。
再见，希望你余生顺遂。
苏淮心道。
他似乎一直和凤蝶有缘。几年前的某一天，苏淮还是上小学的年纪，周末溜达到童鹤家看望妹妹，路上途径汽车站旧址，准备买几包薯片作为见面礼。
谁知刚拿起一包黄瓜味的薯片，迎面便扑来一只黑色蝴蝶，笨拙地撞到苏淮脸上。小家伙可能是脑袋发晕，后退一点又撞了上去，飘飘荡荡掉进薯片堆里，被塑料包装掩盖、不住挣扎。
苏淮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手比脑子先动，帮它把薯片扒拉开。做了坏事的小东西立刻飞出几米，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怎么说我都算是救你一命吧，不跟我道谢吗，没良心的家伙!”
精灵听懂他的低语，眨眼的功夫又回到苏淮身边，一直尾随他飞过大街小巷，踏过梧桐大道的天桥、将要叩响童鹤家的门时，才落到他跟前，绕人飞了几圈似是致谢，随后消失在远方。
更久之前的一个清晨，苏淮从一小的食堂出来，手里捧着碗羊肉粉、坐在小花坛上正准备动筷，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差点掉进碗里变成早餐的黑色影子吓了一跳。
苏淮眼疾手快将它拦下来，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发痒的奇怪触感，黑色的小家伙被挥开，避免了掉进汤里变成下饭菜的危险。
当时只觉得这家伙讨厌，打扰人吃早饭的清闲，一碗香喷喷的羊肉粉差点毁之一旦。事后再想起倒觉得浪漫。
清晨，阳光和蝴蝶，实在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事。
于是苏淮记下它的特征，当天回家便按着记忆中的样子查找资料，这才知道小家伙原来是只凤蝶。
于是第二次见到相同长相的蝴蝶时一眼认出来，并不不害怕，从此再没有认错过。
世间多了一个花香四溢、蝴蝶飞舞的角落。
此后，苏淮经常能从无数双翅膀中找到那个黑色身影。
寒来暑往，年年岁岁，最初邂逅的精灵也许已经随时间逝去，埋葬在风里、沉睡在花草丛中。但转眼又有无数新的鲜活的生命破茧而出，最终会拥有下一次重逢。
附:
《苏淮碎碎念》
我一度觉得那个小家伙是上天赠予我的礼物。
否则为何她的纯黑能撕破夜色，给我带来光明?
她跟定我了。我以为她会永远陪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蝴蝶的寿命比人类更短暂，短暂到她来不及记得我，生命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是我第二年又见到她了!跟去年的一模一样，可爱的触角，翅膀上的鳞粉……
不是她呢。
我该怎样把你留住。
……
今天踏春又看到小家伙了。不知道跟之前的是不是一只。
也许他们之间能够共享记忆?也许她也还记得我?就像聊斋故事里的那样。
春天啊……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月光，蝴蝶和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