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报恩》名不正

4、第四章

　　“你好，你跑得真快。”土豆笑着说。

　　程安见了鬼一样盯住土豆清俊好看的面庞——细碎的刘海下眉骨的轮廓清晰可见，一双深邃平和的眸子上，窄窄的双眼皮平添了几分温柔。并不算突出的鼻梁下是颜色寡淡的嘴唇，他的嘴角永远有几分笑意似的，整张脸柔和而不失英俊，正是程安模糊记忆里的那张脸。

　　“你好。”程安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虽然她对土豆是人这件事已经做了种种猜想以及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她压根没有想过自己会面对如此魔幻的场景。即使是向来头脑清醒的她也被迫宕机，脑袋像是她跑数据时过度运转的CPU一样轰轰作响，感觉随时在报废的边缘。

　　土豆看着她的反应，对惊吓到她的事感到十分不好意思，略带抱歉地说：“你要不回去睡一觉缓缓，我……先走了？”

　　“你别走。”程安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臂，连忙回绝道。

　　秋天的夜晚，学校偏僻的角落。夜色像浓墨泼洒在空气中，年久的路灯蒙着厚厚的灰尘，无精打采地发着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的一处。万物萧瑟处，金色的光透过女生飞舞的发丝。她微凉的指尖触碰在男生同样被风吹的冰冷的手臂上，奇异的温暖却沿着皮肤慢慢传递向两颗心脏。

　　土豆不由自主地看向她浓密睫毛在灯光下的投影，像两片小小的羽毛在脸上轻微的拂动着，看得人痒痒的。

　　程安的思维慢慢从四面八方汇聚回了脑子里。她看着土豆的脸，真诚地说：“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我请你吃东西吧。”

　　土豆挑了挑眉：“现在吗？”
　　深夜的寂静里，传来了几声略显无力的蛐蛐叫声。

　　“现在……有点仓促，明天可以吗？”程安有点尴尬道。

　　土豆露出个阳光的笑容，很开心似的点头说好。

　　程安也跟着笑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微弯起，脸上浮现出两个不太明显的小酒窝，让她看起来一下子就变得亲切可人了起来，和她平日的样子大相径庭。

　　话题结束，两人顿时相顾无言。连秋日里苟延残喘的蛐蛐叫声都归于静寂。程安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男生的手腕，便连忙收回手，尴尬地说：“那明天见，我先回去了。”
　　土豆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臂，仍然笑着点点头道别。

　　正当程安转头准备离开时，土豆却在身后叫住了她。
　　“那两个人很快就会被警察找到教育的，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今天你安心睡吧，别怕。”

　　程安看着土豆逆光的剪影，路灯映照下，他宽大T恤下清瘦的腰身清晰可见。风吹乱他的头发，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在乱发下时隐时现，却透露出不可阻挡的光彩。他似乎真的很高兴。
　　“谢谢你。”程安说。

　　不知是跑的太累还是如释重负，一向睡眠质量很差的程安居然真的久违地做了个好梦。

　　她梦见自己坐在一张柔软的沙发里，周围全都是毛绒绒的花色各异的小猫。它们都乖巧地围绕在她身边，有的蹲坐着梳理自己的毛发，有的凑在她腿边不住嗅闻。程安坐在猫猫世界里，抱抱这个，吸吸那个，幸福地几乎要融化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注意到自己身后趴着一只一声不吭的灰色小猫。程安看着那只略微有点不合群的猫咪，只觉得它有点眼熟，便兴冲冲地过去抱它。只见那只小猫露出人一般的微笑，开口说道：“怎么，认不出我了吗？”

　　程安从梦中悠悠醒转，带着朝阳颜色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

　　数本病理和药理学的课本仍有序地堆叠在桌面上，书架上除了教科书还有大本的笔记本和实验报告，零星几张便利贴上记满了重要的数据。整个寝室里充满了严谨的学术氛围。身处其中，程安想起那只会变成人的猫，总觉得自己多年来的认知都被刷新了一通。

　　一边洗漱，程安一边想起昨天和土豆的约定，才猛然发现两人只草草约了个“明天再见”，连时间和地点都没提及。程安只感觉自己向来冷静自持的脑子近来漏洞百出，默默懊恼了几秒，便开始思考找到土豆的方法。然而流浪猫来去如风，除了最近经常主动出现在她身边以外也没有特定的活动轨迹。临出门前，程安想了想，翻箱倒柜地找出两根救助流浪猫剩下的猫条，装进了口袋。

　　上课的路上，程安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关注着身边每一排绿化带的风吹草动，甚至连上课时都有些短暂走神，坐在第一排不时瞟一眼窗外铺满落叶的小草坪。然而课程的紧密让她很快连这点走神都放弃了，东奔西跑地赶了一天的场，终于在夜色降临的时候上完了最后一节晚课，略带麻木地从教学区走了出来。

　　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程安特意绕了点路，走到她第一次见到人形土豆的小路上。程安低着头，放缓了脚步，目光仔细地搜查着周围的地面，心里隐隐激动着，有些奇异的期待感。
　　一路找了许久，程安一无所获地抬起头，却见到那个穿着白T恤的男生正双手插着口袋，闲闲地站在路的尽头，歪头冲着她笑。

　　程安心头一动，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加快脚步向他走去。

　　到了土豆面前，程安正不知如何开口，土豆先带着笑意点点头，语气温柔地说：“昨天光想让你早点回去，忘记和你约定时间了。”

　　程安抱歉道：“我欠考虑，今天课又满，久等了。”

　　土豆：“我也刚刚想起来，就到这里逛了逛，果然能遇见你。”

　　土豆看着女生精致的面庞。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少而淡漠，一双眼睛平静得吓人，长而浓密的睫毛向下垂着，半掩住了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眼神里的温度。此时程安仰脸看着他，他才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易碎的光亮。

　　他看着她的眼睛笑：“请我吃什么？”

　　程安看着眼前高大的男子，放在外套里的手下意识捏了捏里面的两根猫条。犹豫了一秒，才开口道：“不介意的话，去‘向日葵’坐坐吧。”

　　“向日葵”是学校门口的一家小店，卖些简单的甜点和饮品。程安偶尔会在这里坐坐，发发呆。可能是时间太晚，店里的人甚少，只有角落挨着充电插座的桌子坐着两三个抱着电脑的学生。两人在四周没人的位置上坐下，程安拿起菜单安静地阅读起来。

　　“所以，你是猫还是人？”程安突然抬头问道。

　　“你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上次就问过了，”土豆好奇地说，“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大概是白蛇传和青蛙王子的区别吧。另外，这决定了你能不能摄入可可碱。”程安把菜单翻过来展示给他看，“这家的巧克力奶是招牌。”

　　土豆点头低笑：“我很喜欢巧克力。”

　　程安了然地点点头，把菜单交给了旁边的服务生，然后无言地盯着土豆看。

　　“你还想问什么？”土豆把手肘随意地撑在桌子上，迎着程安审视般的目光，悠闲地问道。

　　“太多了。”程安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先说你是怎么变成猫的吧。”

　　话音刚落，程安敏锐地察觉到土豆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这时，服务生端着两杯温热的巧克力奶和一些小食走了过来。

　　土豆表情恢复如常，端起饮料尝了一口，笑着说果然好喝。

　　程安看着自己面前的杯子想了想，又开口道：“你人类的状态会不会保留一些猫的能力？比如夜视，三倍听力，超强弹跳力之类的？”

　　土豆摇摇头：“做猫的时候就是普通的猫，做人的时候就是普通的人，没什么能力。”

　　程安点头，真诚地赞许道：“尊重生物的生理构造这一点，还是蛮科学的。”

　　虽然人能变成猫这种事情和科学八竿子打不着边。

　　程安低头喝了一口牛奶，又问：“变身是什么感觉？”

　　土豆：“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就和你控制自己的肢体一样自然。”

　　程安：“做猫是不是很幸福？”

　　土豆看着她神情漠然的脸，感觉有些好笑。他轻笑几声，认真答道：“从前认为比做人幸福许多，最近反而也不这样觉得了。”

　　程安似懂非懂，又问：“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

　　土豆深深地看着她，他眼里是程安难以读懂的复杂情绪。“巧合吧。”他说。

　　不是巧合。程安几乎是立刻就下了结论。
　　白蛇传是前世今生的报恩，青蛙王子是爱情的诅咒。无论如何，他们之间都有脱不开的联系，程安想。
　　杂七杂八的影视剧和课外书在她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她立刻捕捉到了里面共同的关键信息。

　　“你是爱上我了吗？”程安严肃地问。

　　土豆一口牛奶险些呛到。他脸色微红，但还算冷静地说：“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故事。”

　　不是那种传统爱情故事的话，就超出程安的知识储备了。程安刚刚有些头绪的脑子再次陷入茫然。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其他问题了。

　　被盘问了半天的土豆温和地点头。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陷入安静，只剩下专注地吃这一件事可做。半晌，他看着自己面前已经见底的饮料，又看看埋头吃着东西，似乎不打算继续开口聊天的程安，索性起身：“你休息会儿吧，我先走了。”

　　“等等。”程安叫住他。

　　土豆看着她慢吞吞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两根猫条。
　　“这个你拿去吃吧。”程安有点别扭地举起手里的宠物零食。

　　从她手中接过猫条，土豆开朗地笑道：“谢谢你啦。”

　　程安嘴里嚼着薯条看着他离去。
　　窗外的夜色一如往常。浓黑天幕的角落里，某颗黯淡良久的星辰发着微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