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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不识(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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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华十月,良辰佳景。
正宜婚嫁。
迎春楼,锦灼台。
念在余清和苦命家世,王尚书差使府里家丁在此服侍余清和,沐浴更衣、穿戴喜服。到了时辰便会有接亲队伍候着迎他入尚书府。
余清和凝视着铜镜中的人,他都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的脸。
丫鬟们嬉笑着夸他样貌好,说少爷有福气了。
他的唇角苦涩般微扬。
化妆戴冠完,他被拉到起身到中央来,供她们整理衣裳。
鲜红广袖鎏金飘带,身姿清盈亦惊鸿。
绛唇如樱,羽睫纤长,眼尾殷红,明眸焕彩,欲与曦辉之轮,较光晕之刺目。
即便面挂金穗帘,也难掩这粉雕玉砌的半张绝世。
“咚咚嘡嘡——”
唢呐锣鼓奏乐,喧声霄天。
迎亲队伍已在外候着,丫鬟们给他戴上了红盖头。
楼下围满了百姓。
余清和的双手被金锁链靠在了身后,衣裳下的脚踝也铐上了金锁链,因行走不便便被搀扶着走近红轿子。
恰逢南风一起,替新郎官揭下了他的红盖头。
他转头望向红盖头坠落的方向。
日光落于流动偏浮的金穗帘,闪烁生熠。
一时,夸耀他方桃譬李之词数不胜数。
川流不息的车流马龙间,他一晃过望,目光落在了一袭白衣斗笠上。
记忆的琴弦拨回第七年春。
彼时他还可以在师父怀里哭一场,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傻徒弟。
他本以为那日,师父是来救自己回家的。
“经荣辱。”
经荣辱。
“越生死。”
越生死。
“临福祸、觉乐忧。”
临福祸、觉乐忧。
“我皆与你同在。”
您皆与我不在……
奈何人头攒动,他刚想去确认,红盖头就已被捡起重新铺在了他的头上。
他只得被推进了红轿。
相由心生。
余清和不自觉的想起了他的师父。
师父,您不是说,不会丢下我吗?
刚刚那个人,会用红绸系发吗?
*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他立在原地,望着红轿离去。
南风又来一阵,吹起了他系发用的红荣带。
那是一袭素白中唯一的明艳。
长生不知那是谁家的娘子。
他带着斗笠又是远远望去,只观了个大概,约莫觉得眉眼生得很好看罢了。
那位娘子的身型极为单薄,这一点让他想到若是余清和还活着……他的徒儿生来体格不长肉,若是再缺衣少食,也会像那位娘子一般吧。
他待人群散了后,走进了另一条巷子。
距离他被天君大赦,已过去六日。
他找了余清和,已有六日。
而与此同时,两双眼睛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余清和落入红轿。
那日正巧荼玉千鹭出去办事都不在山间小院,留有余清和一人。
阵法是他二人一同布下的,消失了自然有感应。
荼玉传信给千鹭:阵消人逃,尔上禀殿下后,尘寰间见。
她料定余清和如今的功法去往不了别的界狱,必是在尘寰间。
今日就被他们就找到了。
千鹭刚好起身,荼玉按住了他。
“你看那是谁?”
荼玉说得正是那个傻大个新郎官,王弗瞻。
千鹭盯着那人看了会儿,歪头一笑。
“裴大将军?”千鹭道,“竟没想到还有此等意外收获。”
二人回冥府向尹无晏禀告了此事。
尹无晏一听到有了裴讼的消息,眉毛不禁一挑。
“哦?他竟是在尘寰间?”
裴讼封号降灵大将军,手握法宝千顷链,故名千里刺人快准狠,维护阴阳两界的治安,必要时会替冥府征战。
“不知是如何入了轮回,属下会去查清”荼玉思索,幽幽道,“殿下,他二人此刻应该已拜完堂了,是不是该……”
那锐利的眼眸里杀气沉重弥漫。
“孤亲自去一趟。”
……
王弗瞻醉醺醺的进了屋。
“嘻嘻小鱼,嗝!”他一边打嗝一边说话,“哦!他们说,嗝!要叫你,嗝!”
他走进床榻,俯身揭开余清和的红盖头。
“娘子。”
上妆时在余清和的两腮上布了些微粉的胭脂,此时烛光昏暗,他的脸看着美艳至极。
水灵清朗的凤目望着他,无一丝涟漪的波动,平静了令人生怕。
但王弗瞻这个傻子哪会察觉到,觉得好看还来不及。
“娘子、娘子——嘻嘻你真好看”王弗瞻一时又看得入了神,一遍一遍的喊着他学来得这个称呼。
余清和闻着他身上浓郁的酒气,眉毛立即皱了起来。
“你这是喝了多少?”
“哎呀是果酒啦!”他说着时还掰着手指头,“据说是有苹果,有梨,有西瓜,有……”
余清和见状,微微移开了身子。
“啊嗯——”王弗瞻又开始撒泼了。
对于他的无理取闹,余清和已经习惯了。
“这身酒味没消掉就不许进屋。”
“哼……我去就是了,就知道嫌弃我。”
余清和挑起一边眉,嘴角微微上翘,似是对王弗瞻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无奈。
果不其然,傻子就是这样认为的。
“哎呀娘子对我笑啦,我这就去,娘子等我哟!”
看着王弗瞻蹦蹦跳跳的离去,他起身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合上眼,静静的。
直到,那沉重的步声正在向他而来,以及那阴冷肃杀之气。
余光间,他看到了一扇未合上的窗子。
他几乎是使劲全身力气立即向那窗子奔去。
“砰!”
剧烈冷风将窗子合的紧紧的。
余清和不由自主的倒吸着冷气,他的后颈一把被人捏住。
“怎么?成婚了不愿分孤分一杯喜酒吗?”
这个嗓音,是他。
十年前的噩耗,都是他一手经办的。
尹无晏又重力的捏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往上抬。
“呃啊。”
他今日很美艳,尹无晏看得出。
但这并不妨碍他想弄疼余清和的本意。
“若是本座不来,你今晚是要这么叫给他听吗?”
他以为来抓走他的会是那二人,不会是尹无晏的。他害怕了。他整个人往下缩,将要倒地被尹无晏握住脖子轻而易举的拎了起来。
尹无晏想来丝毫不知轻重。
“疼……”余清和喘着气说道。
他的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欲流未流。
“现在喊疼太早了,往后有你受的!”
掐了好一会儿,直到余清和从脸颊正中落下一滴泪。
尹无晏瞧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无动于衷。
“孤,从来,不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