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63、第六十三章

　　段星回到宿舍的时候，离门禁时间只剩下五分钟。
　　安汇景看起来像是刚从自习室回来，衣服还没换，正站在桌边从书包里往外拿书，听到门响扭头看了看，看到他回来有些惊讶：
　　“哎？你不是说今晚不回来住了吗？”
　　“……嗯。”段星在桌前坐下来，没有多做解释。
　　“你还好吧？”安汇景看了看他的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大舒服？生病了吗？”
　　“没，可能外面有点冷，过会儿就好了。”段星很佩服自己在这种状态下还能笑出来，跟安汇景对答自如。
　　安汇景问了几句就不再问了，转回头去继续收拾书本，宋栗正躺在新买的躺椅上拿着手柄玩游戏，于越磊已经上床睡觉了。
　　段星一个人坐着，脑袋里茫然一片，直到几分钟后灯“啪”一下全暗了下来，他才像回过神来似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解锁之后的第一个界面就是他跟舒悦的聊天记录，是刚刚陈澈看过的，他指尖微微顿了一下，右滑退出去。
　　微信里安安静静，一条消息也没有。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星星吊坠，然后微微用力攥住，直到能感觉到星星的尖角扎得手心有点疼，才握着不动了。

　　段星生了一场病。
　　一开始只是有点头疼，结果坚持上了两天课之后又发起了高烧，只好请了假，在床上滴水不进地闷头昏睡了一天多，最后是于越磊实在看不下去，把他连拉带拽拖进了医院。
　　段星走到门口还在坚持说：“我真没事儿。”
　　“你听听你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于越磊恨铁不成钢，“别逞能了，赶紧让医生看看。”
　　抽了血拍了片，一套检查做下来，医生告诉他，你是压力太大了，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于是段星说：“我就说吧，什么事也没有。”
　　于越磊不以为然，“这还没事儿呢，您直接躺地下晕过去才叫有事儿是吗？”

　　虽然医生叮嘱了要好好休息，但要习惯了连轴转的段星突然停下来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陆安安要照顾，学生的课也不能停，那些学生大部分都是高中生，时间比金子还宝贵。
　　而且……刚刚经历了一段感情关系的重大变化，他也需要暂时用忙碌来麻痹一下自己，熬过这段时间。
　　生活总要继续下去，不管少了谁不能停止。

　　几天后他的病差不多好了，许箬趁着没课的时间来了一趟H大找他玩，结果一见面就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吸毒去了？”她捏捏段星的胳膊，皱眉道，“怎么不到一个月不见就瘦了这么多？脸色也这么难看……”
　　段星笑笑，语气平淡地说：“我分手了。”
　　“……”许箬脸上的表情像一点点碎掉的瓷器，震惊地说，“什么？”
　　段星没有多说，只简单解释为自己太忙没时间，而陈澈又需要很多陪伴，于是出现了矛盾。
　　许箬仿佛被定住身一样愣愣地站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有点难过地叹了口气，说：“我能猜到，陈澈可能有时候缠你缠得太紧，其实……或许你多给他些安全感就好了。”
　　段星摇摇头，“这个他只能自己给自己，我帮不了他。”
　　又说：“我该有自己的生活，他也是，不能永远只围在我身边打转。”
　　许箬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两个很不一样。”
　　段星语气有点悲伤地说：“是，所以……我们大概也就走到这里了吧。”

　　国庆节假期，陈月琳来了嘉城。
　　临行前她反复叮嘱段星，这次她是去看望陆安安的，要他不必管自己的吃喝住行。但这一天，段星还是早早等在了机场。
　　陈月琳一出来看到他就愣住了，“不是不要你管我的嘛？怎么还来接我了？”
　　段星笑着接过她的行李，边往外走边说：“住的地方不太好找，我带您过去，正好我这两天也没什么事。”
　　陈月琳有些疑惑，“怎么？小澈没来找你吗？他们不放假？”
　　段星一顿，垂下眼，伸手推开航站楼厚厚的玻璃门，立刻有夹杂着水汽的风迎面吹来。
　　他避开话题，只说：“我叫了车，一会儿就来了。”

　　陈月琳在嘉城只呆了两天就走了，期间没有再多问一句他跟陈澈的事情，只是在离开前心疼地盯了段星很久，长叹一口气说：“你比暑假那会儿瘦了不少，平时别太累了，要注意多休息啊。”
　　段星乖巧地点头。
　　陈月琳又试探性地说：“等放寒假了早点回家吧？胡叔也挺想你的。”
　　“我……”段星犹豫了一下，“我寒假可能要留校，到时候再说吧，我尽量……”
　　陈月琳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担忧，但很快又笑笑，说：“好，那我就在家等你。”

　　当天下午，正在实验室里面对一只即将被抽血的兔子的陈澈接到了陈月琳的电话。
　　“你先接吧，我们来。”卓锦良在旁边摁着兔子，回头冲别人说道，“来，先把它绑到板子上！”
　　于是他摘下手套，去洗手池洗了个手才接起来，结果对面劈头盖脸就喊他的大名：“陈澈！”
　　陈澈不得不把手机举开二十公分的距离，皱眉问道：“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你到底把人家小星怎么了？”陈月琳声音很大地质问道。
　　陈澈愣了一下，没想到她是问这个。
　　“我问你，你国庆不休息吗？为什么不去嘉城找他？这两天我就在他旁边，你居然一个电话一条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你进国家保密局了呢，原来我的电话还是能接的啊？”陈月琳连珠炮似地说着。
　　“妈……”陈澈有些无奈，实验室里其他人讨论的声音有点乱，他打开门走出实验室，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站住了，看着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反射在瓷砖地上，形成一块块刺目的光斑，他叹了口气，说，“你这几天去嘉城，他没有跟你说吗？”
　　“我看他不想说就没多问……你们到底怎么了？”陈月琳意识到有些不对。
　　“我们分手了。”陈澈说完，下意识地攥起手指，说到这两个字时忍不住心里涌起一阵苦涩。
　　陈月琳在电话那头怔忡了半天，“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气冲冲道：“好啊，陈澈你可以啊！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还信誓旦旦地说永远都喜欢人家呢，这才过了几个月？你当谈恋爱是闹着玩的是吗？我真是脑子锈住了当时才会答应你！”
　　陈澈有点难受地靠墙蹲下来，闷声说：“是他提的，他提的分手。”
　　结果这么一说，陈月琳更气愤了，喊着：“你还好意思说！小星那么能忍的一个孩子你得把人家逼得多过分才能主动说这话啊！你知不知道他现在都……”
　　陈月琳哽咽了一下，没再说下去，陈澈咬着嘴唇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他现在都怎么了？”
　　“关你什么事？人家都和你分手了！”陈月琳喊完，想到段星说的寒假可能要留校，心里顿时涌上一阵难过，“你让他以后还怎么回家？怎么面对我？你说你爱找谁谈找谁谈，好好的干嘛非得去招惹小星啊？他跟你在一块儿捞不着什么好处，分了手还连家都没法回，你干嘛啊，你就不能想清楚了再谈吗……”
　　陈澈呼吸有点不顺畅，只能一个劲地说：“是我的错，都怪我，都怪我……”

　　挂了电话，陈澈一个人在实验室外的走廊里坐了很久。
　　余城的天气已经很凉了，走廊尽头的窗户没有关好，刺骨的冷风嗖嗖地从缝隙里挤进来，吹得他半边身体都有些麻木，让他想起那晚被他握在手里的那瓶冰水。
　　那是段星最后给他的东西，他没舍得扔，也没舍得喝，虽然看起来是个很蠢的行为，但他仍然寄回了两千多公里外的余城，快递打包的时候工作人员像看傻子一样看他，问，你就寄两瓶水？他点头说，是，就两瓶水。
　　毕竟从此以后，他生命中跟段星有关的东西都不会再增加了，所以这么一点点他也不想失去。

　　分手之后他一直在想，段星一开始说的可能是对的，这条路是真的很难走，但不是因为什么父母，什么高考，而是因为他们自己。
　　李沛在得知他们分手之后，曾经大胆预言道你们肯定不出俩礼拜就能和好。但是陈澈自己知道不可能了，他和段星都不是因为赌气就轻易说分手的人，不然就冲报志愿之后那种每天不吵架就浑身难受的状态，都早够他们分开又和好几百遍了。
　　但是他们从没说过，从没有，这是第一次。
　　倒也不是因为那幅思修课本上的涂鸦是多么严重的、不可原谅的事情，而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天平已经太过倾斜，那个月亮也只不过是压垮天平的最后一枚小砝码罢了。
　　如果他一直咄咄逼人、步步紧逼，而段星继续沉默不语、隐忍退让，那么无论再和好多少次，他们都会再次因为同样的原因分开。
　　所以，虽然深夜的思念常常折磨得他辗转反侧痛不欲生，但那句“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却始终被他用更大的意念压制了下去，没有说出口。
　　没有机会了，在真正做出改变之前，所有的机会也不过是重复试错，循环往复。

　　他兀自想着，实验室的门被打开了，卓锦良举着两只戴手套的手探头出来，看到他有些惊讶，“你怎么坐到地上了？”
　　陈澈回过神，撑着地站起来，拍拍手，边往实验室走边说：“我没事儿，你们怎么样？”
　　卓锦良叹了口气，和他一起走进去，无奈地说：“好不容易绑到兔台上了，结果没人敢上手，都说找不着哪里才是胸骨第3肋，这不又来找你了。”
　　陈澈努力收拾了一下心情，拿起手套戴好，走过去说：“好吧，让我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