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知道》余弦定理

46、第二章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坠在头顶，好像随时都能降下一场大雨。

　　“怎么还不下雨啊，”柳霜的声音从办公桌后传来，“这天一直这么黑，也不敢不带着伞，死沉死沉的，麻烦死了。”

　　梁盏盏转过头，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冲着嘟嘟囔囔的女生笑笑，“再等等，我估计很快就要下了。”

　　柳霜吸着手里的果冻，眼睛眨啊眨，“真的？盏盏姐你咋知道。”

　　梁盏盏神神秘秘的晃晃手指，“不可说不可说。”

　　两人正说笑着，梁盏盏随手搁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她还以为是说好了要打电话来的卓然，低头一看，是季逾白。

　　梁盏盏接起：“喂，逾白？”

　　那端的背景音中有呼啸的风声，还有鸣笛的声音，季逾白的声音有些模糊：“盏盏姐姐，你到医院了吗？”

　　梁盏盏下意识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到了——你怎么现在还没回家？”

　　“我现在刚刚走到公交车站，要回去呢，”季逾白说，“我在路上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奶奶，她找我问去惠仁医院的路，还问我知不知道安宁疗护科室。我就和她说了你，这没关系吧？”

　　梁盏盏一愣，“啊，没关系，你赶紧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消息。”

　　季逾白嗯嗯两声，“好，车来啦，不说了，我要上车了。姐姐拜拜。”

　　挂断电话后，卓然的电话立刻打了进来。

　　梁盏盏盯着屏幕上面的名字发了会呆，嘴角不自觉地抿起笑，手指划开绿色的接通键。

　　电话接通后，她故意没有先说话，只是将手机贴到了耳边。

　　卓然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喂？喂？梁盏盏？”他的声音拉得很长，带着浓浓的疑惑自言自语道：“怎么没声音啊——我手机坏了吗——喂——盏盏——”

　　梁盏盏在此刻终于憋不住了，她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

　　于是卓然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原来你在呀，刚刚给你打电话说正在通话中。说好了要这个点打电话的，我就想着隔几分钟试一次。”

　　梁盏盏拿着手机靠到椅背上，“嗯……”

　　“别光嗯呀，”卓然的声音委委屈屈，“我们都有足足两天没见了，我好想你。”

　　梁盏盏需要用力压制着自己的嘴角才不至于飞上天去，她偷偷看看埋头工作的柳霜和陈晨，用手捂在嘴边小声说：“我也想你。”

　　卓然嘿嘿笑了两声，“我也想你——周六上不上班？杨忍冬跟我说她发现一家餐厅很好，如果你有空的话咱俩一起去吃啊。”

　　梁盏盏翻了翻桌上的排班表，声音有些遗憾：“我周六夜班……不如周日吧？”

　　卓然有些忧心忡忡：“周六夜班的话周日你能休息好吗？过两天也没关系的，反正餐厅就在那也不会跑。”

　　“没事，”梁盏盏笑吟吟地说道，“周日上午有的是时间补觉休息，可以的。”

　　“那好，那我们就——”

　　电话那端似乎有人在卓然身边说了句什么，他带着笑的声音顺着手机影影绰绰传过来：“滚蛋，跟我女朋友打电话呢。”

　　在听到那句“女朋友”后，梁盏盏莫名屏吸了几秒。

　　“来了，”卓然的声音忽大忽小，“那我们就周日见？到时候我去接你好么。”

　　梁盏盏下意识点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应了一声好。

　　**

　　周一早晨，梁盏盏刚坐到位置上，就看到有一个人影在门外晃来晃去，似乎是在看墙上贴着的科室介绍。

　　她想了想，拿起水杯走到了饮水机边接了杯水，顺便看了两眼门外的人影，却不想正好和她对上了视线。

　　门口的老人脸上布满皱纹，鼻梁上夹着副眼镜，镜腿用胶带缠着，银白色发丝梳得一丝不苟。

　　见梁盏盏看过来，老人微微一笑，礼貌的冲她点点头。

　　“还没到接诊时间，”她说，“您现在外边坐会。”

　　老人点点头，坐到了一旁的长凳上。

　　说时迟那时快，柳霜背着包飞快的冲进屋里，咣当一声将门撞上，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呼哧呼哧喘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梁盏盏茫然地上下扫视女生，又抬头看看墙上挂钟，“跑啥，还没到上班点。”

　　柳霜使劲摆手，“别提了，在躲我高中同学。”

　　还不等梁盏盏问，柳霜就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她这位“高中同学”的种种来：“本来我在毕业的时候就已经把男同学都删了，结果这人前两天突然加我微信，说暗恋我七年，问我能不能接受他。我说先接触接触再说吧，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熟悉熟悉之后再说别的。”

　　她顿了顿，脸上的颜色变化十分迅速，声音匪夷所思：“结果这人直接觉得我俩在一起了，每天给我固定早安晚安打卡，自从知道我是医生之后更起劲了，每天都要蹲在我家门口说要送我去上班。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说我暂时不太想谈恋爱，你还是别这样了。盏盏姐，你知道他说啥吗？”

　　梁盏盏喝了口水，适时问道：“他说啥？”

　　“他说，你就是认识的男人太少，不想谈恋爱是病，让我来给你治治。”

　　柳霜抱着脑袋，满脸天崩地裂，“你知道我在听到他说这句话之后是什么感觉吗，我当时就觉得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男的了。”

　　梁盏盏忍不住笑了一下，搓搓她的脑袋，“没事，他要是还纠缠的话，你就直接报警。以后我送你回去，咱不怕他。”

　　陈晨默默的举起了手，“我、我也可以……”

　　柳霜整个脑袋缩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陈晨，你就别说话了……”

　　于是陈晨又呐呐的放下了手。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就到了开始接诊的时间。

　　梁盏盏把水杯往桌子里面推了推，按下桌上的按钮，走廊上响起叫号的声音：“安如山，请到安宁一号诊室一号就诊台就诊。”

　　按完铃，她清清嗓子，托着腮等待着病人进来。

　　刚才在门口晃的那个老人谨慎的看了看科室门口贴着的门牌号，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将手里的号纸放到了梁盏盏的桌子上。

　　“您先坐下。”

　　她接过安如山递来的医保卡，看一眼电脑上显示出的信息，又看一眼老人，“安如山？”

　　老人点头，“是，医生。”

　　她将提前接好的水往安如山那边推了推，“您等半天了吧？先喝点水。”

　　趁着她喝水的间隙，梁盏盏又滑动鼠标，将病例页面向下调了调。

　　“心肾综合征4型“几个字醒目的挂在病例下方。

　　安如山一口一口地呷着纸杯里的热水，左手抓着顶红色的毛线帽子。

　　梁盏盏看到了，“您把帽子搁桌上呗，在手里攥着怪别扭的。”

　　安如山犹豫片刻，摇摇头，“我拿着就成。”

　　梁盏盏见状也不强求，只是点点头，将卡片还给她，“您是自己来的还是和家属一起？咱们去谈心室聊聊，可以吗？”

　　安如山将捏着纸杯站起来，“好，我一个人来的。”

　　梁盏盏将打印好的病例拿在手里，带着她从科室走了出去。

　　余光中瞥见安如山似乎在左顾右盼地找着什么，梁盏盏忍不住问：“您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安如山有些不好意思的给她看了看自己手里被捏得皱皱巴巴的纸杯，“我想找个垃圾桶把它扔了，刚才里面没看见垃圾桶。”

　　梁盏盏一愣，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种回答。

　　之前无论是病人还是病人家属，都没有把纸杯从科室里拿出来过，一直都是往桌上一放就走了，她也习惯了在等他们走后再将纸杯统一收起扔掉。但像安如山这样喝完了还拿出来想找地方扔掉的的……还真是少见。

　　梁盏盏冲她伸出手，“您给我吧，待会我扔。”

　　“可以吗，”安如山又将纸杯的杯口捏了捏后，这才小心的将它放到了梁盏盏的手里，“谢谢，麻烦您了。”

　　梁盏盏摇头笑笑，推开了身侧谈心室的门，“请进。”

　　等她扔完垃圾后，两人的谈话这才算正式开始。

　　梁盏盏将手里的一摞材料放到茶几上，挑拣了几份简单易懂的递给安如山，“您先看看这几份——对了，您的家属那边知道您要来这边吗？”

　　安如山想了想，摇摇头。

　　“这不行的，”梁盏盏好声好气劝道，“想进行安宁疗护的，都得需要家属的同意。”

　　安如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可是……”

　　见她不太想说，梁盏盏心道算了，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只要别太出格，想做什么家属应该都是同意的吧，大不了到时候再谈。

　　“先不说这个，您看看我们的介绍材料，然后我再详细和您介绍介绍。”

　　安如山点了点头，用手将有些歪的眼镜扶正，一字一句认真地看下去。

　　梁盏盏注意到她一直视若珍宝般拿着的毛线帽此时还在她的手中，帽子是红色的，上面点缀着零星斑驳的黑色痕迹，刺了毛，看起来年代久远。

　　察觉到她的视线，安如山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手往里挪了挪，解释道：“是我……我学生给我织的，很多年了。”

　　梁盏盏笑笑，“好看的——您之前还是当老师的吗？”

　　在这句话说出的瞬间，她莫名觉得安如山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狂热的火焰。

　　安如山说，是呀，是呀，我之前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