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辰光》玄月的铃响

14、那就说定了——我的同伙

　　邹和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虽然她有着和陶末一模一样的面孔，但是他知道那不是陶末。
　　只是一个眼神，邹和便察觉到了异常。等他看着女人站起身，将那披肩的头发撩到耳后，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那是在他脑海了挥之不去的身影，怎么会看错呢？

　　邹和明白道殷的出现，是件始料未及的事情。而作为陶末的搭档，他更有责任确保她的安全。此时，最佳的选择是暂停试验，将情况与庄教授沟通后，再重新确定后续的安排。
　　但是……
　　邹和选择了按兵不动，毕竟谁能断言这就不安全呢？

　　另一边，道殷站起身后，若有所思地张望了一会儿，便开始构建梦境。她似乎知道此刻需要做什么。
　　她一挥手，原本漆黑一片视野中长出了延绵不绝的青草，直到尽头带起碧蓝清澈的苍穹，随后是飞鸟、云朵、树木、微风、花香。

　　这是陶末的识海，邹和之前见过的。于是，他便在控制台上记录到“初始梦境构建成功”。
　　初始梦境是最稳定的，理论上讲无论遇到如何强大的意识侵入，构建者都可以维持梦境，确保治疗者可以在遇到危险时躲进去，等待新梦境的构建。一般来说，初始梦境便是构建者的识海。
　　而游荡在陶末识海里的道殷虽然可以构建出初始梦境——即，将识海展开，但是接下去的试验需要根据情绪，尝试运用技巧构建梦境。道殷不是识海的主人，她能完成任务吗？
　　这让邹和非常好奇。

　　道殷没有马上继续构建梦境，她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站在原地，望着眼前一望无垠的草地。
　　而邹和则静静地等待着。

　　道殷收回视线，眼神直白且坚定，让邹和不禁抬了抬眼镜，眼神里多了些期待。
　　只见道殷迈出了脚步，往草地深处走去。
　　耳边传来溪水声。一条小溪从她脚下蜿蜒前行，一片树林在她身后拔地而起，一只蝴蝶围着她转。一切都很平和宁静，让道殷由衷地感到喜悦。
　　蝴蝶往前飞去了，她便沿着小溪跑了起来。

　　邹和恍惚自己也在那片树林中，眼睛一眨不眨地追着道殷的身影。她的欢喜融到了空气中，随着风漂浮在他身边，似乎将他一并托着往前飘去。
　　那是一种无暇的情感，没有丝毫的杂质，简单而纯粹，有着强大的感染力！
　　邹和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天渐渐暗了下来，有萤火虫飞了出来。
　　道殷停下前行的脚步，看着环绕在身侧的微光，眼中的喜悦更加浓厚了。她便任自己在萤火中起舞，如同飞翔在星空中，自由自在。
　　突然，荧火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嬉笑打闹的人声，如同洪水一般扑面而来，推倒了树林，淹没了草地。道殷身上的光，也被压暗到几不可见的地步。这让邹和一时竟找不到她。

　　邹和来不及将眼中的喜悦收起，便被那喧闹的人声拉进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里摩天大楼林立，看不清脸的人群摩肩接踵，声势浩大，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给到其他物种。
　　柏油覆盖了草地，逐渐向四周蔓延。直到来到道殷的脚边，湿热的柏油竟将她的脚束缚住，让她动弹不得。

　　忽然，人群中传来了呼救声、打骂声，以及在耳边响起的恶作剧般的□□。
　　道殷怒火中烧，四处找寻着那些对这一切毫无敬畏之心的，愚蠢的人。
　　而邹和凭借她身上重新燃起的火光，找到了她。

　　随后，人群开始越来越混乱，道殷来不及捋清情况，身体便被撞倒在地。紧接着落到她身上的触感，令她浑身战栗。
　　邹和见状，不由地伸出手，想要去救她！他还来不及行动，便看到一道红光划过，眼前的人影竟少了大半。
　　原来道殷用手中幻化出的长剑，将靠近自己的人影全部斩除。
　　邹和终于重新看到了道殷的脸，却被她的神情震慑住了。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疯狂。

　　道殷继续挥舞着长剑，将身边的人影劈散，然后不断向前走去。
　　她似乎想要将人群全部消灭！

　　人影逐渐消失，摩天大楼似乎也变得破烂不堪。风吹起来，好像都有腐败的气味。
　　邹和看着道殷挥动手臂的身影，竟从中看到了一丝悲凉。好像每一个消散得无影无踪的人，都带走了与她相关的联系。
　　空中的残月，显得这寂静的废墟无比空虚悲凉。

　　道殷疲惫地跪倒在地。
　　四周的空气越来越冷，令人不由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种恐惧来。
　　此时，不再有人声，更没有虫鸣鸟叫，只能听到呼吸与心跳的声音，似乎这世上再也没有其他事物，一切都陷入了一片无光无影的黑暗中。
　　邹和看着道殷的背影，心中竟有一股陌生的冲动，催促着他向她走过去。就在他踏步前行，却狠狠地踢在了桌角上时，瑟瑟发抖的道殷终于忍受不了那伴随着心跳声被无限放大的恐惧。她的呼吸开始不顺畅，仿佛每次呼吸都是一个错误。精神上的痛苦逐渐蔓延到□□上，道殷无法再压抑内心的情绪，仰头大叫。

　　这一声不仅将道殷所在的梦境撕裂，也将陶末从梦境中惊醒。
　　一切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邹和一个箭步冲到陶末身边，轻声询问着：“没事吧？”同时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却因为对方下意识的躲避而落空了。邹和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常，他顿了顿，随后嘱咐道：“等缓过来，你先回去。报告可以晚点发我。”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那种理性平静。
　　随后，他转开百叶窗，好让室内不那么的压抑。紧接着，他便走进了与实验室相邻的房间，开始处理刚才采集到的数据。

　　邹和一一确认着数据。他不知道道殷的出现具体会对数据造成怎么样的影响，便仔仔细细地对比着每一个数字。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影响。
　　控制系数明显优于其他协助者。是因为控制来源的不同吗？

　　“邹老师……”陶末不安的声音打断了邹和的思路，他抬头便看到了一张疲惫的脸。一瞬，他以为站在眼前的是道殷，但很快便从那双满是困惑的眼睛中，认清了现实。
　　随后，陶末便将自己完全不记得梦境内容的事情告诉了邹和。由于这跟之前学到的知识不同，所以她很不解。她以为这次会如同平时做梦一般，好好回忆便可以零星想起点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等把数据整理好，我先跟庄老师讨论下。”邹和说完便又开始处理数据。显示屏的光倒映在镜片上，遮掩了他有些动摇的眼神。

　　虽然陶末还是忐忑不安，但是她知道邹和是个实事求是的人，没有数据支撑，他绝对不会轻易进行推测。于是，她跟邹和道别后，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当陶末魂不守舍地下了楼梯，才发现大楼外的学生络绎不绝。一个身影从她边上略过，随即便听到那人冲着邹和约饭的声音。他好像是早上跟邹和一同走进大楼的那个男生。

　　原来都到午饭时间了。不过，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陶末叹了口气，便又开始担忧自己会因为通不过梦境构建的试验，而无法继续做协助工作。虽然这对她的生活并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她总觉得放弃这次机会，便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陶末迈着疲惫的步伐，走进了人群。看着那些青春少年们，她不禁又生出了些惆怅。仿佛那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就要从手中溜走。
　　一个不留神，陶末便一脚踩空，重心不稳便要往前扑倒了去。忽地，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便要将她拉进另一个世界。身边似乎有人在关心她，但她却无法做出回应，只觉得眼前是一片昏暗的，毫无人烟的废墟。

　　这是刚才的梦境吗？
　　陶末来不及多想，便匆忙从背包里掏出了平板电脑，趁着那些色彩、线条还没有溜走，用手中的笔将它们定格在了画面上。

　　学生们看到陶末就那么趴在地上开始画起画来，便料想她没什么事儿了，于是匆匆前往食堂，继续着被各种课程、活动占据的一天。

　　随着画面越来越明晰，陶末感觉自己逐渐抓住了什么。
　　残破的摩天大楼，龟裂的柏油大道，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那从街边落地窗中映出的一个身影——手握着长剑的女孩。
　　那是，我吗？

　　不同于邹和，陶末一有线索，就会开始胡思乱想。
　　看着那个陌生的自己，陶末想起了一个自己很久都没有联系过的朋友。
　　那是，你吗？

　　陶末抬起头，才发现身边那些朝气蓬勃的学生早已走光了。
　　午后三四点的路面扭曲着空气。腾腾热气中，似乎站着一个女孩，向陶末微笑着。
　　真的是你！

　　邹和终于完成了试验报告。他在打印报告之前，陷入了沉思。
　　不久前，邹和刚处理完数据，陶末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实验室，没头没尾地说道：“邹老师！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之后，她便把道殷的事情简单地跟邹和交代了一下，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也是这样推测的。”邹和向陶末展示了刚才试验的数据。

　　“所以，除了控制系数明显优于其他协助者之外，没有任何异常。可以说，数据很优秀。”邹和总结道。
　　“邹老师，既然数据没问题，那……”陶末直直地看着邹和，“道殷的事，可以不告诉庄老师吗？”

　　其实在看到结果的时候，邹和也闪过这个念头。但考虑到无法预测这种特殊的状况会对陶末造成怎样的伤害，很有可能还会波及到道殷，所以他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未曾想，陶末自己竟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只是构建梦境的时候，出现的意识不同，但我还是会按照约定好的要求完成任务。”陶末继续表达自己的想法，“如果担心会出问题，那我们再试几次看看。可以吗？”

　　邹和略作思考，便淡淡地回应道：“可以。”随后，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一瞬的悸动，它来自违反规定的不安，更是来自想见到道殷的期待。
　　当眼前的女孩露出惊喜的神情跟自己说“那就说定了！这下我们就是同伙了”时，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天向吴晨巍要求合作的道殷。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离她是这么的近！

　　“邹和，走，吃饭去~”吴晨巍如同一只监督日常作息的闹钟，准时出现在邹和的办公室门口，“午饭随便对付了，晚饭可不能那样哦。”
　　邹和有些无奈，自从给陶末做了引导之后，他跟吴晨巍的关系便亲密了起来。特别是看到自己独来独往，作息混乱，吴晨巍就如同被触发了身为兄长的责任一般，自发来督促他按时吃饭。但他并不觉得讨厌。
　　“等下，我先把报告打印出来。”

　　闻言，吴晨巍便顺势在邹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拿出手机刷起了WB。
　　哦，桃桃更了新画！
　　桃桃是前段时间吴晨巍刚关注的画手。初见时，她画里带着的一种强烈的情绪，便吸引了他。出于职业习惯，他觉得她的画，可以为引导提供新的素材。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单纯地很喜欢她的画。

　　但今天桃桃更新的画，让吴晨巍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城市废墟，空无一人。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题材，而且桃桃之前也画过没有人物的作品。
　　只是……
　　吴晨巍看着柏油路上的裂痕一路延伸到一面落地窗前，窗玻璃上映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他总觉得这个人影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