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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运筹如月揽入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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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宫里呆久了,慢慢熟络了这里所有的人脉,虽然与我无什么瓜葛,却也让我愈发注意起李嗣升来。
他生母出身不好,又徐娘半老,在这大明宫中位卑如尘,听闻是圣人酒后混沌,宠幸了她,因此受了先帝的责罚,三皇子的存在似乎荒唐得很,从来不受待见,因此没有人愿意亲近他,大臣们更是避之不及。
可怜之人,与我无二。
从骨子里开始孤独的人。
年岁一点点过去,再见他时,已然过了好几个春秋,我与他也都到了束发之年,不少臣子也开始商量立储。
“老师的意思是,您认为唯有二皇子能担大任?”
我于丞相府和老师商讨,老师院子里种了好些文竹,依稀将光影掩映的润绿,几年以来,我成长了不少,他似乎也觉得我有能力为他出谋划策,所以把一切想法告诉了我。
“李瑛心怀天下,在宫中更是立有贤明,可四皇子性格乖戾……”
“可二皇子性格懦弱不堪,论才华更是资质平庸,更不要说治世之才。”我急切的反驳他,心里也觉得奇怪。
为何我对这件事有这样大的反应。
“长源,若在二者中取其一,你难道会选择李瑁么?”
我听出他的愠怒,明白了自己的冒犯,端正坐好,“长源并无此意。”
“君主若是不才,可择良人辅佐,若是不德,天下必乱,这难道是你的治世之道?”
我沉默下来,良久开口,“君主没有野心,上下众目睽睽,后宫之中武氏遮天,朝野之上奸佞当道,这样一个温良纯善无半分才智之人,怎能与其抗衡,我看是白白断了他的命。”
我的话似乎戳中了老师的心病,他比我聪明,我想到的他必然想到,也不需再多争辩什么。
他不会辅佐李瑁的,李瑁的背后是妖妃,是奸臣,赵丽妃虽心术偏颇,却没有势力,二皇子虽然愚钝,但温良,若我是他,选择太为容易。
可他为何还要来问我……
除非,这两种他都觉得不妥。
他想要第三种选择。
“那依长源之见?”
我为老师斟了一杯青梅酒,顿时屋子里有股好闻的清香,空气安静了片刻,我缓缓开口,“三皇子李嗣升。”
我计划着这几日去拜访他,但不知找个什么由头才不易被看出马脚,忽有一日我正温书,三里从外面急急跑进来,在门框那里跌了一跤。
我看着他这副德行,心里有些恼,没有搭理他。
“风风火火像什么样子。”
“公子……不……不好啦!”
三里总爱夸大其词,这句话我一月之内听了不下十次,“什么事情这样大惊小怪。”
“王皇后……冷宫里的王皇后轰了。”
这有什么不好呢?
于我来说便是最大的机遇。
“备车,我要进宫。”
当天下午,正值国丧,想来三日内是不必上朝了,举国都需要为了圣人青梅竹马的嬢嬢穿白衫,我也不例外。
我坐在马车上,车子摇摇晃晃,忽而读到管子的一句话,“勿引勿推,福将自归。”
前路凶险,不知是福是祸。
与他来说,又是福是祸?
“李少卿?”少年坐在阴暗的房间里,守着明德皇后的棺椁,听说三日滴水未进,脸颊消瘦,没什么神彩。
“我来吊唁嬢嬢,还请三皇子节哀顺变。”
他木愣的看着我,一抹微红汇至眼尾,“多谢少卿。”
今日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我烦躁的闭上眼睛,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少卿,我们俩也许多年没见面了罢?”
我很诧异他会主动与我搭话,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与皇子并未见过。”
“那年在太液池边,我见到张丞相拉着你,想来你是没注意到我。”
你穿的像个宫人一般寒碜,让我几双眼睛见得到你。
我把话憋在心里,摇摇头,“三皇子才德兼备,文武双全,自然是很出挑的。”
他苦笑一下,“此间只你我二人,这样的话就免了吧。”
他又沉默许久,最后终于垂下泪来,少年虽然憔悴,眼睛却生的很漂亮,眼尾上调,不显得精明媚俗,却哭一哭就有让人可怜的能力。
我收回刚才的话,外加一条,容貌出众。
“三皇子真是思母心切。”
“让您见笑了,我从小是嬢嬢带大的,她将我视如己出,嗣升难以自持。”他用袖子将泪水擦干,“怎么会忽然就……”
想收买一个人不容易,可要收买一个困境中的人容易。
要收买一个,从小生活在阴暗潮湿的泥潭里,被侵蚀的体无完肤的人更容易。
我拿出怀中准备好的手帕,不等他反应,生硬的替他擦眼泪。
让我做这样的事真是别扭,不知道老师怎么想的。
手绢晕开一圈圈水渍,他不舒服的躲闪,我本就心里烦躁,下意识的捏住他的下巴,免得他乱动。
四眼相对,悲从中来。
普天之下竟有此尴尬之事。
我赶紧收了手,大小人家也是皇子,我见他漂亮的眼睛有些失神,想来是被我唬住了。
让人家以为我李长源是断袖可不好,我可是要做宰相的人。
我把手帕塞到他手中,也不管他要是不要,闭着眼睛又开始祭拜起来。
他没再说话,我们俩安静的呆了快一个时辰,他才又开始搭上话来。
我与他在含凉殿里说了许多,他似乎干净的如一张白纸,可我分明是见过他那种表情的。
一双狐狸眼里都是愤恨,巴不得把高高在上的男孩扯下来,连骨血都撕咬干净。
那种刻在骨血里的倔强,是我记住他的原因。
“天色已晚,长源告辞。”我向他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他眸底颤了颤,朝我莞尔一笑,“月黑风高,少卿路上小心。”
我觉得他话中有话,方抽身欲走,他忽然从后面扯住我的衣袖,“少卿。”
我身子一滞,脚步顿住,回头望他,他的狐狸眸里有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今日多谢……”
“你我改日再会,自是不必这样客气。”
我压低声音,故作从容,隔墙有耳,我不得不提防着,伸手去将他拉我衣襟的手拉下,在他手心悄悄放了个纸团。
“既日午时,芙蓉园,红香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