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宸》纳德尧

1、第一章

　　“嘿，仲哥儿，可费我老大劲找您儿，这不是，这，哥儿你怎么今儿歇在这儿？隔着好几米，破黑袄子就开始嚷。
　　“怎么你小子就咋咋呼呼的，东边儿那菜摊上的张姨都没你能吆儿，怎么，枪子儿擦着你脑壳边边儿过了？”那哥儿叼根烟，也不腾云驾雾，手里把玩着块竹板板。
　　“哥儿，哥儿，可不就是张姨，张姨她……”
　　那哥儿随手就给了他一个打脑壳“不是我说你小子怎么成天说话只半截脑袋的，怎么着你特地来膈应我，剩下半句话给你吃了不是！”
　　民国1915年，北平冬寒未消。已是临近傍晚，下了一天的小雪依旧飘飘扬扬，北风切切吹衣冷，雪落在并不平静的河面上，慢慢消融下去，也落在行人的伞边，港口的路沿。两个男人立在那儿。
　　“呐，这是这片车夫中顶出名的，叫他仲大就成，手脚十分的麻利。”汪才压了压声音，和旁边那位年轻人嗫声道“嘴也顶严实。”语气里不乏自得。“仲大！”他喊了一声。
　　年轻人转过脸，陌陌扫了一眼。
　　嚯!
　　可谓是神仙无皋泽。琼裾珠佩，卷下尘陌。秀骨依依，误向山中。
　　腊寒玉梅儿！仲大本就墨水不多的脑袋里仅剩了这五个字。要说仲大混生活这些年见过的公子哥儿也不少，像今天这位这么俊的，也不是头一个，只是这位的身条气质一结合，的确是翘楚。
　　“谢谢汪局。”玉梅儿淡淡开口。
　　“这自是理所应当，害呀，反而是我呀，招待不周了，有不熟悉的呢，尽管去提，”汪才招招手，示意仲大过来，“那，惜阴，现在是到——”
　　“庆仁胡同。”
　　“对，庆仁胡同，仲大，惜阴国外学成这才刚回来，你路上多照顾着点儿，这北平城要是有什么大变，那你可得好好介绍。”都是临走了，汪处的声音依旧源源不断传过来。
　　仲大是知道汪局这人为人的，做了中央统划局的正局长，多少人心里憋着气，面上不也不得使劲讨好。人在高位久了，自然是有些心高气傲，此番这样的老妈子似的关心，仲大是真没见过。
　　海外归来么？庆仁胡同？江家的公子？
　　诚如汪局所说的，仲大手脚很麻利，行李搬得块，摆的也整齐，整个人站在那里，笔直又恭敬。手垂在身侧，充满了性张力的美感。
　　这双手应该拿枪的，江砚觉得自己怕是时差没调过来，脑袋晕晕乎乎的，那样好看的一双手，用来拉车，真是可惜了，太可惜。
　　“江公子是在胡同哪个口下？”
　　“江公子？”江砚醒了醒，眼皮翻了翻，满脸的探究。
　　完了，怎么一不当心说叉嘴了，仲大打心底里怪着刚才朝他乱吼一通的小荃儿，真是带的连他脑子也不好使了。“庆仁胡同的江公馆，在整个北平还有谁不知呢？更别说咱这种成天东跑西跑的粗人了。哎呦呦，您别说，那儿的梅花是一年开的比一年漂亮，要不咋小卉，哦，您知道小卉吧——”
　　“胡同西口下。”玉梅儿冷淡的结束了这场谈话。
　　看来也并不怎么可惜，这么聒噪，拿枪？怕不是第一件干的事是把自己崩了。所幸周围有枪声，不必我再寻理由拒绝听这些八卦。玉梅儿在心里吐槽。
　　枪……声？枪……声！
　　“仲大？”
　　“仲由。”车夫的声音突然正经了起来。“北平最近的确是不太太平，听枪声，应当在锣鼓巷那儿，咱在隆福路上，应当没什么大碍。”
　　锣鼓巷？东边的锣鼓巷？仲由被惊得心一跳，张姨的菜摊可不就在锣鼓巷？话说张姨死得也的确蹊跷，好端端一个人呐，一点儿预兆都没有。是该找个时候好好问问那帮小子，小道消息总传的是最快的。
　　然而他听见了枪声由远及近。“江公子，这枪声，怕不是朝您来的。”
　　肯定句的语气。
　　“所以说，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江砚倒也答得直截了当，脸色都不曾变一下。
　　很快就见警卫过了拐角。“不好意思了，江少，”为首的举着枪，语气却还客气“您就当，晏处请您喝个茶？”
　　不如说喝枪子呢。松了松手腕，江砚才慢慢抬头道“那真是谢谢处长好意了。”又随机偏过头去，口中温热的气息喷吐在仲由耳边“还是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呢？”
　　阴森的牢里条件还算凑合，只是脑袋儿顶上的白炽灯照得仲由打心底里骂了一句。怎么那个姓江的犯了事，他搁这大牢里？他可亲眼瞧着那人模狗样的东西跟着那什么天杀的警卫进了间办公室。肯定是处长办公室啊!
　　也就难为难为他这种贫民老百姓，费什子苦力气接趟活，钱没到手，人也得陪里头。
　　倒是比张姨还冤。
　　楼上办公室里，没有亮的刺眼的白炽灯，也不甚寒得刺骨。气氛并不怎么剑拔弩张，毕竟以后总还要继续打交道。
　　“对，没错，就是这样，哈哈，着实让江少见笑，刚一回来，鄙人就闹了这个大一个笑话，回头江少可得帮我瞒着回德啊。”
　　是很客气的话，听着像在打哈哈，声调却不见得。大概晏局是严肃惯了的人。
　　这么大的动静，汪才要知道现在就已经知道了好么，还需要他来瞒么，虽然汪才不聪明，但也不是个傻子。江砚突然觉得事情好笑了起来。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挺想撮合撮合汪才和晏自沃的，就是怕双方夫人闹得不愉快。
　　“想来我母亲今晚是亲自下了厨的。”
　　晏自沃应该能听懂吧，他一点儿都不想参与到这闹心事儿里好么。
　　晏自沃的确是听懂了，态度不再那么强硬，但依旧是不死心的模样，他瘫在椅子里，懊恼到几乎失意，大概也是心乱如麻。
　　不过他装镇定是很有一手，如果没有手中一直开开合合的杯盖的话。
　　“唐源跑了。”他似乎有些逼不得已。
　　一个四十多岁的，正当风华正茂的男人突然软弱起来，其实是很让人心生保护欲的，更何况晏自沃五官长得端正，身材也保持的不错。
　　但江砚并不准备践行一下什么叫色令智昏。好看的男人，女人，二三十的，四五十的，他已经看得够多了。
　　“不如晏处一起去凑合一口？我母亲并不常下厨。”
　　话已经说死了，再说下去，面上就不好看了。晏自沃绕过话题，又絮絮叨叨了几句，摆摆手，让江砚回去了。
　　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兴阳菜场的张兰死了，这两天该定，没有什么意外或新线索的话，那就是定自杀。”江砚突然就想听听仲由的想法。
　　“公子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的消息总该比我足才是。”玉梅儿眯眼望了望星星。
　　月亮被云覆盖，星星点点，并不怎么明显。
　　“公子准备查？”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也会关心这些么。
　　“你信她是自杀么？我不信，我也不信你信。”
　　并不很特殊的街景，也并不很热闹，前些日子过节的彩灯还没摘下来，整个街道上，好像也就这么点儿有活气的东西了。
　　回家晚了，又少不了母亲和王姨的一顿念叨。江砚突然迷糊了起来，他知道汪才会让仲由查，特地先问问，但是脑子，好像不是特别好使了？那又如何呢。
　　“命案发于兴阳菜场，没有致命伤，死者身着府绸，只有床边有一摊血迹，呈的是死者的生肖属相状，要硬说是自杀，的确也说得过去。”
　　“公子相信神么？上天，和神明。”仲由懒得和他对付，即使对方刚从牢里把他捞出来。“人的命数到了——”
　　“命数？”江砚着实对这答话感到一丝羞辱，“你看过，去过现场才对。那儿有什么值得你去的？你去做什么？你去找什么？你去等什么？”
　　“等着神呢，胡同西口到了，公子。”

作者有话说

　　神仙无皋泽。琼裾珠佩，卷下尘陌。秀骨依依，误向山中。
引用自醉公子·神仙无皋泽　　宋　　史达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