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族类》阁中灵

18、真是谢谢你的好意

　　路世年和他的猫没待几分钟就走了，说是怕被陆康逮到。
　　昨天见面时他没带着“妹妹”，程千安猜测他是趁着上午陆老师在学校加班的时候溜回去把猫带走的。
　　那狸花也是真的听话，仿佛拥有智慧一般，路世年让走就走，一点也不含糊，全程没发出任何声音，阶梯教室里另外几个人可能都没注意到有一只猫进来了。
　　程千安思考着什么，转了一圈笔，又兀自摇了摇头。
　　“不确定，没必要……”他喃喃自语，呼出一口气来，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试卷上。
　　培优也是布置了作业的。他想试试能不能趁脑子里老师讲课的图像还没消失，趁热把作业给做完。
　　陆康回来的时候他刚刚打满半张草稿纸。
　　热气腾腾的盒饭被放在旁边。很巧的是，陆康刚巧坐在刚才路世年做过的地方，低头看了一眼程千安正在算的题。
　　“培优上着感觉如何？”他问，“跟得上吗？”
　　“不怎么能跟上。”程千安尴尬地笑了一下，默默把桌面收拾好，接过老师递过来的筷子，低声道，“我数学还是太差了。”
　　“也不差了，这几次数学周考我看了，都是一百三左右对吧？……嗯，确实还有进步空间，但也不用焦虑。”陆康安抚地说，“钱老师跟我说，你只要做了的基本都是对的，就是经常写不完对不对？”
　　程千安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前面做得太慢了。”
　　他当然知道陆老师只是在安慰他。他们每周周一的数学周考只要不是特别难的卷子，一般平均分都在一百三十几，满分也有好多个。他有时候甚至考不上平均分，实在是没有办法说自己的数学不差。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管是普通的计算还是思考，都要比以前要吃力和迟缓。基本上他做到答题卡后半页的时候，只能放弃后面的小问，草草写一些答题步骤了事。
　　他曾经其实数学挺好的。
　　“以后高三还有三轮复习，到时候熟练度上去了，你这样的提分很快，没事……”
　　“哦对了，忘了问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你看看这饭合不合你口味。”
　　程千安扒拉了一下饭菜。教师食堂的菜看着确实比学生食堂的漂亮不少，陆老师给他打的是龙利鱼、红烧牛肉和油炒白菜，满满当当的一大盘。他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然后对面前的老师露出一个笑容：“好吃的。我没啥忌口。”
　　陆康点点头：“虽然我建议你这几天还是请假在家里休息，但还是看你意愿。然后我跟你妈妈那边在商量买拐杖的事，大概下午就能拿过来……”
　　他没说的是，程千安父母那边的意思是他们在网上买，几天后会到。但他坚持还是趁早给程千安买上。不管怎么说，这当家长的态度也太让孩子寒心了，当时他看到程千安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实在不想让这么懂事的学生再经受一次失望。
　　程千安认真地点点头，笑着说：“麻烦陆老师了。”
　　“哪有的事。”陆康摆摆手，“你吃吧，我就不在这儿待着了，看你也不自在。吃完了盘子放边上就行，我到时候叫人来拿。”
　　“好的，谢谢老师。”
　　陆康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程千安低着头，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饭菜。一口，一口，一口……
　　……
　　等他下午上完课回去的时候，已经装备好了一副拐杖。
　　陆康亲力亲为，把他背到楼下。程千安受宠若惊，连番拒绝无果后趴在班主任背上一动不敢动。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陆家这对养父子都热心得他有点接受不能。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世年给他背得有点脱敏了，他趴在陆老师背上时除了有一点尴尬之外，倒也没有那种心如擂鼓一般的紧张感。
　　到了教学楼门口的时候，陆康试图找个同学陪着他回去，一眼就看见了正从另一边楼梯下来的岳沐——也是他们班上的同学。他招呼了一声：“岳沐，回家去吗？”
　　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下意识抬头，正好看到避开视线的程千安，顿时两个人都僵了僵。
　　“陆老师。”岳沐飞快地点了点头，脚下不停，似乎想溜之大吉。
　　“你家是不是就在对面？程千安脚伤了，你……”
　　陆康说到一半却被身边的学生打断了。一向礼貌的程千安难得突兀插话：“不用的陆老师，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正好适应一下拐杖。”
　　“你可以吗？天桥的楼梯用拐杖不方便吧。”陆康转头，对上他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愣了下，“好吧，你慢慢走，注意安全……我要不叫，呃。”
　　他本该脱口而出的瞬间似乎又顿于犹豫，最后说出来的是：“我叫保安扶你过一下天桥吧。”
　　程千安没注意到他那一刻的欲言又止。他盯着教学楼的门口，余光看到岳沐停在原地没有再继续走的时候，已经尴尬得想脚趾扣地了。
　　“咳，陆老师。”陆康已经准备掏出手机给保安打电话的时候，岳沐清了清嗓子，幽幽道，“不用麻烦了，我陪程同学走一道吧，正好顺路。”
　　程千安一愣，转头有些吃惊地看向他。
　　岳沐几乎是瞪了他一眼。
　　“我真的不用……”程千安还想挣扎一下，然而岳沐已经走到他旁边了，伸手要拿他的书包。在陆康的注视下程千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地褪来给他：“……好吧，真的太麻烦你们了。”
　　“帮助同学，顺手之劳而已。”岳沐把“同学”两个字咬得很重。
　　陆康叮嘱了几句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程千安把拐杖夹在胳膊下，试探着点了点地面。岳沐就站在旁边，也不说话，也不看他，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仿佛一座能压死人的大山。
　　程千安受不了了，偏偏也不好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在自己站不稳之前掏出手机，飞快地给一个账号发送了几条消息。
　　旁边传来阴恻恻的声音：“你还有智能手机呢？”
　　“用得少。”程千安镇定自若地把手机塞回裤兜里，心里祈祷这方法有用。他再次把重量压回拐杖上，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抱着双臂的岳沐，笑了笑，“走吧，岳同学。”
　　岳沐顿时表情一冷，阴着脸跟上他的步伐，讥笑了一声：“怎么没摔死你呢。”
　　程千安叹了口气：“下次争取。”
　　这拐杖硌得他咯吱窝难受。
　　“我没让你真的摔死。”岳沐语气更恼火了，程千安没转头也不知道他的表情，但估计挺难看的，“这么大个人了走路都不会，下个楼梯还能把自己摔这么惨……”
　　程千安侧头看他，挑了下眉头：“你知道我怎么伤的？”
　　岳沐明显地顿了顿：“……孙轩旗跟我说的。”
　　“这样啊。”程千安温和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不熟呢。”
　　“……”岳沐移开视线，冷哼了一声，“没有我和你不熟。”
　　“那很不错了。”程千安感觉到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停下来看了一眼，语气顿时轻快了一些。
　　“你是联合国总统吗，这么多消息？”岳沐又忍不住刺他，“能不能专心走路，我还急着回家吃饭呢。”
　　“你着急就先回去吧。”程千安发出了善解人意的回复，“我家里有人来接我了。”
　　“你家里有什么人，你明明都是一个人住。”岳沐嘲弄地笑了一声，表情却越发难看了——但程千安也没看他脸色，“有人给你准备晚饭吗？要不我从家里给你带半份吧，反正我妈一向喜欢你。”
　　他把“你”这个字咬得很重。
　　程千安的笑意淡了些：“那真是谢谢你的好意。”
　　这校门前的林荫路似乎长得有些让他不耐烦了。
　　岳沐还在旁边不依不挠地要说些什么，程千安的视线却已经挪向了地面，仿佛正在研究自己拄着拐杖的情况下左右脚交替的轨迹。笃，笃，笃，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似乎变得更重，让岳沐的说话声都有点进行不下去。他闭了嘴，仿佛报复般地快步往前。程千安却维持着自己慢悠悠的节奏，他反倒不得不停下等待。
　　“你是蜗牛吗？”他恶狠狠地质问。
　　程千安抬头露出一个懒洋洋的微笑：“我是瘸子。”
　　岳沐又不说话了。
　　等快到校门口的时候，他一把拉住程千安的拐杖，突兀地开口：“你到底为什么……”
　　程千安猝不及防，差点被他这一下拉摔了，眼看着就是一个趔趄，一转头就对上岳沐紧紧盯着他近乎执拗的眼神。他皱了皱眉，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了一个阴沉的声音。
　　“干嘛呢？手给我老实点！”
　　还没回头，程千安先松了口气。他能看到岳沐的表情从怒气变成有一点惊慌，握在他拐杖侧柱上的手指也下意识松开，心里好笑——路世年那绝非善茬的气质终于发挥了他最应该的作用。
　　“你谁啊？”岳沐的五官都快皱一块儿了，声音也有点虚。看得出来他真的有点慌，这不怪他，毕竟路世年“没礼貌”的时候看着真的很像混的。细胳膊细腿在主城象牙塔里长大的岳沐连不认真学习的人都没见过几个，更别说那群喜欢打架斗狠的了。
　　“我还想问你他妈谁呢。”路世年往前一步，堪称强势地半挡在了岳沐和程千安之间 ，夺过书包，语气越发不善，“说话就好好说话，他妈的拉我哥的拐杖是想害人吗？”
　　“我没有！我就是想让他停一下……”岳沐一边说着一边却下意识地把求助的视线投了过来。他甚至还想靠过来，但是路世年脚下巧妙地挪了一小步，再次把他挡得严严实实，留给程千安一个光辉靠谱的毛绒绒后脑勺。
　　程千安有点想笑。他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咳咳，这是我的同学岳沐，陆老师拜托他来送我走一段，可能是有点误会。”
　　“哦，这样啊。”路世年立马接上，却是盯着岳沐说的，语气依旧不算缓和，“我是他表弟，看到你站旁边一会开始拉拉扯扯的，还以为找麻烦来的。原来是个误会，那实在不好意思了，我的我的。”
　　虽然说着“我的我的”，但路世年一点没有歉意的意思。岳沐瞪着他，又看向程千安，看上去完全不知所措了，于是程千安善意地提醒了一下：“时候不早了，岳同学赶紧回家吃饭吧，让家里人等久了就不好了。今天实在是麻烦你了，后面半段我表弟送我就好。”
　　岳沐嘴唇翕动了两下，看起来很想问你哪来的表弟，最后还是悻悻地走了。程千安看他在天桥上三步一回头，表情逐渐从茫然变成怀疑，更想笑了。
　　“今天实在是谢谢了。”程千安侧头对路世年笑了下，接收到他威胁的眼神后，从善如流地换了一句，“谢了哥们儿，请你喝奶茶。”
　　路世年心满意足地露出一个笑容，把他的书包往背上一甩，好奇地回头打探：“他谁啊所以？”
　　程千安拄着拐杖往前蹦：“我高一的同桌……以前关系还行，后面疏远了，他就不怎么看得惯我。”
　　路世年闻言脚步一顿，猛转头：“你不会也给他来了句‘我们不熟’吧？！”
　　“……这倒没有。”程千安叹了口气，“是慢慢疏远的。我跟他的性格不太合适。”
　　路世年：“哦，所以那单就是我有的，别的弟弟都没有。”
　　“饶了我吧好弟弟。”程千安苦笑着往前挪了一步，“我现在想捂脸都没手。”
　　路世年转回头去，扬着头笑得肆无忌惮。

作者有话说

　　新角色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