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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逃避 ...

  •   敬南闲暇时,会到叶景的办公室来找他。办公室没有人,敬南就溜达到叶景家里去。像一只闲散的狼在散步,四处寻找那只兔子。

      找来的时候,敬南手里从不空着。有时候是地面搜刮的小玩意,通常是一些糕点。

      叶景常常埋在实验室,饭也不吃,谁烦他就跟谁急。唯一破格入侵的是敬南。两个人相安无事,不聊天,不说话。敬南默默坐在一边就看他做实验,在空档时给他喂两口糕点。叶景头也不转,只管张嘴,喂什么吃什么。

      因此,生物工程部私底下有一条传闻:只有敬队长才能进老大实验室。

      叶景喜欢旧物,那些木制的、黄铜的物件总是散发着古朴的气息。这一点,敬南很清楚。一开始敬南从地面带回了一个老式木制钟,后来又带回一块腕表,这两个物件无一例外成了叶景的收藏。

      于是后来,给叶景带礼物就成了敬南出差的习惯。

      现在,□□人人都知道,队长外出做任务时,喜欢捡破烂。

      话说回三年前,叶景刚决定研究出血热病毒的时候,遭到了全体高层的反对。

      22世纪时,出血热病毒的出现和消失,是未解之谜。在百年前曾在一个冬天,造成了万人感染,严重者七窍流血而死。但是病毒在气温升高后,却自动消失不见。

      如今地下城科研部门还保留了极少数的样本,在高危贮藏室严密地保存着。

      叶景倔强得很,非要研究出血热病毒。

      他说,地下城不是牢不可破的,也不是人类永远的方舟。地表现在已经成了病毒的天地,人类多积累一些对病毒的认识总是好的。

      灯光打在领导们的头上,也蒙住了他们的眼眶,黑洞洞。他们操着嘶哑的声音反对。

      在只要防护措施到位,地表的病毒入侵不了地下城。

      叶景没办法,只好表面上作罢。谁也不知道,叶景会偷偷拿样本做试验。

      兰德尔刚知晓这件事的时候,又惊又气,一边摁着这个秘密,一边在心里大骂叶景三百回合。

      “要是让那群老头子知道了,咱都要玩完。”兰德尔说。

      叶景只盯了他一眼,不说话。

      一切都很顺利,病毒基因序列的提取也很快速。眼看希望就要破晓。

      没人能料想意外的突然到来。

      一只蚊子嗡嗡叫着,悠悠地叮在叶景手臂上。

      实验操作范围内都属于无菌区域,原不会有蚊子,不能有蚊子。出血热病毒是蚊媒感染,它打破了表面的宁静。

      叶景的脸色一度很沉重,兰德尔起初不以为意,没放心上。

      一个月,叶景都私下为自己体检——只要一个月不出现异常,就可以排除感染的可能。

      起初,一切都相安无事。上头的领导老头发慈悲般给部门多拨经费,甚至每月多了半天假期,全部门的人都在欢呼,甚至一起搓了顿饭。

      当然,叶景惯例是不去的。

      当晚,即是第21天,叶景背上突然长了红疹。他神色无偿,照例上下班,日子称得上安稳有序。

      第25天,他开始发烧不止。

      兰德尔知道叶景生病,是第26天。

      叶景仍坐得端正,他把兰德尔叫进来安排了工作。

      兰德尔正把文件分类得井井有条,只听叶景轻描淡写道:“我感染了。”

      兰德尔本来站着,闻言膝盖一软。

      他不敢相信,颤声问:“什,什么感染?出血热?”

      叶景指尖飞舞在键盘上,抿着嘴不说话。办公室里键盘的噼噼啪啪声,不绝如缕。

      兰德尔心里暗骂。他可太熟悉叶景了,他总是一心虚就缄口。

      “你大爷,”兰德尔骂出声,竟有一丝爽快,他不知道自己眼眶开始发红,“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今天第几天?”

      叶景难得磨蹭了一会儿,声音惯常的清冷:“二十五。”

      兰德尔又骂,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手不自觉地捏紧,最后他忍无可忍地低叫:“三十天就能致死,你tm,你……”

      “死不了,”叶景说,“医疗舱会把我冻结,直到你把解药研制出来。”

      兰德尔咬牙切齿:“你不是讨厌死…极了被医疗舱冻着吗!”

      叶景不回答了。他只是列好表,分配好工作,又把出血热病毒的文件备份好,放在电脑桌面。

      最后,轻轻把自己的ID卡交到了兰德尔手里。

      转身之前,他说:“兰德尔,拜托你了。”

      兰德尔心里有声惊雷轰地炸响,捏着卡片的手不断颤抖。他看着桌面上上的资料,那证明他们仍有希望。

      他喉头哽住了,热气涌上了眼眶。

      总部里的人人都如同丧尸,不见阳光的青白脸色,定点折返的路线,不变的生活轨迹……有个人从既定的轨迹中穿过,一路向前。

      兰德尔定定地盯着叶景,破开人群,穿过大堂,消失在了视线里。

      兰德尔仰头,这才不至于让滚烫的液体沾湿他的衣领。一个无神论者,此刻盯着天花板,忍不住低低呢喃:“老天爷,拜托了……千万要保佑成功。”

      叶景烧得很厉害。从总部回家,二十分钟路程,他累得喘不过气,浑身冷汗。

      公寓惨白的墙,一格格门框整齐嵌在墙里,像一块黑白棋盘,像一座囚笼。

      现下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救命——强制休眠。叶景刷脸进了家门,关闭了所有门窗、电源。只留下了医疗舱的供电。

      他坐在医疗舱边上,舱门开着。他瞥向桌面上的一块黄铜表,指针哒哒地走着,刚过午时。

      他掏出了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敬南的。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喂?”电话对面传来温和的嗓音。

      叶景掐紧掌心,准备好的话滚烫滚烫的,在嘴边翻滚,却怎样都说不出。

      “怎么这个点打给我。你吃了吗?”敬南并不知道他的异状,一如往常地问道。
      “怎么不说话?做实验累了?你在办公室吗,我手上有份点心,现在去找你。\'
      ”叶景?“

      叶景张了张嘴,说:“没有。”于是他听到了自己喑哑的声音。他眨眨眼,睫毛沾上了生理性的眼泪,于是灯火也忽明忽暗。

      忽然感觉鼻子下面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是猩红的鼻血。叶景清楚,过不了多久坏血就会从他的眼眶,耳朵,嘴巴里涌出来。

      他没有时间了。

      忽然一种情绪在他肚子里百转千回——那是后悔。

      但无论如何,叶景相信,他从未后悔研究病毒,只是后悔接受了敬南火一般的情感,而他却无法双向付出,甚至要离他而去。如此罪恶把他架在烤架上,反复鞭烤。

      “敬南。”叶景说,“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对面话筒里一时无声,死寂放大了所有声音,他仿佛能听到良心不安地叫啸。

      此刻,他的头脑已经化成了浆糊,他恍惚间发觉,自己有多么的贪婪、卑鄙,选择了科研的路,还想要炙热的光。

      他重复着三个字,来来回回都是”对不起“。

      腹部一阵疼痛,是内脏坏死的征兆。马上,用不了多久,坏死的脏器会化成乌黑的血,从七窍涌出来——真的没有时间了。

      他捧着电话发抖,耳边嗡嗡作响,好像听到了敬南的说话——又仿佛没有。

      他只是含含糊糊地说对不起。

      腹部一阵痉挛,他躺倒在医疗舱,手指一抖,电话跌落在地,发出滋滋啦啦的刺耳声响。

      医疗舱不顾世俗的分别,不理会情人的痛苦,机械地宣布着程序运行。

      嘀嘀声敲钟般响起,宣告离别的刑讯的开始,舱门逐渐关闭,释放的白烟捂住了叶景的视线。

      他感到无边的寒冷,脑子宕机,窒息的痛苦让肺部疼痛得要烧起来。他渐渐地不能呼吸了,指尖变得冰冷。

      强制休眠,就是冰冻人体。这一项21世纪就面世的技术,终于在24世纪达到成熟。

      叶景要一个人冻在冰箱里,作一个不知期限的梦。

      ***
      叶景浸泡在过去,仿佛指尖在回忆里冻得乌青。

      “啊……怪不得你刚昏迷那一会儿,他疯了似地逼问我你在哪……“兰德尔若有所思。

      叶景从回忆里抬起头,猛地一愣,问:“什……你说了?”

      兰德尔一脸歉意:“说了……对不起啊,叶哥,我事先不知道,真的……若是我知道,打死我也不说啊……我看你们平常关系好,他已经急疯了,我就……我就说了。”

      他觑了一眼,就看见叶景面如土色。

      叶景此刻心想:要不然,我还是躺回去昏着吧。

      与其面对撕裂般的痛苦回忆,掰开他的给另一个人看,面对良心的指责……不如躲得远远的。

      兰德尔小心道:“叶哥,其实吧,南哥这三年也不好过……“

      他突然觉得氛围不对,然后就被叶景冷冷睨了一眼。

      叶景:让你说话了吗?

      兰德尔:……行,好,我闭嘴。

      “一点了,叶哥,你要不先去吃点吧。”兰德尔一看时间,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地转移话题,“再不去,食堂要关门了。”

      叶景垂下眼——他正有心出去走走。

      披上制服白大褂,他神色恍惚地走出办公室。一批酒足饭饱的同事们嬉笑着与他擦肩而过,叶景低头思量着,并未留心。

      他停在电梯前,垂首思考要吃什么,此时电梯咚一声打开了门。

      叶景迷迷蒙蒙地掀起眼皮,一双军靴出现在视线里。抬头,正好和敬南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叶景:我靠。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等着叶景进电梯。他在去留之间挣扎片刻,最终维持了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一如既往地沉着脸,走进电梯,站到了角落里。

      他背对着一厢电梯的人,盯着楼层按键发呆——食堂的那一层已经被摁过了,他现在无所事事。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身后有疯狂的压迫感——来自敬南强烈的存在感,让叶景的胸口不断起伏。

      电梯终于停在了食堂层。叶景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赶紧迈步离开。

      走出老远,他才悄悄回头——很好,敬南没有来。

      “怎么,找我?”耳边一声炸响。

      ……靠。

      叶景已经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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