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1932》岳峙渊渟LY

120、归心似箭

　　原来是这样，张自忠唏嘘的点了头:“本是同根生，却互相下黑手，斗个你死我活。党国的风气坏就坏在这里！”

　　他气急，猛猛咳嗽几声，又感慨的说道:“万幸你没什么事。中统就这么把三十三集团军的高级将领给抓起来，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江澜想到陈立夫和言卿，只能打圆场说:“军统和中统素有嫌隙。书浅又是林长官的妹妹，大家看彼此不顺眼很久了，摩擦是常有的事。您不必放在心上，我暂时还应付的来。”

　　张自忠明白她的意思，便也只好按下不发。又奇怪问她:“可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指挥部的具体位置的？”

　　江澜顿了一下：“您和委座的往来电报被东军破译了，是他们先获得的您的位置。军统截获了园部和一郎发给13师团横山武彦的命令，这才反应过来。我便提前安排手下在这集中，等我赶到湖北，就渡过襄河带他们来救您了。”

　　张自忠叹口气，江澜的身份原本还让他心中不虞。可却是这些令他隔阂的军统从南瓜店把他救了出来。

　　世事无常啊……他蓦然一笑说:“走了这么久，快把我放下来吧。你莫要累垮了身子。”

　　江澜果断摇头:“别的事我都听您安排，就是我的军统身份，回了指挥部您要杀要剐我也保证没一句怨言。但这事不行，您伤得太重了，哪能自己走！”

　　她背着他大步流星，嘴中还振振有词:“等到了新四军那咱们就能好好歇歇了。您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指挥战斗，索性就在他们那养伤，好些了我再背您回部队。”

　　张自忠中了五枪，要不是江澜那些未来科技加持，此刻早已没命了。他清楚自己的伤势即使回了部队也只能给他们添麻烦，只好点点头，听了江澜的安排。

　　远处传来零碎的机枪声，依稀还可以听见几声炮响。不知是哪只部队又和东军遭遇上了。张自忠的神情十分严肃，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江澜却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管别人的事。她千里迢迢跑到湖北来就是为了保下张自忠的命，此刻感到身上人的气息，她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或许真是命中注定，如果不是王树君的动作，她如今一定远在战场。要是那样，这几日听到的便是张自忠的死讯了。

　　就这么走了不知多久，一小伙儿三个女民兵突然冒出头来，领头人举枪对着他俩:“你们是什么人?到俺们村里来干啥?”

　　江澜赶紧陪了笑:“俺是隔壁王家村的，那边被鬼子占了，俺爹受了伤，俺们也是没办法才来恁这儿的。”

　　三个女人走近看了看张自忠，又看了看江澜:“不对，你是小鬼子的奸细！哪有姑娘家能背这么高一个男的走这么老远！”

　　江澜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那人的意思，笑着说:“你见过小鬼子长俺俩这个个的?”

　　女人上下扫过，摇头说:“是……是没见过。”

　　她踱步看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叫啥?”

　　“王二丫。”

　　张自忠一愣，面上浮现出点笑意，只好将头埋进江澜背后隐藏。那女人点点头:“行，二丫，俺带你进村里，叫赵书记给你爹看看。”

　　江澜忙不迭点头:“诶，好。”

　　村里人不算少，但民兵占的较多。只有新四军的一个排驻扎在这。村委书记赵方和排长杨群正在屋子里看着地图，江澜背着张自忠走进屋来，他俩赶紧起身:“你们是?”

　　女民兵介绍道:“书记，杨排长，这是王家村的王二丫，还有她爹，逃难到咱这来的。”

　　杨群一见她背上还有个明显受伤的男子，立刻点点头:“二丫是吧？我先带你去医院里头，叫军医给你爹看看。”

　　江澜千恩万谢，跟在杨群身后走了不久，便见到一个挂着块白布的草房子。杨群拉开布帘:“别客气，快进来吧。”

　　江澜晕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就是他口中所谓的“医院”。她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小心将张自忠放到一个铺着稻草的木板上:“拜托您了。”

　　军医走上前，替他检查几处伤口，江澜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手中略一变换就拿出一小包药:“您把这个敷在他伤口上吧，好得快些。”

　　军医接了药，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奇怪问她:“这是什么？怎么我从没见过?”

　　“哦，这是县里一个老中医的秘方，专治外伤的，效果很好。”

　　军医点点头:“好吧，我替他换上。”

　　江澜并没要额外的住所，她席地而坐，直接靠在张自忠的破床板子跟前休息。晚饭由炊事班送到她手里，她又费劲爬起来道了谢，然后看着碗里一小捧豆子，实在不知道怎么叫张自忠吃下去。

　　这里的条件太差了，她的心情跌到冰点。吃豆子，睡稻草，这样下去总司令的身体怎么能恢复好?

　　张自忠见她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抚上后背轻轻安慰她:“快吃饭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江澜捧着那碗豆子，张自忠看她迟迟不动，率先抓了一点塞进嘴里，而后温和的笑说道:“这豆子煮的不错，软硬适中，很好吃嘛！”

　　江澜心下不忍的看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开口，陪他一起吃了豆子，也笑起来，低声说:“是挺好吃。”

　　夜里，他的伤口又开始发疼，咳嗽的愈加猛烈，江澜被他惊醒，从地下爬起来，手背贴在他额头上。

　　怎么这么烫?！她心下一惊，也顾不得什么了，赶紧掏出瓶营养液，混进破碗中，倒上一点开水:“您先喝点水吧。”

　　张自忠强压下喉咙中的痒意，点头将那碗水一饮而尽。没过一会儿，他目光渐渐昏沉，喘匀了气，沉沉睡去。

　　第二天中午，那女民兵下了岗哨，手里拿着一个圆滚滚的胖土豆，悄悄走进“军医院”，“二丫，二丫！”她看着江澜的背影喊说。

　　张自忠被这声音惊醒，拍了拍她，笑说:“喊你呢。”

　　江澜如梦初醒，赶紧回头:“诶诶诶，在呢！”

　　二丫跑过来:“刚刚想什么呢？叫你都不搭理。”

　　江澜尴尬的笑了笑，民兵抬头向张自忠打招呼:“她爹，伤口咋样了？”

　　张自忠反应倒是极快，他轻轻摆了摆手:“没事，我没什么大碍。”

　　她把土豆递给江澜:“喏，给你爹的，天天吃豆子身上哪有力气。”

　　杨群此时也在医院里，撞见这一幕，他没说什么，悄悄将军医叫到村委里，问道:“那位老爹受了什么伤?”

　　“他身上有两处炮弹伤、好几处枪伤，甚至还有刺刀伤。”

　　杨群一惊:“他伤的这么重?”

　　老赵在一旁，听见这话，问说:“怎么，难道你怀疑那两个人有问题?”

　　杨群点头又摇头:“本来是有点怀疑的，现在没有了。小鬼子的间谍也不能对自己这么狠啊。”

　　老赵沉吟一会儿:“其实……你觉不觉得，这两个人不像农民，倒像是军人。”

　　军医同意说:“很有可能。按理说一个老百姓身上不应该有这么多的伤，这男人或许是从前线下来的。”

　　杨群奇怪的问:“如果是这样，他们有什么好隐瞒的？”

　　老赵笑了笑:“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受伤的是人民党的军官。”

　　杨群想了想，对军医说:“这样，你写个药方交给王二丫，叫她按着单子去村东头抓药。看看她到底认不认字。”

　　军医按照杨群的指示给江澜一张纸条，江澜尬笑着接过，看着单子上的字挠头说:“医生，俺不识字，看不明白。”

　　那军医笑了笑:“没事，你把这方子交给村东的老齐就行，他会替你抓齐的。”

　　江澜看了眼张自忠，心中疑惑，该不会是调虎离山吧？她的眼神迟疑不定，张自忠拍了拍她的手，安慰说:“我没事，你去吧。”

　　军医赶回村委，又同两人说道:“应该是我们搞错了。王二丫拿着纸条的时候下意识接的就是我递给她的反字，并没有转个手倒过来看。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她应该确实不认字。”

　　赵方和杨群放了心，村里事情不少，他们便也没再过问这两个人的情况。

　　两天后，江澜背着张自忠踏上回军之路。那军医死活拦着他们，张自忠却十分坚决要离开。

　　江澜将他背起来，走出挺远才说道:“总司令，您的伤这么重，咱们不应该这么着急赶回去的。”

　　张自忠脸色苍白，但声音却十分镇静:“我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况且前方战士都在牺牲，我身为总司令怎么能安安稳稳躺在后头养伤。不去前线指挥，我放心不下呐。”

　　江澜其实也相当牵挂林书浅和她的五十九军，当下不再反驳，加快了步子，一昼夜走了一百二十里地，终于赶到襄河东岸。

　　乘扁舟渡过河去，张自忠难受极了，他坐在船上，叹了口气:“手枪营和七十四师都打光了，我连他们的尸体也没能带回来……”

　　江澜低下头:“长官部的命令有问题，他们错判了东军的集结方向。况且指挥部的位置已经暴露，再多的人……也是无济于事。”

　　第三十三集团军的指挥部此时设在快活铺附近，江澜一把张自忠背到阵地，冯治安立即带人迎了出来:“荩忱！”

　　江澜把他放到行军床上，而后对冯治安说:“副司令，总司令伤的很重，我们出去说吧。”

　　冯治安赶忙叫了军医，随后同她出去:“十安，你不是在山城吗？怎么会跟总司令在一起?”

　　“这事说来话长，就先不提了。南瓜店一战七十四师全军覆没，总司令战斗到最后一刻也不肯撤退，我只好强行把他拉下阵地，这几天躲过了东军好几轮搜查，才终于赶回来。”

　　李文田和徐维烈听说张自忠活着回来，皆十分震惊，急忙冲进他的营帐，哭的不能自已。

　　江澜冷冷看着这俩人的表演，冯治安拉过她:“你不知道这些天大家有多紧张。东军汉口电台报道说荩忱战死了，委员长一封接着一封电报拍给五战区，李长官又一封接着一封拍给我。可是大家怎么也联系不上荩忱，还以为他真的……”

　　他没再说下去，转而感慨的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江澜想着一路见过的部队，又问冯治安说:“怎么只看见七十七军留在这了，五十九军呢？”

　　冯治安听出她意有所指，可也不好发作，只能说:“林参谋长原本是带他们渡河去抄小鬼子的后路，但是汤总司令那边遇到一点麻烦，叫59军给他的人殿后，现在书浅正带着剩下的兵往回赶呢。”

　　“剩下的兵?”

　　冯治安心虚的摸了摸鼻尖:“小鬼子的坦克从津浦线运下来，听说方家大包高地山头都被削平了，59军伤亡惨重……不过你放心，林参谋长并无大碍。”

　　江澜不愿再同他多说，点头道:“知道了，我先进去看看总司令。”

　　一进了帐篷，她径直看向躺在床上又昏睡过去的张自忠，默默看了他许久，随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沉沉闭了眼。

　　也不知道书浅现在怎么样了。江澜睁开眼，有点烦躁。出了帐篷，外头净是冯治安的手下，她实在不想看到这些人，便扭头又转进去。

　　不一会儿，一阵咳嗽声传来，江澜起身大步走到床前:“总司令，您醒了！”

　　张自忠点点头:“扶我起来。”

　　他靠在床头，问说:“战事怎么样了？”

　　江澜不敢说59军的情况，只好捡高兴的告诉他:“您放心养伤，小鬼子的计划泡汤了，枣阳和宜昌一切安好。”

　　张自忠“嗯”一声，松了口气:“59军呢？书浅和振三现在什么地方?”

　　“59军正在往河东靠，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回来。”

　　“哦，对了，委座给咱们特批了14挺重机枪，再过几天也要到了。”

　　张自忠眯起眼：“十四挺?这么点家伙，还不够武装一个师的。”

　　“话虽如此，可有总比没有强。咱们的重火力太弱了，根本无法形成对东军的有效压制，靠军委会也是杯水车薪。我看，要不我想办法通过军统买一批?”

　　张自忠还有忧虑:“军统?可行吗?”

　　江澜笑了一下，调侃道:“看样子总司令对我们还是放心不下呐。”

　　张自忠也笑了:“我倒要问你呢，你小兔崽子吃两份军饷，到底算谁的人?”

　　江澜彻底被他逗笑，摇摇头:“总司令，我可是从民国十九年就跟着您，您说我是谁的人?再说了，就戴老板那抠门精神，我在军统哪有什么工资啊！全靠打劫，自给自足。”

　　“打劫?此话怎讲?”

　　“委座前几年搞新生活运动，最近又要严厉打击贪污、走私，军统就算是督察队吧。您也晓得咱们内部的风气，四大家族带头走私，带头娶姨太太，戴老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惹了他们大家都落不到好处，索性从他们嘴里分点汤喝罢了。”

　　张自忠的眉倒皱着，手顿时握成拳头:“这些混账！”

　　他心头起火，一下子咳出口血，吓得江澜赶紧起身拿出块绢布:“总司令，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张自忠摆摆手，继续说:“国家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们竟然还有心思娶姨太太，发国难财！”

　　江澜暗骂一声自己说的不是时候，就算叫他知道也应该等身体好些。于是她起身拿了个空碗，又开始捣鼓戒指里的药，混在水中递给他:“您别着急，先喝点水吧。”

　　张自忠喝了水，顿时觉得自己心中的火消了大半，一阵轻快的感觉涌遍全身。连隐隐作痛的伤口也好受许多。

　　想起前几次同样的感觉，他狐疑的看着江澜，玩笑说:“你这水可真神奇，我每次喝完都觉得身体又好了不少。难不成你在里头偷偷加了什么灵丹妙药?”

　　江澜一点也不怵他，迎头便上:“是啊，嘉靖爷的仙丹，都叫我倒来了，您喝一碗水我放一粒，当然好的快。”

　　张自忠给了她一巴掌:“净能胡扯！”

　　但真别说，这么同她插科打诨一会儿，他心情又好了些许。现在只等59军了，等他最心心念念的部队回来，一切都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