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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到 ...

  •   天庭招贤阁辰时—巳时。
      九百九十九级琉璃阶,每踏一步都在削你的妖骨。
      这是每次天庭面试会昭告的名句,也是所有想踏入正轨的妖心中的稻草。
      桉烀的白玉指甲叩在蟠龙纹青铜鼎边缘,嗅着鼎中焚烧的犀角香。这是天庭招贤使的初试场,三十六个妖族修士正在云台上演示五行遁术,而他被单独带进这座刻满镇妖咒的密室。
      “为何不跪?”屏风后传来金石碰撞般的嗓音,空气里浮动的蟠龙云纹让他的瞳孔开始不受控地收缩。
      “我修的是截天道。”桉烀将竹笛横在膝头,尾音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气声震颤。
      “跪天地,跪生死,唯独不跪满手血债的伪神。”
      “伪神?”
      一个看不清神色的男人,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扶手,咯咯地笑着,令人窒息。
      不会笑就别笑。
      当司命星君的真身从屏风后转出时,桉烀终于看清对方腰间晃动的青铜钥匙——那上面铸着的饕餮纹,与三百年前屠杀他全族的刽子手佩剑图腾完全一致。
      瞳孔一缩,感觉自己的牙快咬碎了。
      “很有意思。”星君弹指挥出三道禁制,将密室化作岩浆翻滚的幻境:“让本座看看,你这只假装修成人形的野猫,能不能用所谓的截天道……”
      话音未落,桉烀的骨扇已切开岩浆。
      扇面展开的刹那,十二根龙族脊骨制成的扇骨发出悲鸣,在虚空中凝出冰霜咒纹。他踏着冻结的熔岩逼近星君,白发扫过对方惊愕的面庞:
      “不是要看我的道么?”
      指甲突然暴涨三寸,轻轻划过星君喉结:“此道名为——弑神。”
      当桉烀的兽爪即将刺入星君灵台时,一道裹着鲛绡的白金身影突然破空而来。来者指尖银丝如蛛网缠住他的手腕,笑眼弯成两道月牙:
      “师尊好大的火气,不如尝尝我新酿的雪顶雾凇?”
      白金衣服的男子仰头灌下一口酒,喉结滚动时,衣襟滑落处的太极印正与桉烀胸前的铜钱产生共鸣。他佯装醉态跌进猫妖怀中,唇瓣擦过对方耳尖:
      “司命老儿在试你能否接手‘万仙鼎’项目,那炉子里炼的可都是……”
      突然响起的摄魂铃打断密语。桉烀敏锐地捕捉到他袖中滑落的半张人皮面具——那分明是三个月前被他斩于苍梧山的魇魔容貌。
      “你从鼎中救出的第九百个妖童,此刻正在我的别院喝梅花粥。”
      桉烀握紧符咒望向云海,远处传来那个白衣男子哼唱的民间小调。他颈间铜钱突然剧烈震颤,倒映出司命殿深处那尊巨鼎——鼎身缠绕的锁链上,赫然刻着与苍梧山猫妖族灭门现场相同的饕餮纹。
      救人?杀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庭真是世人歌颂的那么美好吗?
      越来越多的疑惑缠绕在自己的心头,可是自己是家族最后的希望,这里可是人人都挤破头想进入的圣地。
      我该怎么做。
      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因为无奈,因为是事实。
      暮色吞没苍梧山第七重峰时,桉烀颈间的铜钱突然发出蜂鸣。他屈指弹了弹这枚沁着血丝的古老钱币,眯眼看着云层中浮现的鎏金字迹——那是天庭发来的复试通知,落款处饕餮纹章正渗出暗金色的光。
      “师尊当真要去赴鸿门宴?”竹梢上倒挂着的松鼠精甩着蓬松尾巴,“听说今日巳时三刻,堕仙台刚处决了三个妖族考生。”
      松鼠精咽了咽口水,看着神色淡然的白发男子。
      骨扇“唰”地展开,十二根龙脊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桉烀用扇缘接住飘落的桃花瓣,看着汁液在扇面腐蚀出焦黑的洞:“他们缺的不是听话的狗,而是敢弑主的狼。”
      话音未落,云层突然裂开道缝隙。之前那个白金男子踩着鎏金云纹降落时,锦衣上沾着未干的血渍,腰间太极印却亮得刺眼。他随手抛来个酒葫芦,琥珀色液体在空中划出弧线:“恭喜小野猫通过初试,这是瑶池特供的‘洗髓酿’。”
      桉烀没接酒壶,竹笛在指尖转了三圈半。当葫芦即将坠地时,墨色猫尾突然从袍角窜出,稳稳卷住壶身。男子瞳孔微缩,盯着那截尾尖突然变白的绒毛:“这尾巴.…..倒像是北冥玄猫一脉?”
      “成乐世。”
      桉烀第一次叫他全名。
      “若想查我族谱...”骨扇擦着成乐世喉结飞过,钉入身后古松时震落漫天松针,“不如先解释为何戴着三个月前就该灰飞烟灭的魇魔面具?”
      成乐世低笑出声,指尖银丝突然缠住桉烀手腕。当猫妖的指甲暴涨三寸刺来时,他竟主动将脖颈送向利爪:“那日密室里的摄魂铃,可比现在这爪子温柔多了。”
      喉结擦过冰凉的指甲,温热呼吸喷在桉烀耳畔:“师尊可知复试要验妖丹?您这枚铜钱.…..当真藏得住千年修为?”
      “那又……”
      铜钱突然剧烈震颤,将两人同时震开三丈远。成乐世后腰撞上青石,袖中滚出块刻着饕餮纹的玉牌。桉烀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兽耳不受控地钻出发髻,尾尖白毛炸成绒球:“你们竟用噬魂玉做考场令牌?”
      疯子,都是疯子!
      “所以需要这个。”成乐世抹去嘴角血丝,掌心跳出枚雕着曼陀罗的银针,“酉时三刻进南天门前,将此针扎入天池穴——能暂时伪造妖丹波动。”
      竹笛突然抵住成乐世心口,桉烀嗅到他衣襟里逸出的梅花香:“仙使这般殷勤,莫不是想要我的猫毛做拂尘?”
      尾音未落,猫尾已缠上对方腰肢,尖梢探入锦衣内侧,“或者.…..在找这个?”
      当尾尖卷着半张残破的羊皮纸抽出时,成乐世笑容终于出现裂痕。那纸上绘着的苍梧山灵脉图,赫然标注着猫妖族灭门当夜的星象轨迹。
      “你怎么会有这个,告诉我。”
      “三个月前我就想问了.…..”桉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指甲轻轻划过羊皮纸,在“庚辰年霜降”几个字上留下焦痕,“成仙使为何对六十甲子前的事这般上心?”
      暮色中忽然响起急促的鹤唳,成乐世腕间玉镯迸发红光。他反手扣住桉烀的猫尾,借着缠斗姿势将唇贴上兽耳:“今夜子时三刻,去天河源头捞具仙尸——他胃里藏着你要的真相。”
      说罢突然扯开衣襟,抓着桉烀的手按向自己心口。当猫妖指尖触到太极印的瞬间,成乐世闷哼着喷出口鲜血,白金锦衣上顿时绽开红梅:“这具身体.…..扛不住您的搜魂术呢。”
      桉烀怔怔看着掌心血迹,那抹红竟与记忆里母亲被贯穿胸膛时的颜色重叠。铜钱突然发出尖锐嗡鸣,震得成乐世腰间玉牌出现裂纹:“你心口的封印.…..是谁下的?”
      “自然是比您更疯的人。”成乐世用染血的手指在桉烀眉心画了道符,残留的温度灼得猫妖浑身战栗,“记住,复试时要装作被‘锁魂咒’控制——司命老儿正透过噬魂玉监视我们。”
      当鎏金云车降落在南天门外时,成乐世已恢复成温润仙使模样。他接过桉烀递来的“洗髓酿”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吞咽的却是藏在舌底的鲛珠:"“考生桉烀,请解佩剑。”
      骨扇与竹笛被扔进验妖筐的刹那,三十六道锁链突然破空而来。桉烀看着缠满符咒的玄铁链没入自己四肢,忽然想起成乐世血染锦衣的模样——那家伙明知噬魂玉会反噬施术者,为何故意激他出手?
      “别碰平安符。”成乐世传音入密时,指尖正在验妖簿上画猫爪印,“当锁链变成赤红色,就用我教你的闭气诀。”
      “喂……”
      什么时候教我了?
      我不是比你大么?
      没礼貌的孩子。
      当验妖官举起噬魂玉照向桉烀胸口时,铜钱突然迸发青光。成乐世袖中银丝悄无声息地缠住验妖官脚踝,在他跌倒瞬间,噬魂玉的光柱恰好偏移三寸。桉烀趁机将银针扎入天池穴,妖丹波动立刻变成温顺的涟漪。
      “验明正身。”成乐世扶起验妖官,掌心暗劲震碎了他袖中的留影石,“考生桉烀,随我去领‘涤罪符’——这符咒可比你娘绣的平安符精致多了。”
      桉烀的猫尾突然缠住成乐世手腕,尖梢刺破他袖口暗袋。当半块刻着饕餮纹的青铜钥匙落入掌心时,成乐世在验妖簿背面急书:“子时三刻,天河源,用钥匙开第三重锁。”
      南天门的蟠龙柱突然开始渗血,成乐世借着扶桉烀跨门槛的动作,将染血的帕子塞进他腰带:“擦擦指甲,沾了脏东西。”那帕角绣着的并蒂莲,分明是苍梧山猫妖王后的独门针法。
      暮色里的涤罪殿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桉烀指尖摩挲着成乐世塞来的染血帕子,那角并蒂莲的银丝线头正扎进他猫科动物的肉垫。第三重考场的玄铁门轰然开启时,十二盏人皮灯笼突然同时转向他,每盏灯罩上都浮动着司命星君狞笑的脸。
      “考生桉烀,验妖环节表现优异。”穿着赭色判官袍的老者从灯影里浮出,手中铜秤悬着七枚带血的獠牙,“这关考‘诛心’……你挑件趁手的刑具。”
      “要是没呢。”
      “由不得你。”
      一直站着不发话的司命星君莫名其妙插了一句嘴,从鼻子里发出一阵冷哼。
      桉烀:?
      神经病。
      不理解。
      不尊重。
      白骨架上陈列着三十六种凶器,桉烀的猫尾擦过淬毒的剜心钩,忽然卷起把生锈的青铜剪——那正是六十年前猫妖族被灭门时,天兵用来剪断幼崽尾巴的制式刑具。成乐世倚在门框上抛玩着刻有饕餮纹的玉牌,袖口滑落的银丝悄无声息缠住考官脚踝:“选剪子多无趣……师尊不如试试这把龙骨锉?”
      桉烀眯眼盯着成乐世推荐的黑曜石锉刀,嗅到上面残留的梅花冷香。那是苍梧山巅百年才开一次的雪萼梅香气,他昨夜刚在成乐世别院的熏炉里闻到过。“仙使倒是贴心……”他故意用尾尖扫过成乐世腰间太极印,满意地看着对方耳尖泛起薄红,“可惜我修的是截天道,最擅长的刑具……”
      他软绵绵地趴在成乐世的身上,嘴里吐出一口浊气。
      手上的骨扇突然破空而出,十二根龙脊发出尖啸,扇面展开时竟映出考官脖颈跳动的血管纹路。“是手。”桉烀的白玉指甲划过自己腕脉,在司命星君画像前划出血线,“不过我要诛的心……是藏在您第三根肋骨下的那颗。”
      整个涤罪殿的气温骤降,考官背后浮现出三百六十面水镜,每面镜中都倒映着桉烀不同形态的身影——有正在苍梧山巅吹笛的白发仙尊,有月夜下撕碎天兵咽喉的玄瞳猫妖,最后定格在他初试时用骨扇抵着司命星君喉结的画面。成乐世突然捏碎玉牌,飞溅的碎玉在空中凝成星图:“哎呀……留影法阵好像故障了?”
      他的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
      桉烀趁机将铜钱贴在舌底,兽耳钻出发髻的瞬间,平安符突然迸发青光。考官手中的铜秤剧烈震颤,七枚獠牙接连爆裂,飞溅的骨渣在桉烀脸上割出细痕。“放肆!”
      老者挥袖召出九条锁妖链,链条末端竟拴着猫妖族特有的铃铛,“区区野猫也敢妄言诛心……可知这些铃铛是从哪具尸体上摘的?”
      成乐世突然闪现在桉烀背后,指尖银丝缠住他暴涨的指甲:“哎,君主冷静……你听这铃铛声。”当啷作响的铜铃里传出模糊童谣,竟是苍梧山猫妖哄幼崽入睡的曲调。
      桉烀瞳孔缩成竖线,嗅到成乐世衣襟里逸出的雪萼梅香混着血腥气:“你在铃铛里……藏了东西?”
      “不过是些助兴的小玩意。”成乐世贴着桉烀的耳廓低语,喉结擦过他尾尖炸起的白毛,“左边第三枚铃铛……拧开它。”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猫儿,期待给他带来的惊喜感。
      “你给老子等着!”
      桉烀愤愤不平地扔下了一句话。
      当锁妖链即将缠住桉烀脚踝时,他突然用猫尾卷住成乐世说的那枚铜铃。白玉指甲刺入铃铛缝隙的刹那,藏在里面的鲛人血喷溅而出,淋在链条上顿时腐蚀出焦黑的洞。
      “哎呀呀……”成乐世佯装惊讶地后退,撞翻了陈列刑具的白骨架,“考官大人这锁链……莫不是掺了西海玄铁?”
      “放肆!”
      考官的面皮突然皲裂,露出底下流动的岩浆状物质。整个涤罪殿开始扭曲,地面浮现出万仙鼎的图腾,鼎中飘出的灰烬里裹着未烧尽的猫毛。
      “果然……”桉烀的骨扇劈开扑面而来的火星,扇面龙纹正吞噬着鼎中溢出的灵力,“这考场根本就是万仙鼎的入口!”
      “你们……”
      成乐世突然甩出三张人皮面具,在鼎中烈焰映照下,那些面具竟化作三个与桉烀容貌相同的幻影。
      “现在!”他拽着桉烀跃上摇摇欲坠的房梁,银丝在鼎口织成太极图案,“把铜钱塞进东南角的烛台……”
      他握住手中的铜钱,颤颤巍巍地打算塞过去时。
      猫尾卷住烛台时,铜钱突然变得滚烫。烛火轰然暴涨成青色火龙,将整个涤罪殿照得如同白昼。成乐世在火光中扯开衣襟,心口的太极印正与铜钱共鸣:“快念你娘教过的安魂咒……这是用九百个妖童魂魄点的长明灯!”
      “我!”
      我他妈……
      这还是考试吗?!
      白发师尊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桉烀的竹笛抵在唇边,吹出的却是猫妖族葬礼的哀乐。考官在笛声中发出非人的嘶吼,皮肤下的岩浆喷涌而出,露出里面裹着的饕餮纹青铜甲。成乐世趁机将半块钥匙抛入鼎中,万仙鼎突然倾斜,倒流出混杂着猫毛的血水……
      焚毁的涤罪殿灰烬在桉烀靴底咯吱作响,他弯腰拾起半片未燃尽的猫毛,白玉指甲突然被暗处袭来的锁链缠住。成乐世的白金衣角在残垣间忽隐忽现,指尖银丝绞断锁链时溅起的火星落在他喉结的伤口上:“恭喜师尊……踏入真正的四重天考。”
      四周景象如被浸湿的墨画般晕染开去,桉烀嗅到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雪萼梅冷香——这是苍梧山灭门夜的气息。三百六十盏幽冥灯自虚空浮现,每盏灯芯都蜷缩着猫妖幼崽的残魂,它们脖颈挂着与桉烀相似的铜钱,发出的啼哭却像极了成乐世哼唱的小调。
      “这又是考什么……”
      神出鬼没的。
      算了,自己也是妖。
      “此关考‘问心’。”司命星君的声音从每盏灯里同时传出,桉烀颈间铜钱突然嵌入皮肉,在锁骨烙出太极印的轮廓,“说说看……你腰间平安符绣着的‘安’字,最后一笔为何是断的?”
      成乐世的身影骤然凝固在桉烀左侧三步处,他鎏金腰牌上的饕餮纹正在渗血,染红了袖口暗藏的鲛绡地图。桉烀的猫尾扫过满地残铃,尾尖白毛突然缠住成乐世渗血的手腕:“星君不如先解释……万仙鼎里为何飘着司药殿的梅花香?”
      成乐世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头。
      啧,臭猫,嗅觉真灵。
      幽冥灯齐齐爆出青光,映出鼎中翻涌的血浪里沉浮的玉牌碎片——那正是成乐世方才捏碎的考场令牌。
      桉烀的骨扇突然脱手飞旋,削断了最近的三盏幽冥灯,灯油泼洒处竟浮现出母亲被天兵贯穿胸膛的残影。
      成乐世闷哼着撕开染血的衣襟,心口太极印迸发的红光与铜钱共鸣:“别看那些幻象……答案在你指甲缝里!”
      指甲缝?
      桉烀快速翻转手掌,发现初试时沾染的司命星君血渍竟凝成了梅花形状。记忆如潮水般倒灌——灭门夜母亲将铜钱塞入他口中时,指甲缝里也嵌着同样的血梅。“原来那日屠戮我族的……”
      他的白发突然暴涨缠绕住所有幽冥灯,兽瞳由黑转蓝,“是披着天兵皮的司药殿走狗!”
      整个空间开始崩塌,成乐世拽着桉烀跃入突然出现的鼎中漩涡。
      “你他妈,寻死别带着我。”
      “啧,是家养猫么,真凶。”
      “老子他妈是野生猫。”桉烀指甲都嵌肉里去了,感觉自己由白玉变墨玉的指甲都快断了。
      下坠时桉烀的猫尾卷住成乐世腰间的太极印,尖梢刺破他心口旧伤:“你早知道四重天考是重现灭门现场……那夜扮作樵夫给我送梅花粥的是不是你?”
      成乐世在呼啸的风声中哈哈大笑。
      “什么都瞒不过你吗,小猫。”
      “老子这叫帅猫。”
      “都活几百年了,也该叫你‘老猫’。”
      “?”
      叫我师尊,咋不叫我师猫?
      算了,不顺口。
      两人任由鲜血在漩涡里交融成太极图案。当他们重重摔在白玉棋盘上时,四周赫然是放大百倍的苍梧山微缩景观,每处溪流都涌动着猫妖族的怨灵。“这才是真正的问心局……”成乐世舔去唇边血渍,指尖银丝牵动棋盘上的雪山模型,“执黑子者为天庭落子……你要执白么?”
      下棋?老子才不会。
      桉烀的竹笛戳进棋盘天元位,震起三百枚黑子悬浮空中。他扯断缠绕平安符的红绳,任由符纸飘落在代表猫妖王庭的棋格上:“我选掀棋盘。”
      骨扇横扫过处,所有白子化作冰刃刺向虚空中的司命星君虚影,成乐世却突然抓住他手腕将鲛人泪拍入伤口:“小心脚下……”
      白玉棋盘突然透明化,映出地底沸腾的万仙鼎真容。九条被剥皮的龙族骸骨缠绕着鼎身,鼎中翻滚的却不是丹药而是成乐世曾提及的九百妖童。桉烀的铜钱发出尖啸,平安符无风自燃,火光照亮了鼎底刻着的生辰八字——那竟是他自己的降世时辰。
      “现在明白了吗?”成乐世的白金锦衣在鼎中烈焰映照下透出血色脉络,他抓着桉烀的手按向自己心口太极印,“从六十年前你娘将铜钱塞进你嘴里那刻……我们就活在同一局棋里。”
      司命星君的真身终于从鼎中爬出,他手中握着的正是桉烀母亲断裂的指甲。当那枚染血指甲刺向桉烀眉心时,成乐世突然捏碎藏在后槽牙的龙珠,时光凝滞的刹那,他将桉烀的猫尾尖按在自己太极印上:“咬破它……用北冥玄猫的血咒唤醒铜钱里的……”
      未完的语句被鼎中喷发的血浪淹没,桉烀在千钧一发之际咬破尾尖,白毛沾染的血珠竟与铜钱上的铜锈融合成古老铭文。整个万仙鼎开始龟裂,母亲残存的魂灵从裂缝中伸出手,将桉烀推进成乐世撕裂的时空罅隙:“活下去……去天河源头找……”
      活下去。
      是母亲的声音。
      下一句却变成成乐世的声音。
      坠入黑暗前的最后景象,是成乐世被司命星君贯穿胸膛,却用口型比着“梅花粥别院”。桉烀在失重中握紧染血的铜钱,发现里面嵌着的根本不是铜板,而是半片与成乐世太极印完全契合的玉珏……
      他?
      到底是谁?
      疑问还没问的出口,万仙鼎裂开的缝隙里涌出六十年前的雪,桉烀的白发缠住成乐世正在消散的躯体,猫尾尖残留的太极印血咒灼穿了时空罅隙。司命星君握着的那截断甲突然生长出冰晶,将母亲残魂的呜咽凝成实体化的锁链:“好孩儿……你竟把北冥玄猫的血脉喂给了太极印……”
      “你,还有脸说?!”
      成乐世破碎的嗓音混着鼎中血浪拍打声传来,他心口太极印正将桉烀的猫毛炼化成金色丝线:“咬断……咬断我们之间的……”
      话未说完便被鼎中伸出的龙爪贯穿肩胛,白金锦衣碎片如折翼的鹤羽飘落在桉烀眼前。
      伸手却只抓住了空气,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现在认输,本座允你保留半枚妖丹。”司命星君踩着凝固的血浪走来,每步都在白玉棋盘上烙出饕餮纹。他手中的母亲断甲已化作冰棱剑,剑锋映出三百个正在鼎中挣扎的桉烀镜像,“或者亲眼看着这骗子……”
      桉烀突然将铜钱塞进成乐世淌血的齿关,白玉指甲划过自己眉心逼出精血:“师父教过……”他舔去成乐世睫毛上凝结的血珠,猫尾缠住对方腰腹猛然发力,“截天道最妙的……便是把死局走成活棋!”
      铜钱在成乐世口中发出龙吟,竟将司命星君冰剑震出蛛网裂痕。桉烀趁机拽出嵌在棋盘天元位的竹笛,吹响的却是母亲哄睡时常哼的《雪萼谣》。鼎中沸腾的妖童残魂突然凝成实体,九百双小手撕扯着司命星君的袍角。
      “你竟然……”司命星君的面皮被童魂扯落半边,露出底下蠕动的青铜鳞片,“用安魂曲催动往生咒!”
      成乐世突然睁眼,含着铜钱咬破桉烀的尾尖。当玄猫血与太极印交融的刹那,整个万仙鼎开始逆向旋转,那些被炼化的猫妖族亡魂从鼎耳喷涌而出,化作漫天燃烧的雪萼梅花。
      “接好了……”成乐世将染血的铜钱拍回桉烀掌心,指尖在他颈侧勾出带血的符咒,“这是第三个……”
      桉烀猛然攥住他手腕,发现上面深深烙着与自己铜钱完全契合的凹痕。当第九百朵燃烧的梅花坠入鼎中时,白玉棋盘轰然炸裂,显现出藏在棋盘下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正指向成乐世心口,表面浮动的星图竟是苍梧山灭门夜的星象。
      司命星君发出非人的咆哮,龙爪刺向成乐世天灵盖的瞬间,桉烀的骨扇突然自主飞旋。十二根龙脊扇骨迸发出幽蓝鬼火,竟是将初试时吸收的司命星君灵力炼化成了弑神刃。
      “还给你……”桉烀的白发在狂风中缠住司命星君的青铜鳞片,骨扇穿透他胸口时带出大蓬星砂,“这招叫……物归原主。”
      成乐世趁机将太极印按在青铜罗盘上,罗盘表面突然浮现出天河源头的坐标图。当司命星君的身躯化作青铜液体渗入棋盘时,整个四重天考场开始坍缩,露出外面真实的天庭夜景——远处瑶池宴的笙歌正隐隐传来。
      “考生桉烀……”机械般的宣告声自虚空响起,却带着灵力枯竭的杂音,“四重天考通过……”
      桉烀的猫尾卷住成乐世坠落的身躯,嗅到他后颈散发的雪萼梅香下藏着腐锈气。当两人跌坐在满地星砂中时,成乐世染血的手指正轻轻摩挲桉烀尾尖变白的绒毛:“师尊可知……玄猫尾尖染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该解释三个问题。”桉烀的指甲抵住成乐世心口太极印,看着那印记正将星砂炼化成金线,“灭门夜送粥的樵夫、青铜罗盘上的生辰、还有……”他忽然扯开成乐世的残破衣襟,露出心口新旧交织的梅花形疤痕,“这些伤是谁烙的?”
      成乐世喉间溢出低笑,沾着星砂的指尖在桉烀锁骨画太极图:“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突然咳出带着冰碴的血,“藏在瑶池宴第七道点心‘雪萼酥’里……”
      未尽的语句被突然降临的传令仙官打断。那仙官手中的玉碟盛着泛着金光的涤罪符,符纸边缘却沾着未洗净的猫毛:“净妖司执事桉烀,即刻赴任……”
      真讨厌。
      让人把话说完行不行。
      白发师尊心里把天庭广播在心里骂了千八百回。
      桉烀捏起涤罪符对着月光端详,符纸背面的朱砂纹路在玄猫瞳中显现出小字——“子时三刻,别院梅树下”。当他转头欲质问成乐世时,却发现那骗子早已化作星砂消散,唯留半片染血的魇魔面具挂在桃树枝头,面具下压着的梅枝上系着六十年前样式的平安结……
      暮色中的净妖司泛着病态的鎏金色,桉烀的白玉指甲叩在青铜门环上时,惊飞了檐角倒挂的九十九只血蝙蝠。成乐世的白金锦衣在晚风里猎猎作响,他屈指弹飞沾在桉烀猫尾尖端的星砂残片:“师尊可知净妖司正厅的蟠龙柱……是用猫妖脊骨混着昆仑玉砌的?”
      桉烀的竹笛突然横在成乐世喉间,尾梢坠着的平安符扫过对方锁骨处的梅花伤疤:“仙使又可知……你身上沾着的雪萼梅香混了万仙鼎的尸油味?”说话间骨扇扫过门环,青铜锈簌簌剥落处竟露出半枚带牙印的铜钱纹路——那齿痕与成乐世后槽牙分毫不差。
      成乐世刚想开口反驳。
      只见身后沉重的殿门吱呀开启的刹那,三百盏幽冥灯次第亮起,映得满室飘浮的涤罪符如同索命幡。成乐世突然拽住桉烀的广袖往前带,猫尾擦过他腰间玉牌时扯落三根银丝:“小心门槛……去年有个虎妖在此处被削了天灵盖。”
      桉烀的瞳孔在暗处泛出幽蓝,他看见青玉地砖缝隙里嵌着的根本不是金砂,而是未洗净的妖童指甲。当值仙官捧着鎏金托盘迎面走来时,盘中玉碟盛着的官服很好看,像雪花,上面还挂带着那个图标,图表下竟蠕动着血管状纹路。
      仙官见面前两人都不动,刚想上前一步:“请更衣……啊!”
      成乐世的银丝悄无声息缠住仙官脚踝,在其跌倒瞬间,桉烀的猫尾卷住即将坠地的玉碟。官服袖口暗绣的饕餮纹在猫瞳中扭曲成母亲临终时的脸,他反手将玉碟扣在成乐世胸口:“这份入职礼……仙使代收如何?”
      “净妖司的规矩……”成乐世用染血的指尖挑起官服束腰,白金锦衣下突然滑出半块噬魂玉,“新晋执事需在涤罪镜前更衣。”
      他说话时喉结擦过桉烀耳尖,将玉牌塞进对方腰带的动作像极了灭门夜递来梅花粥的樵夫。
      涤罪镜轰然亮起时,桉烀嗅到镜面飘出的腐肉味。成乐世倚在镜框旁把玩着银丝,看着镜中映出的三百个桉烀幻影:“听说这镜子能照出七世轮回……师尊猜照妖镜和照魂镜,哪个更适合你?”
      桉烀的白发突然缠住成乐世手腕,拽着他一同撞向镜面。当两人鼻尖几乎相贴时,镜中幻象突然变成苍梧山焚烧的场景,成乐世腕间太极印迸发的红光竟与铜钱共鸣:“这时候分神……不怕我偷你的猫尾巴?”
      “尾巴可偷不走,除非你割下来。”
      “割?我可舍不得。”
      官服在灵力催动下突然活过来,袖口化作蟒蛇缠向桉烀脖颈。成乐世佯装惊慌地后退半步,银丝却精准割断了妖化的衣领:“哎呀……今年的官服怎么比往年的凶?”他踢开仍在蠕动的锦缎时,靴底暗藏的鲛人鳞片正将血渍导向涤罪镜背面。
      成乐世后退背过身时,嘴角微不可察觉地微微上扬,似是在看一只即将炸毛的猫。
      桉烀的骨扇劈开最后一条布蟒,扇缘沾着的妖血在镜面腐蚀出小洞。透过洞口他看见司药殿的女官们正将某种青色粉末倒进瑶池,而成乐世突然捂住他眼睛:“非礼勿视……那可是要给王母贺寿的‘长生散’。”
      “用未足月妖胎炼的散?”桉烀的猫尾突然刺破镜面,卷住半片飘落的药渣,“仙使的鼻子该去查查司药殿的丹炉……比万仙鼎还臭三分。”
      成乐世低笑着将桉烀的官帽扣歪,指尖擦过他耳后新结的血痂:“明日述职时可别这么直白……上月有个鹤妖说了类似的话……”他忽然抓起桉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让涤罪镜照出两人重叠的身影,“结果他的妖丹成了瑶池灯的灯油。”
      白发师尊的手顿了顿,终是害怕地咽了口水,瞪了瞪眼前的恶人。
      哼,不敢反驳,还不能瞪了。
      成乐世笑着松开了他的手,伸手想捏眼前小猫的脸,却在空中绕了个弯子,捏了捏他的鼻子。
      白发男:?
      这人,就是,欠揍!
      师尊咬了咬唇,手上的青筋暴起,捏成了一个拳头。在某人看来,就是一个可爱的馒头。
      当值的仙娥捧着名册飘来时,成乐世正用银丝在桉烀官服下摆绣猫爪印。桉烀的竹笛突然横在仙娥咽喉,从她发簪里挑出半片带血的龙鳞:“净妖司的迎宾礼越发周全了……连南海龙族的护心鳞都舍得用?”
      成乐世夺过龙鳞对着灯影端详,忽然将其按在桉烀的铜钱上。当龙鳞化作青烟钻入钱眼时,他贴着桉烀的精灵耳呢喃:“这是第三个线索……记得去查丙字号狱最深处的水牢。”
      仙娥突然眼瞳翻白,指甲暴涨刺向成乐世后心。桉烀的猫尾卷住她手腕时,嗅到熟悉的雪萼梅香混着腐尸味:“你们司命殿的人……连傀儡都腌入味了?”骨扇斩落傀儡头颅的瞬间,成乐世袖中银丝已织成天罗地网,将飞溅的毒血困在方寸之间。
      “入职首日就见血光……”成乐世用官服下摆擦拭桉烀的骨扇,白金锦衣的暗纹里浮出丙字号狱的路线图,“看来师尊的净妖司生涯……注定要比我的精彩。”
      戌时的天风卷着瑶池酒气扑进净妖司偏殿,桉烀的猫尾重重拍打在青玉案几上,震翻了盛着“长生散”的琉璃盏。成乐世染血的指尖正捏着他尾尖变白的绒毛,白金锦衣裂口处露出的梅花烙新伤还冒着丝丝寒气:“师尊这尾巴……莫不是要现原形?”
      “松手。”桉烀的骨扇卡进成乐世腕骨缝隙,白玉指甲在对方掌心划出焦黑痕迹,“或者我帮你剁了这不安分的手……”
      成乐世突然俯身叼住桉烀的尾尖,犬齿刺破绒毛时渗出的血珠滚落在官服饕餮纹上:“净妖司第一条戒律……不可伤及同僚。”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带猫毛的血,舌尖扫过唇畔的模样像极了偷腥得逞的狐,“现在我们是共犯了呢。”
      桉烀的瞳孔瞬间缩成竖线,三百根白发如银针暴起,将成乐世钉在涤罪镜前。镜面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成乐世后背撞碎的镜片割破衣襟,露出心口新旧交织的太极印:“这么凶……当年喝我梅花粥时可不是……”
      “闭嘴!”桉烀的猫爪掐住他脖颈,指甲陷进三个月前留下的旧伤,“你以为我认不出灭门夜的樵夫步态?”掌心下的脉搏突突跳动着,与铜钱共鸣的频率震得他尾椎发麻,“六十年来我每天都会梦到那个递粥碗的手……腕骨凸起的弧度分毫不差!”
      成乐世忽然低笑出声,染血的指尖描摹桉烀暴怒的眉眼:“所以那夜你明知粥里有锁魂散……还是当着我的面喝光了?”他猛然扯开衣襟,心口太极印正将桉烀的妖力炼化成金线,“师尊这般纵容……倒让我舍不得杀你了。”
      桉烀的竹笛狠狠抵住他咽喉,笛孔里钻出的怨灵撕咬着成乐世的锁骨:“你现在就该滚……”尾音被突然袭来的雪萼梅香堵在喉间——成乐世竟用嘴衔着官印堵住他的唇,印纽上的饕餮纹烙得他嘴角渗血。
      “真要我走?”成乐世含糊不清地笑着,将官印推进桉烀齿关,“那夜你在苍梧山泡寒潭疗伤……可是抓着我的腕子说了整宿醉话……”他突然发力翻身将桉烀压向破碎的镜面,后背被镜片割得鲜血淋漓,“需要我复述你抱着我喊‘阿娘’的腔调么?”
      桉烀的猫尾突然绞住成乐世腰腹,尖梢刺破他后腰的梅花烙。当玄猫血渗入太极印时,整面涤罪镜突然映出万仙鼎里的场景——成乐世正将某个浑身是血的孩童推进鼎中,那孩子腕间系着与桉烀相同的铜钱。
      “这就是你要的真相……”成乐世染血的手掌覆住桉烀的眼睛,声音轻得像瑶池飘落的雪,“现在……还要我滚吗?”
      桉烀的骨扇骤然展开,十二根龙脊扇骨洞穿成乐世肩胛将其钉在梁柱上。他扯着对方散落的发丝逼近,白发缠住成乐世渗血的喉结:“我会亲手把你送进万仙鼎……滚!”
      成乐世忽然伸手揉了揉桉烀炸毛的头顶,沾血的拇指抹过他眼尾红痣:“师尊发怒时……比瑶池的傻凤凰好看多了。”他突然震碎扇骨脱身,残留在桉烀发间的血珠化作雪萼梅花,“别忘了子时三刻之约……你的铜钱还在我这儿存着利息……”
      当桉烀的猫尾卷住他脚踝时,成乐世早已化作漫天梅瓣消散,唯留半截带着牙印的银丝缠在桉烀腕间。偏殿门扉轰然闭合的刹那,桉烀嗅到银丝上残留的腐锈气——那是万仙鼎深处浸泡了六十年的……母亲血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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