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教徒》耽昀

3、三

　　秦缪搀着他一路走到楼梯口，；‘你还行吗?扶着点那边栏杆。’
　　肖少凯被黄奕那几脚踹的不轻，一站直肋条就疼得不行，走走停停磨叽了快十分钟才走到楼下。
　　一路上肖少凯不停的咒骂着，讥讽着黄奕。
　　他什么东西！
　　乡巴佬！
　　老子不要的破鞋他都捡不着！
　　活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你看他今天那个德行
　　他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他好你知道吗
　　秦缪只是搀着他，听着他的讥讽，一言不发。
　　明明上午还是很好的关系，
　　看起来。
　　现在却完全换了种面孔。
　　黄奕长得低矮微胖，没有阳光高挑的肖少凯长得好看，但他总是很替别人考虑的，虽然仅限于漂亮的可爱女孩，他其实还算善良，他没有肖少凯身上那种唯我独尊的，女孩子喜欢的痞气与霸道，尽管他比肖少凯脾气好，细心，专一，但卢晓宁愿在一群女孩子中围着肖少凯转，也不愿多给黄奕一眼，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找上黄奕。
　　当然恐怕这位可怜的朋友唯一的可利用之处也就是一个开办工厂的富裕家庭。
　　我们是兄弟！
　　卢晓这么笑着对黄奕说过。
　　偏偏肖少凯还喜欢天天在宿舍里炫耀这些女生，里面少不了就有卢晓。
　　为什么他不知道顾及一下他的室友呢
　　当然了，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富裕的丑陋室友也没在炫耀出身的时候顾及过他的感受。
　　关系很好啊不是么？

　　‘哎，等会儿再走……’肖少凯慢慢弯下腰；‘疼死我了，歇会儿再走……操……’
　　秦缪本来就是架着他胳膊的，此时不得不跟着他的动作一起弯了下腰，他们此时在图书馆附近，秦缪刚想抬头找找哪里有个坐的地方时，忽然看到旁边地上一个被昏黄路灯投下来的人影，紧接着，他看到了一双长腿，
　　以及笔挺西装裤下的一节有力脚踝和锃亮皮鞋。
　　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怎么了？’
　　秦缪一听这声音突然瞪大了眼睛，程陆？
　　程陆，程陆，程陆！
　　秦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
　　莫名其妙
　　他猛地起身，拽的肖少凯一阵骂骂咧咧。
　　程陆本来就走近了，他这一起身，踉跄一下，差点撞上男人宽阔的胸膛。
　　程陆伸手住冒冒失失的青年的肩膀。
　　秦缪慌忙答道；‘啊……他……’
　　他很慌张，很激动，又很开心。
　　因为他很喜欢程陆。
　　尽管莫名其妙，
　　这个并不漂亮，也许还惹人讨厌的古板教授。
　　这样突然鲜活又陌生的情感，叫他有点和平时太不一样了。
　　平淡，干枯，苍凉，颓丧
　　羞怯，慌张，期待，追求
　　他变了个人。
　　秦缪刚想说被打了，转念一想，校内斗殴是违纪的，赶紧改口；‘他……他不小心从铺上摔下来了。我送他去医务室。’
　　程陆注视着他慌张的眼睛，那样居高临下，就和下午的初见一样。
　　他盯了一会儿转过身去；‘过来，上车。’
　　“我带你们去。”
　　秦缪赶紧架着肖少凯跟上男人的步子，走到车前，程陆拉开车门，帮着秦缪一起把肖少凯扶车后座上。
　　秦缪绕到车另一边本想也坐到后座上，但程陆已经把副驾驶位置的车门开开了。
　　程陆看着他；‘进来。’
　　秦缪只好硬着头皮坐到了副驾驶，他很紧张，连动作都是轻轻的，轻轻地坐上车，轻轻的关上门。
　　程陆看了他一眼，突然朝秦缪那边伸过去手。
　　秦缪看着突然靠近的教授，脑子里一阵空白，眼前只有那只伸来的手。
　　心跳快的几乎崩裂。
　　如果不是有车顶而且这车是程陆的，他几乎想蹦起来！
　　太……太近了……
　　嘭
　　但程陆只是把车门重新关了一下，很快又坐了回去。
　　‘啊……那个……’秦缪小心翼翼地看着程陆，轻声说；‘……谢谢老师。’
　　‘没事，正好路过。’程陆说；‘你叫什么？’
　　‘啊，我叫秦缪，是那个……’秦缪刚想解释自己的缪是哪一个字，因为名字有点生僻所以总是习惯性的解释一下是哪一个字。
　　“嗯？”
　　伴着很轻很短的一声笑。
　　程陆笑了。
　　他笑了！
　　他冲我笑了！
　　‘你不是叫肖少凯么？’程陆问。
　　秦缪突然僵住，他也没想到程陆还记得，只得磕磕绊绊解释说；‘我我我……我不是……那个……’他指了指后座；‘他才是……’
　　肖少凯无语的叹了口气。
　　程陆也没再就这事说什么，又问；
　　‘他怎么回事？’
　　秦缪不明白为什么程陆为什么非得冲着自己问‘他’，而不是直接问肖少凯。
　　但这种选择性的对自己的询问，好像他们才是比较熟悉的感觉却又让他很开心。
　　他会恬不知耻地想，哦，或许这样古板的长辈不喜欢轻浮的肖少凯，或许他喜欢温顺的孩子……
　　他会更喜欢我的对吧。
　　他很开心。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
　　“……没什么。”
　　秦缪局促地应着，不知道要怎么接了。
　　程陆却也没再问，只说：
　　“以后注意。”
　　“嗯”秦缪轻轻说：“谢谢老师，不会有下次了”。
　　接下来程陆没再说什么，秦缪也不会找话题，就这么沉默着。
　　好在医务室很快就到了，他们一起把肖少凯架到医务室，
　　当程陆的手臂碰到肖少凯胳膊的那一瞬间，
　　秦缪的表情阴沉了下来。
　　……他妈的等着。
　　医务室的老太太在里面，给肖少凯检查的时候，秦缪和程陆坐在外等着。
　　程陆坐下后就靠在了椅背上，微仰着头捏了捏眉心，看起来有点疲惫。
　　医务室苍白的灯在他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让秦缪看不清他的神色。
　　男人看起来很累。
　　一个因为工作而疲惫的中年男人，
　　秦缪想，这是多让人兴奋的东西！
　　天已经不早了，秦缪是住在宿舍的，但，他想程陆应该是不住在校内的，也不知道他家远不远，这么晚了，于是想了想他给程陆说；‘老师，您要不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他就行。’
　　‘没事。’程陆放下手。
　　“医务室看不了的话，我带你们去医院。”
　　？秦缪微低了下头，怕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妒火。
　　这么关心学生？
　　秦缪想。
　　他笑着说：“老师您对自己学生真好。”
　　程陆依然没什么表示，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
　　程陆冷淡的反应刺痛了秦缪。
　　秦缪不擅长讨好别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让气氛别这么僵，他觉得自己挤出来的可笑话语如失败的小丑表演。
　　我让他很无聊吧
　　秦缪想，
　　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程陆没再说话，再次沉默的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秦缪好像很不擅长跟人交谈，但他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温顺而礼貌的微笑，声音也一直是轻柔的，像个哪怕恐惧却也不会抗拒的家兔，没有故意疏离，也不是故意的躲闪，哪怕有些尴尬，也不会令人感到不适。
　　这是很好的言谈修养和习惯。
　　但实际上，恐怕他的好习惯得改改了。
　　好的家兔改学会黏人才对。
　　连没有反应，哪怕不去抗拒，都是不被允许的。
　　又过了一会儿，肖少凯出来了，脸上的淤青和红肿都上了药。
　　但看起来还是有点触目惊心，好在骨头没什么大事，这也幸亏平时肖少凯注意自己的身材，经常去健身房锻炼的缘故，多多少少练出的肌肉没让他的肋骨和内脏受到太大伤害。但皮肉之痛也还是得挨上几天了。
　　程陆提出送他们回去，这次程陆没有要求秦缪再坐在副驾驶，秦缪不敢自作主张，于是秦缪和肖少凯坐在了后面。
　　在程陆送他们回去的路上，因为肖少凯的存在，气氛活跃了不少，秦缪不知道为什么他作为一个老翘课的学生能那么自然的做到和自己的教授聊得那么多。
　　肖少凯应该是好多了，根本不像来的时候那样蔫吧。
　　“老师，谢谢您啊，就我要是这么往这儿挪不知道得挪到什么时候呢。”
　　“你们要是不打架，你也不用挪。”程陆沉声说；“肖少凯，你开学这么长时间，上过几回课。”
　　肖少凯一听，立马嬉笑着说；“我那是不知道老师您这么好，您放心我以后肯定回回去听课！我肯定改！”
　　“行了你先回去好好养伤吧，好了回来上课，我可是记住你了，再翘课回头让你挂科。”程陆笑着说。
　　秦缪这才知道，程陆也不是一直都那么严肃的，也不是只会对他笑，还有……他不讨厌肖少凯。
　　“哎哎哎，我肯定以后好好听，您千万别不让我过！”肖少凯甜甜的笑着。
　　……

　　秦缪很低落。
　　因为肖少凯一直和程陆聊得很开心，就是一个老师和自己有点顽劣的学生之间的聊天。没有一点隔阂，那才是该有的轻松自然。
　　可是每一句话他听着都那么刺耳。
　　因为程陆没有再刻意的问到他，他就不太能插得进去他们的聊天了。
　　他想，比起自己冒失又别扭的言行，程陆肯定更喜欢肖少凯吧，肖少凯确实很招人喜欢。
　　招人喜欢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招长辈喜欢的，一种是招同辈喜欢的，肖少凯大概是两样都占了，秦缪觉得自己这样的，八成就是一样都不占，不招人喜欢的。
　　他喜欢程陆，他想跟他亲近，熟悉，他也想这样跟程陆自然地说话，他想讨程陆喜欢。他为了这个要去努力的争取，他需要时间，要一步一步慢慢来，他觉得这是一件很值得努力的事情。
　　可是他没想到，他觉得这么难的事情，其实在肖少凯来讲，只是随便几句话就可以了。
　　为什么肖少凯就可以？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为什么？
　　他不可遏制地在心里疯狂质询着。
　　他想，他想像肖少凯那样，那样会和人说话，那样会讨人喜欢，那样能引起程陆的注意！
　　秦缪心里，已经开始嫉妒肖少凯，就像黄奕那样。
　　如果肖少凯和来的时候一样，现在疼的窝在那里说不出话多好！
　　滚开！
　　滚开啊！
　　为什么连你也这样！？
　　你却独独不该这样啊！！！
　　……可……
　　是啊，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顽劣，大概所有他恶性都可以用这样一个可人的词语概括了。
　　一个有点顽劣，但活泼，阳光，帅气，可爱，有活力的男孩。
　　怎么会不讨人喜欢呢？
　　不喜欢他难道要来喜欢你么？
　　腼腆，内向，丑陋，呆滞，颓丧，瘦小，枯槁。
　　秦缪想到了，他理解黄奕，因为现在他就和黄奕一样的！
　　他竟然可悲地厌恶起自己来，仿佛他成了黄奕，他平庸，不起眼，丑陋，因为自己无能为力，就只能艳羡的看着别人，一边恶毒的诽谤诅咒，一遍又极度渴望成为别人。
　　对，你就是这样，长相平庸，不讨人喜欢，不会说话，不讨人喜欢，性格怪癖，不讨人喜欢！
　　在别人面前你杵着脸笑什么呢？
　　多做作啊！
　　快别再说那些腻人作态的话了！
　　也别再那样恶心的笑了！
　　你给他说了那么些话，他早就烦死你了吧！
　　他会怎么想你？
　　肯定早就厌恶极了吧！
　　秦缪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情绪迅速恐惧自卑愤怒了起来，那种恐怖的蔓延开的情绪简直是忽然降在他身上残忍惩罚！好像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情所以会这样！他快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好像今晚喝多了去揍肖少凯的人是他，每晚听着肖少凯炫耀，心里难过又无能的人是他，懦弱自卑的人，是他！
　　可是他忘了，他不是黄奕，他叫秦缪啊！
　　一个并不算糟的人。
　　而在十三分钟前，他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现在他忽然就掉进了极度自卑又嫉妒仇恨的深渊！
　　其实只是因为程陆和肖少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他就嫉妒的快要发疯！
　　但这是原因吗？是这样吗？
　　他原本是那么理性冷静的人，只要他肯沉下心来好好想想，他就会发现不对劲的。
　　他今天才认识程陆啊！
　　而程陆只是个普通教师！
　　但是他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能听到车里可怕的谈笑声！
　　被可怖的情绪折磨的无声颤抖。
　　仿佛空气都要扭曲地绞碎他！
　　秦缪脸色苍白，冷汗打湿了妆容。
　　……
　　程陆没有笑，他并没有和肖少凯多说什么。
　　……
　　短短的路程仿佛过了百年。
　　被关在黑死病蔓延的小巷中等死也没有这么煎熬。
　　但即使是最肮脏的罪人，他的惩罚也总该有个尽头。
　　好的神懂得适时给罪人一个短暂的停歇，给他一个机会叫他知错就改，反正罪人的颈上已套上项圈，罪人毕竟是罪人，哪怕罪人改掉了这一个错误，他也总还要犯下一个，神只需在罪人犯下另一个错误时再次收紧手里的牵引绳，罪人就又会匍匐着在痛苦与恐惧中无声喊叫了，
　　到最后，当无知的罪人所有的恶行全都改掉后，他颈上的项圈已经紧紧勒紧了他的脖子，神也已经收回了全部的牵引绳，
　　神的手掌也将代替项圈，
　　更牢固地，
　　死死掐住罪人干净的脖颈，
　　那时候，
　　神和罪人将没有任何距离。
　　……
　　总算到了宿舍楼，秦缪无言地下车，扶起肖少凯，他尽量让自己的一切举动都温和到极点，好在程陆面前显得温柔乖巧。
　　他扶起肖少凯，轻笑着冲程陆说；“老师再见。”
　　“嗯，”程陆放下车窗说道；“你跟着跑得也挺辛苦的，好好休息吧。”
　　这句话于秦缪而言，简直就是久干逢甘霖。
　　喜色染得他眼尾一片粉红，眉眼弯出那么漂亮的笑意，刚刚对自己一切的怀疑与否认都消失不见了！声音也温柔起来；“嗯，老师您也早点回去休息。老师晚安！”
　　这一次，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没有刻意保持自己拘谨的表情。
　　程陆楞了一下，随后难得温柔地笑着，对他说：“好,晚安。”
　　秦缪真就什么都想不得了，他快要溺死了！
　　肖少凯也冲着程陆喊道；“老师再见，晚安！”
　　可肖少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事实上，程陆在给秦缪道完晚安后，深深地看了秦缪一眼，像是奖励般的，关上车窗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