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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朋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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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伴随着早上第一节课的上课铃,曲若凝随着班主任陈老师走进了鸿程私立中学高一(一)班的教室。
“这是新转到我们班上的夏雪同学,大家鼓掌欢迎。”
其实早在曲若凝跟着陈老师踏进一(一)班教室门的一霎,伴随着上课铃声的打响而安静下来的教室便如一滴生水滴进了滚油里,瞬间炸开了锅。所以站在讲台上的陈老师不得不提高了自己的嗓门,但绕是这样,下面的同学那夹杂着惊叹的、好奇的、不屑的讨论声也依旧是那么清楚地隔着陈老师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天啦,水晶般的美少年吔,天啦,偶的小心肝儿哦!”
“咦,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不会是新近才挖出来的谁的私生子吧?”
讲台下面,一些花痴女纷纷的做出一副心灵不堪负荷的被电到的模样,一些喜欢挖人八卦的则首先的就开始猜测起了这个能进到鸿程这样的地方读书的新生的来历。
与女生的反应截然不同,男生那边则是一片的鄙夷之声。
“操,不是吧,长得这么娘,名字也这么娘,真是整整一个娘娘腔啊!”
“我靠,一男生居然长成这样,真他妈我们男性的耻辱啊!”
当然也有一两个逆流而上,反其道而行之,“不会啊,你看他长得,要是头发再稍微长一点,是不是就是一个中国版的藤原XX?”
不过这样的观点,当然是很快的便被镇压了下去啦!
“去你妈的。”
“你去死吧!”
倒是没有去在乎台下的那些针对自己而发的议论,站在这样一个满溢着阳光、笑语、斥骂和一张张充满了朝气的鲜嫩脸孔的地方,一瞬间,曲若凝只是觉得有些恍惚,有些,说不出来的惆怅与失落。
学校,同学,那是在他以往的生活中,所从来没有过的经验呢。
自有记忆以来,他的全部的时间与生命,仿佛便是在学琴、练琴和弹琴中度过。
他的母亲,就是个弹钢琴的。
原也是个心高气傲、长相不俗的女子,再加上弹得一手好钢琴,所以便更加不愿认命,不愿委屈自己,于是几番兜兜转转,几回挑挑拣拣,母亲才终于将自己托付给了一个家世优渥的富家子弟。
但又岂知,别人只是贪图她的鲜妍而已,然而女子的鲜妍,又能保持几时呢?
故事的最后,自然是落了个一败涂地的结局。
伤心,失望,愤怒,不甘,恸哭,吵闹,其实也不过是徒为别人的茶余饭后,增些笑料而已。
像是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里面的那位母亲,她终是对自己的感情彻底的绝望了,然而却又把自己绝望背后的所有希望,统统的都寄托给了自己的儿子。
尤其是在发现了自己的孩子在钢琴方面有过人的天赋之后。
儿子,成了她重拾丢尽了的脸面的利器,儿子,成了她往后的荣耀尊贵的唯一砝码。
他抗拒,但抗拒不了母亲的偏执,尤其抗拒不了母亲的眼泪,母亲的哀求,母亲的凄婉诉说,一遍又一遍的。
毕竟他是她的儿子,而她,是他的母亲。母子的血缘天性,是如何也斩断不了的。
于是便只能像个傀儡般的,认着她摆布。
经过了十几载寒来暑往的奔波辛劳,十九岁的肖邦国际钢琴节上,他终于夺得桂冠一举成名。
红啊,盼了十几年的红,盼了十几年的出名,现在终于红了吧。
奇怪的是,听到台上的主持人念到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刻,自己居然不是欣喜到痛哭流涕,不是激动到失声尖叫,而是近乎虚脱般的、同时又夹杂着一丝微妙的愤怒情绪,想到,“母亲终于满意了吧!?”
满意,怎么可能?
没有红的时候,红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而红了之后,才发现赶紧乘着能享受的时候好好的享受生活补偿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既然已经红了,那以前那些粗茶淡饭省吃俭用的艰难日子,她不一点一点的犒劳回来,又怎么对得起自己,怎么对得起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儿子的红?
名车,豪宅,珠宝,时装,香水,美食,从前没有享受到了一切,她要享受,从前只能暗暗艳羡别人、而自己却不能享受的一切,她更要好好地享受。
她的享受,不仅是让自己享受,更是要让别人看到,她在享受。
却殊不知,她在肆意挥霍的背后,自己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为了她的高级定制珠宝,为了她的爱马仕手包,为了那一张张雪片般飞进自己公寓的账单,他只能不停的奔忙。一场一场的音乐会,一张一张的唱片,一次一次的出镜,甚至不顾乐评人的毁誉,从古典音乐的领域转向流行音乐的领域。
当然也曾劝过她,稍微安分一下,至少为了自己的名誉和前途稍微的,为了她今后还能维持这样的生活,稍微的节制一下。
但人的欲望就像雪地里滚着的雪球,随着时间的流逝,只会越滚越大,又岂会有收手之理?
结局自然是不欢而散。
其实哪会有不欢而散这般轻描淡写?要知道到最后那个自己称为母亲的衣着光鲜的女人可是跪坐在擦得镜子一般光亮的实木地板上泼妇般的歇斯底里的诅咒自己,诅咒自己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不得好死天打雷劈呢。
不得好死,飞机失事尸骨无存,岂不就是不得好死?
但她又是否知道,她的儿子几乎是怀着一种类似于解脱的、如释重负的心情去迎接死亡的呢?
他记得他临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那些东西,统统让他见鬼去吧!
然也许是老天惩罚他将死亡作为自己的避难所吧,居然跟自己开了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从一场看不见得心理折磨中逃脱出来,却又掉入了另一场肉体与心灵兼具的更深重的折磨之中。
生命真的如叔本华所说,只是一场无休无止的痛苦的灾难吗?
可假如这就是上天的本意,是上天一次一次试图要告诉自己的,那他接受。
至少这一次,他不会轻言死亡。
他会勇敢的活下去,不管现在与将来面对的,会是什么。
“夏雪,你坐到许蒙的旁边,他是我们班的班长,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他。”
真的是太久没有和外界接触了吧,所以方一站到人群中,以前那些刻意封存的关于人的记忆,便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是。”
思绪被打断的瞬间,不动声色的收拾起所有的记忆碎片,曲若凝淡淡的应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