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鱼》拾氿

1、春暮游

　　春暮游
　　文/拾氿
　　2025.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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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年7月23日，大暑日。
　　凌晨四点，温轻聿接到一个电话。

　　看着不是很熟悉的本地号码，温轻聿有些烦躁，但还是接起。

　　“阿轻。”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温轻聿瞬间清醒。
　　原本还带着困意的双眼猛地睁大，刚刚坐起的身子也僵住了，视线渐渐模糊。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阿轻”。

　　2018年6月，正值毕业季。
　　校园里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自高一起，温轻聿就立志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像父亲一样守护正义。
　　如今，从警察学院毕业的她，也是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了。

　　“轻聿。”室友郭嘉一脸坏笑，叫住正要出门的温轻聿，“又要跟你们家林序南出去玩啦？”

　　温轻聿一边麻利地蹬上马丁靴，一边笑着回应：“现在还不是呢，不过以后嘛，可就说不准了，我先走啦！”

　　林序南，温轻聿的发小，两人从小在同一栋楼长大，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只有大学时因各自理想不同，去了不同的学校。
　　不过，可以说的上是青梅竹马。

　　“阿轻，这里。”警察学院女生宿舍楼下，林序南手里提着一杯温轻聿最爱喝的饮品，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来得挺早啊。”温轻聿快步走过去，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饮料，“让我猜猜，是不是又是葡萄果茶……”

　　温轻聿在饮食上一向自律，唯独对甜饮料毫无抵抗力，尤其是全糖的果茶。
　　她定睛一看，果然，是她喜欢的全糖葡萄果茶，杯子上还隐约飘着她最喜欢的海棠花的香气。

　　“还是你懂我，说吧，这次找我什么事？”温轻聿插上吸管，喝了一口，葡萄爆珠在口中爆开，满满的果味。

　　“我妈让我叫你放假来我家，跟我姐一起住。温叔叔又出任务了，我爸也不在家。”
　　温轻聿轻轻点头。

　　在大众眼里，她的父亲是一位屡获荣誉、为国为民的好警察，社区里人人称赞。
　　可对温轻聿而言，他并不是一个好爸爸，要不然妈妈怎么会……

　　“行啊，正好好久没见北北姐了。不过，林叔叔在忙什么大生意啊，我记得去年过年都没回来。”
　　“我也不清楚，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对了！”温轻聿突然想起，“我毕业后就回淮州工作，你呢？”
　　“你回我当然也回，还没恭喜你呢，小温警官。”

　　“客气啦，以后还得仰仗小林医生多多关照。”
　　林序南在医学院读书，比温轻聿晚一年毕业。

　　“阿轻……”
　　“林序南……”
　　两人同时开口，又默契地停住。

　　“你先说。”温轻聿抬起头，对上林序南琥珀色的眼眸，眸光微闪，那里藏着她熟悉的温柔。

　　“阿轻，你知道的，我……”
　　“林序南。”温轻聿深吸一口气，她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相识多年，那些藏在日常点滴里的情愫，她又怎会感受不到，“等你毕业吧。”

　　林序南如释重负，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好。”

　　2019年2月5日，春节日。

　　“林叔叔、林阿姨，新年快乐！祝你们新的一年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前些天听爸爸说林叔叔回来了，温轻聿一大早便来到林序南家拜年。

　　“轻聿，你也新年快乐！拿着，这是叔叔阿姨的一点心意。”林母热情地将红包塞到温轻聿手里。

　　“林阿姨，不用了，我都工作了，不是小孩子了。”温轻聿笑着婉拒。

　　“怎么不是小孩儿？我爸妈说了，在他们眼里，只要不结婚，就都是小孩儿。”林序南不知何时从房间出来，一把抢过红包，塞进温轻聿手中。

　　“南南说得对，没结婚就是小孩儿。”林父笑着看向这对年轻人。

　　“那就谢谢叔叔阿姨啦！”温轻聿笑着接过红包。

　　林母拉着温轻聿唠起家常，询问她工作累不累，有没有找男朋友。
　　温轻聿一一作答，不经意间看向沙发另一边的林序南，林序南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从未离开片刻。

　　“咔嚓。”快门声响起。
　　四人一同看向声音的源头。

　　林序北拿着新相机，站在沙发对面，拍下了这温馨的一幕。

　　“妈，你看，这像不像一家四口，爸爸妈妈、儿子，还有……儿媳妇。”林序北笑着打趣。

　　“要是南南能娶到轻聿这么好的媳妇，就好了。”林母笑着嗔怪地看了林序南一眼。
　　“我倒是想。”林序南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林母没听清。
　　“没什么。”林序南连忙掩饰。

　　离得远的林母没有听见林序南说什么，离得近温轻聿却听得真切，耳根瞬间红透。

　　加入工作的半年里，温轻聿作为警局的新人，任务不算繁重，她常常和林序南通电话，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北北姐，新年快乐！”温轻聿拉着林序北的手。

　　“轻聿，新年快乐！”林序北笑着回应，又悄悄凑近她耳边，“要不要我把照片发给你？”
　　温轻聿犹豫片刻，红着脸点了点头。

　　林父林母离开后，林序北拉着温轻聿咬起耳朵：“你和我弟怎么还不在一起啊？我可是看着你们俩长大的，就盼着你当我弟媳呢。”
　　“快了。”温轻聿的脸颊绯红。

　　林序南看着温轻聿害羞的模样，虽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但也能猜出大概。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我去开门。”林序南收起手机，起身走向门口。

　　“温叔叔，小齐哥，新年好！”

　　温轻聿听到自己爸爸来了，立刻跑到门口。
　　“小齐哥，新年好！爸爸，你怎么来了？”

　　“我找你林叔叔有点事。南南，你爸爸在家吗？”温父越过温轻聿，看向林序南。
　　“在，我去叫他……”

　　“不用了，我们进去吧。小齐，你跟我进去。你们小孩在外面看电视。”
　　三人点点头，让开了路。

　　他们在外面看了会儿电视，屋里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林望啊林望，你怎么能这么做！”温父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怎么了？”林序北疑惑地问。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温父和小齐哥带着林父走了出来。
　　林父的手背在身后，但温轻聿凭借职业的敏锐，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的手铐。

　　“爸爸……”温轻聿下意识地开口。
　　“爸爸和你林叔叔有事要谈，你别回家太晚。”温父简单叮嘱了一句，便匆匆离开。

　　林母出来时，眼眶红红的。
　　温轻聿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借口队里有事，匆匆离开了。

　　之后的很久，不知道是不是林序南在刻意躲避温轻聿，即便住在同一单元楼，两人也再未碰面。
　　直到林父因过失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十个月的消息传来，温轻聿才再次见到林序南。

　　此时，距离新年已过去三十六天，距离他们约定的日子，还剩九十九天。

　　温轻聿把这件事告诉了郭嘉，郭嘉劝她别太担心，林序南是林序南，她是她，两人是独立的个体，不应受上一辈的影响。

　　可只有温轻聿清楚，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林序南隔着人群望向她的那一眼，她就知道，她和林序南，再也不可能了。

　　往后的三年，温轻聿拼命工作，跟着队长侦破了许多案子，也收获了不少荣誉。
　　她听说林序南毕业后去了渝州工作，一家人也都搬了过去。

　　林叔叔在狱中表现良好，上个月已经出狱。
　　温轻聿想去探望，却又怕他们一家人不愿见到自己。

　　“阿轻。”林序南的声音，将温轻聿从回忆中拉回。

　　“林序南。”温轻聿开口，声音已不自觉哽咽，她努力压抑着情绪，不让自己失态。

　　这一刻，她觉得如此不真实，仿佛是一场随时会醒的梦，梦醒了，林序南就会消失不见。

　　“阿轻，我要结婚了，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林序南的声音缓缓传进温轻聿的耳朵，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温轻聿的心上。

　　“好，祝你新婚快乐。”温轻聿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阿轻，我们都该放下了。”
　　“我知道，我……会的。”

　　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温轻聿匆匆挂断电话。

　　可能林序南不知道温轻聿现在的住址，他的结婚请柬直接寄到了警局。
　　温轻聿看着请柬上的烫金大字，只觉得刺眼。

　　可又能怎样呢？
　　就像林序南说的，他们都该放下了。

　　最终，温轻聿以警局有任务为由，没有出席林序南的婚礼。
　　她给原地址寄去一个大红包，算是对林序南和他新婚妻子的祝福。

　　那段时间，她拼命工作，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冲淡对林序南的感情。
　　可每当午夜梦回，林序南的面容总会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2024年7月22日，大暑日。

　　温轻聿出差回来，偶遇了多年未见的高中同学苏岑。

　　“温轻聿！”苏岑兴奋地打招呼。
　　“苏岑，好久不见！”温轻聿也笑着回应。

　　“真的好久了，毕业都八九年了。你变得这么英姿飒爽，我刚开始都不敢认！”苏岑打趣道。

　　突然，苏岑话锋一转：“对了，你今年去看过林序南吗？我记得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一直很好。”

　　林序南？
　　这个名字，温轻聿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他结婚后，我们就没再联系了。”温轻聿下意识地抬手，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

　　“结婚？我没听说他结婚啊？他不是两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吗？什么时候结的婚？”

　　苏岑的话，如同一记炸雷，在温轻聿耳边轰然响起。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声音都渐渐远去。
　　这个消息犹如轰天惊雷砸到了她的颅顶，震得她阵阵发麻。

　　“你说……什么？”温轻聿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不知道吗？林序南两年前就去世了，我记得也是一个夏天，听班里同学说好像好像是胃癌。”

　　两年前的夏天？
　　温轻聿突然意识到，那个凌晨接到的电话，竟是林序南留给她的最后声音。

　　“轻聿，你没事吧？”苏岑看着温轻聿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
　　“没事。”温轻聿强撑着，借口有事，匆匆离开。

　　和苏岑分开后，温轻聿颤抖着翻开手机通讯录，找到那个两年前的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两声后，电话接通了。
　　“是你吗？轻聿？”电话那头，传来林序北的声音。

　　“北北姐……”温轻聿的声音瞬间哽咽。

　　“我就知道你会打过来。阿南说，你早晚会知道的。”林序北的语气，像是放下了一块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头。
　　这些年，她一直在等着温轻聿的这通电话。

　　“北北姐，林序南他……”温轻聿再也说不下去，泪水夺眶而出。

　　北郊墓园。

　　温轻聿捧着一捧林序南生前最爱的梅枝，枝头的花苞微微绽放，一如林序南爱的模样。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
　　如今梅粉不再，仅余海棠。

　　“轻聿，阿南说，要是他跟别人结婚了，你肯定不会来参加他的婚礼。他给你寄请柬，就是想让你彻底死心。他从来没有怪过你，他是怕你过不去你自己心里那道坎。他生病的这两年，偷偷的去看过你，看到你生活得很好，他也就放心了。那天晚上，他可能实在忍不住，太想听听你的声音了。”林序北的话，在温轻聿耳边回荡。

　　“林序南，你这个大笨蛋！”温轻聿缓缓蹲下，将梅枝轻轻放在墓碑前，手指轻轻抚过碑上的照片，“我这几年过得一点都不好……”
　　“你怎么能骗我……”

　　温轻聿脑中不断放映着这二十多年与林序南相处的点点滴滴。
　　曾经对应成双，如今形只影单。

　　许久，温轻聿擦去脸上的泪水，“我会如你所愿，好好生活。”

　　温轻聿抬起头，阳光洒在身上，恍惚间，她仿佛又闻到了熟悉的梅花香气。

　　就像那年，二十二岁的林序南站在她身边，笑着说：“阿轻，好久不见。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