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蝉鸣》不二之糖

2、第二天

　　太阳落下又升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疲倦。

　　他们并肩走在小镇的河畔，下课的铃声响起，不是悲沉的钟声，是欢快的鸟鸣。宋璇依听到了，那是第一小学特有的铃声。恍惚间，她以为他们还是幼稚的孩童，可他们早已成长为少年。

　　周筠从比她矮半头的奶团子长成了她需要抬头才能看到的少年。扬起的衣角都在释放着荷尔蒙的气息，他们真的已经长大了。

　　周筠说好不容易有时间，这么多年，回去看看吧。回去看看老师，也回去看看那从前的六年。

　　他们一同走到校门外，看到整个学校翻天覆地的变。第一小学变成了金漆的四个大字，他们看到后一时不敢上前。

　　近乡情怯，熟悉的陌生感让他们后知后觉到，这早已不是从前。早已不是那个他们熟知的校园。

　　周筠走到警卫室前，抬手轻叩窗户，门卫把窗户打开，探出头来。

　　“干什么的？”

　　“叔，我们回来看看老师，现在学校还让进吗？”周筠问。

　　陌生环境里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总是会让人感到放心的存在。

　　门卫还是那个有些胖胖的和蔼的叔叔，宋璇依小时候没少迟到，多亏了他才没有被拦到校外。

　　“让进让进，你们哪届的，看着年龄不小了呦。”门卫打开电子门，把他们放了进来。

　　“13届的。”宋璇依不假思索地答到。

　　“学校这两年翻盖了，可美嘞！看看老师也别忘了在里面看看。”

　　门卫还是像从前那样热情健谈。

　　“好嘞好嘞，谢谢叔。”周筠笑着喊道。

　　他们就这样回到了许久未见的学校，像个外访着一样环视着一切。翻建后的学校透露着一股子有钱的味道，操场中央的人工草坪绿得发亮，就像电视里的那些学校一样。

　　“老师教哪班？”宋璇依走到教学楼内才想起这个问题。

　　“教六七，在……四楼，直接去班里就行。”周筠回答道。

　　学校还在上课，整个教学楼内充斥着响亮的童声。宋璇依好奇地四处看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周筠似是害怕宋璇依一不留神磕到，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腕，拽着她走，指尖冰凉。

　　到了班级外，学校也恰好下课，周筠透过后门的窗户看到了讲台上久违的老师，扬起笑脸冲老师挥手示意。老师从讲台上径直走下来，亲昵地挽着宋璇依进到班里。

　　老师名叫沈茵，是他们小学六年的班主任。也是当时学校唯一一个研究生。他们是沈老师带的第一届学生，教他们的时候沈茵还是个应届毕业生，学生们都不怕她，她跟学生也都能打成一片。

　　几年不见，曾经朝气的老师也浑身散发着班主任的气质，她如今也不过是三十而已。

　　“璇依变漂亮了，都是大姑娘了。”沈茵看着宋璇依有些感慨地说。

　　宋璇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老师也美，越来越霸气了，气场一米八。”

　　说完他们都笑了起来，氛围融洽。

　　“我是气场一米八，周筠是身高有一米八。”沈茵看着周筠笑着说到。

　　“一米八三了老师。”周筠嘚瑟地说。

　　网上说的很有道理，只要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生，一定会爆出他们引以为傲的真实身高。

　　沈茵拉着宋璇依的手，又询问了他们一些学业上的事情。

　　“周筠长这么帅，追你的小姑娘不少吧？”沈茵八卦到，虽然是老师的身份但他们只相差十多岁。亦师亦友，如今朋友更多些。

　　“哪能呢老师，我可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这违反校规的事我可不干。”周筠拨弄着头发回答到。

　　周筠身量修长，随便站在那里就像白杨一样挺拔。他又白，白的晃眼，在因为军训被晒黑的男生里格外突出。不是攻击性的长相，一双冷清的丹凤眼，微薄的嘴唇，倒也有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考上重点高中之后，好多学生都放松下来。原本隐藏的小心思也都开始萌动，女生们对于表白又没有以前那么羞涩，追周筠的人数能赶上一个班。光让她帮忙递的情书和东西就能装满一桌箱。甚至还有零星几个男生。

　　他确实没有女朋友。长大后他变了性子，小时候可爱也淘气，古灵精怪，长大后却是沉稳不少，只有在宋璇依面前露出小时候的样子。

　　宋璇依听着周筠给自己脸上贴金，呼吸滞了一瞬，眼中是无奈的笑意。随即笑着开口道：“老师，我们也不知道送什么，就挑了个项链。送果篮这事对您我俩可干不出来。”

　　“还能记着来看看我，我就很满意啦。”沈茵笑着说，“果篮也好，都是心意，你俩空手来我都开心。”

　　他们两个笑笑没接话。

　　宋璇依帮沈茵把项链带上，沈茵拿着手机拍了好多张。宋璇依和周筠也都不可避免的入了框，有风吹过，他们的影子被风吹动，微光粼粼，纠缠不清。

　　“老师，那我们就先走了。”周筠开口到。

　　“嗯，好。记得再回来看看老师。”

　　“嗯嗯。”

　　沈茵也不过三十而已，她的未来似乎一眼望到了尽头。她选择当一名人民教师的时候，可能就知道她的未来就要培养这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有的出色，有的难忘。她尽心尽力，却也很少有几个学生能记得回来看看她。

　　他们没有马上离开学校，在校园内悠闲地走着。听风声鸟鸣，不过四年的光景，学校就从泥沙满天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操场不再一摸全是土，如今草坪绿得晃眼。只可惜花园和树林不见踪影。

　　周筠身高腿长，这会刻意迈小步子和她保持同步。

　　宋璇依踢起跑道上的小石子，学生们欢呼雀跃的跑。推着搡着，小孩子玩闹起来总是没有分寸。宋璇依上学早，小孩子一年都能变化好大。她在学生里瘦瘦弱弱的，经常被欺负。

　　故意地或者不小心，宋璇依感觉到有股力量推着自己前进，她害怕摔倒，紧紧拽住自己旁边学生的衣服。那个学生大力甩下贴在自己身上的宋璇依，她被推搡后又被推倒。整个人像一摊扣在地上的水，“啪叽”一下摔到地上。膝盖又恰好磕在了跑道边沿的棱角处。膝盖和花岗岩相撞。

　　血肉翻了出来，甚至隐约可见白花花的骨头。那是腥红中唯一的一点白。

　　学生们依旧吵嚷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一丁点水花都没有引起就又恢复平静，本来也就平静。

　　周筠站在原地愣住了，他下意识地甩掉粘到身上的人，没想到那是宋璇依。一年级的小孩哪见过这么触目惊心的场面。也不知他是太过害怕还是愧疚，竟也一时站在那愣神好久。

　　宋璇依身上穿的新裙子，现在裙子上沾满了血和土，流下来的血染红了蓝色的裙子，干净的衣服也褶皱不堪，染上脏污。

　　她感到一阵疼，密密麻麻地往膝盖里钻，然后疼得发麻，疼得过劲就感知不到疼痛了。她撑着胳膊坐起，想站起来却发现腿使不上力气。

　　她曲起腿看伤势，血一下子又涌了出来，蜿蜿蜒蜒地顺着嫩藕般的小腿流下，像一条条血色的河。

　　周筠走到她身边蹲下，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条河流。却是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恐慌之余他还没有忘记安慰宋璇依：“洋娃娃乖，不疼，不哭。”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唇瓣颤抖着低声喃喃。

　　“我没事。”宋璇依忍着疼痛扯出一个笑脸，明媚的笑容，惨兮兮的样子。

　　周筠看到后没忍住，哇哇地大哭起来。

　　“我没事，真没事。不怪你，你别哭啊。“

　　宋璇依反倒忍着疼痛安慰起周筠来。周筠用手背抹了把脸，从兜里摸出了一块糖，向宋璇依伸出手去。

　　白嫩嫩的掌心上是一块绿色的糖。宋璇依拿起那颗糖。

　　“吃糖，不疼。“

　　周筠弯下腰拉起宋璇依的手，慢慢地扶着她站起来。膝盖弯曲时间久了有些发僵，伸直后刚有些凝固的血液又被撑开，疼得宋璇依倒吸一口凉气。一瘸一拐地走着，周筠半搂着她走到校医室，简单处理了下。涂了些红药水，校医室也就只有这个。

　　周筠又跑去和老师说明情况，到门卫送假单。宋璇依的妈妈把她接走了。

　　伤势不严重，没磕到骨头。只可惜宋璇依是个疤痕体质，那次的伤在她腿上留下了很大一块伤疤。阴天下雨的时候都会隐隐作痛。

　　“现在还疼吗？”

　　周筠看着她的膝盖问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疤痕也在流逝。没有之前肿胀也没有之前腥红。疤痕在百褶裙下裸露着。
　　“早就不疼啦，现在都快看不出来了。”宋璇依歪头笑嘻嘻地说。

　　真的不疼了。

　　她在周筠前面一蹦一跳地走着，周筠跟在她后面踩她的影子。她总喜欢绑高马尾，各种颜色的发绳能凑成一道彩虹。

　　“我妈当时看见你留了疤，没把我骂死。”周筠想起他母亲紧张的样子，抬头看天长叹一口气，“她当时叮嘱我这个叮嘱我那个的，生怕你嫁不出去似的。就差把我赔给你家了。”

　　他扶额低声笑了会儿。

　　宋璇依也算是娇生惯养大的，一个娇生惯养大的假小子。受伤了以后上学是他扶着去的，回来是他扶回来的。宋璇依当时理直气壮地指使他干这干那，她要是不想走周筠还得背几步。幸亏家长们在校门外等着。

　　“我妈要是把我赔给你，你要不要？”周筠快走两步追上她，抓住她的胳膊，停下来低头问道。

　　距离猛地被拉进，鼻尖快要相撞时周筠又有分寸地停下。周筠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直视着她。她呆愣着望向周筠那双眼睛，那双丹凤眼看起来真薄情。

　　像是有好多话但告诉你的只是尖锐的询问，冷静又清醒。宋璇依最怕对上这双眼睛，像是一下子坠入冰窟，炎热的夏日她都忍不住颤抖。那么温柔肆意的一个人，怎么长了双这么凶狠的眼睛。

　　她拉开些许距离，玩笑般地说道：“怎么不要。”

　　熟悉的铃声响起，空旷的校园瞬间被填满。到了吃饭的时候，学生们有秩序的向食堂走去。
　　宋璇依无奈地笑笑，拉起周筠避开学生们穿行。毫无疑问的，他们收获了孩子们好奇的目光。

　　他们来到了篮球场，场上还有零星几个学生在打球。篮球场或许是整个学校唯一没变的地方了，还是原来的样子。蓝色的球架，有一排小观众席的球场，这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

　　他们走到观众席上坐下，周筠起身去和那些小孩打篮球。他把外套塞到宋璇依手里。

　　“你要和小朋友们打篮球呀？你可是高中生诶。“宋璇依看着怀里还带着热度的外套，娇嗔地说道。

　　周筠低头拨弄护腕，小跑过去，声音传来：“你等着，我给你投帅气的三分球！“

　　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个都发育的这么好。这个学校最大的也才六年级，却也没比周筠矮多少。周筠六年级的时候，还是个一米六出头的小孩儿。跟她差不多高，到了初中周筠个子猛长，她却原地踏步了。

　　场上传来一阵哄声，周筠跳起，篮球抛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空心！漂亮，周筠。“宋璇依激动地喊着。

　　周筠打完这场后停下，场上剩下的几个人意犹未尽的问他还要不要接着来，周筠摆摆手向她走过来。豆大的汗珠从喉结上滚下来，隐没在领口处，他撩起头发，用手揪着衣服扇风。

　　宋璇依从身上拿出瓶水递过去，周筠拧开瓶盖，仰头咕噜咕噜地喝，没一会功夫，一瓶水就见了底。

　　“宋璇依，你下来。我教你投篮。“

　　“不要，我怕被砸。我拍球都不会呢，你教我拍球。“

　　“拍球还用教？你就拍下去，它弹起来，你再拍下去。“

　　“我要学□□ 。“

　　“那算了，那算了。“

　　一提投篮宋璇依就想起五年级时被砸的样子。

　　周筠篮球打得极棒，宋璇依舞蹈跳得好。毫无疑问地，他们都被辅导员老师选中排练那场节目，是县运动会的开幕式。从四月初排练到五月中旬，一百多个人的节目，热闹，拥挤。

　　男生们特别喜欢吓她们，别的男生是假装把球扔出去再收回来，在她眼前晃一下。就像小时候那些男生揪她的小辫子，欺负她又想引她注意。

　　周筠可跟那些男生不一样，他都是从她头顶上扔过去，等着球弹起几下后再跑过去捡起来，每次集合的时候周筠都会耍这种小把戏。但周筠对别的女孩子从来不会这样，他对所有人都是温温柔柔的，只有在宋璇依面前才会透露出一种孩子气。

　　那次周筠没控制好力度，篮球恰好砸到她头上，从那次以后周筠就不敢再胡来了。

　　选的女生都是从小学舞蹈的，一开始对于篮球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拍几下球，球就会自己跑个没影。老师让她们回去自己练拍球，只给了三天时间。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撅着嘴吐槽老师们的武断。

　　宋璇依在那群男生里看见了周筠，眼睛瞬间放光，笑嘻嘻地小跑到周筠面前，央着他教自己。

　　周筠总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或许根本没想过拒绝她。

　　还是这个篮球场。排练的学生有这正大光明的理由不去上课。

　　周筠就靠在石桌上，认认真真地给她讲需要注意的地方。

　　“手不是平的，稍微带点弧度，像把球握在手里一样。”

　　宋璇依学着周筠的样子用手把球托起来，奈何手太小，篮球总是骨碌碌地掉下去。

　　周筠不厌其烦地起身去捡球，指尖转着篮球玩。把篮球放到她怀里嘟囔道：“宋璇依，你手怎么这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