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奢望》八月其获

32、做彼此战友

　　罗星贝以为他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接下来的一个月，丁伯昂雷打不动地来医院送餐。

　　“你的坚持，令人感动。”

　　都说会做饭的男人，最有魅力。

　　丁伯昂挑眉，“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我光芒四射的迷人魔力！”

　　“有，但不是很多，”罗星贝往嘴里送了一块红烧肉。

　　色泽红润的，颤巍巍的肉陀，配合香喷喷的白米饭，一口下去，味蕾体验到极致，内心得到满足。

　　很好吃，不过罗星贝没表现出来。

　　于是丁伯昂纳闷了：“今天这道菜没失误啊，不好吃吗？”

　　“嗯，怎么说呢，就一言难尽……”

　　“不可能，”他夹起一筷子，尝了尝。

　　味道好极了，比五星级大厨做的都好好吃。

　　罗星贝偷笑：“瞧你急的，菜很好吃。”

　　“好呀，你骗我，”丁伯昂收回饭菜，“罗医生也学坏了，大厨不给吃了，等着饿肚子吧。”

　　他还真就把菜放进食盒里了。

　　罗星贝服软，“逗你的，要不我拿秘密跟你交换？”

　　“什么秘密，”丁伯昂两眼放光，八卦之魂燃烧。

　　罗星贝往四周看了看，没人，然后俯身向前。

　　丁伯昂愣住。

　　俩人之间的距离，由一张桌子，缩短到一个水杯。

　　近距离接触，让他不由地红了脸。

　　罗星贝身上独有的消毒水味道，宛若一道清泉，充斥在空气中，清冽又柔和。

　　丁伯昂微微侧头，内心狂念：“淡定，淡定，禁止发散想象，抛出杂念，抛出杂念……”

　　可是，不管用。

　　室内空调低温仍旧驱散不了身体产生的燥热感。

　　自从被罗星贝拒绝后，他几乎断了追求对方的念头。

　　现在恋爱之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唉，算了，我先回去了……”

　　“秘密不听了？”

　　“你说吧，我勉强听一听，”丁伯昂神情有些蔫巴。

　　罗星贝：“你身上油烟味有点重，出发前，简单收拾一下。”

　　等下他有个活动要参加，需要注意仪容。

　　就知道不是真秘密，秘密说出来还能叫秘密吗？

　　不过只要是罗星贝说出的话，即便是废话，他都能接受。

　　自己身上的确有怪味道，这两天厨房油烟机坏了，做饭全是在烟熏火燎的环境下完成的。

　　“还好有你提醒。”

　　他来开医院，找了家酒店，让服务员帮忙买来新衣服，又泡了个香喷喷的澡，直到身上变得清爽干净，才出发去药店。

　　上次那家店被取消售卖资格后，药品购买成了问题，只能从医院拿，许多患者行动不方便。

　　丁伯昂跑了几个部门，当然是在轮椅上，被赵星光推着跑的。

　　他们了解相关政策后，寻到一家信用和服务都十分好的药店，与起洽谈售卖药品之事。

　　其实很早之前，这家店负责人就提交过相关资料，可惜当时被另一家给捷足先登，以至于错失资格。

　　丁伯昂开口说明来由，老板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后续申请和办理，都十分顺畅。

　　近期药店全面升级，扩大商铺，举办庆祝活动，特意邀请丁伯昂参加，一同前去的还有赵星光。

　　丁伯昂腿受伤后反而比之前更忙，好在他腿上恢复的很快，目前能脱离轮椅，慢慢行走，游戏工作室那边，也有小胖全权负责，无需他操心。

　　不知不觉间，肺高压跟丁伯昂之间，形成了某种不可分割的关系。

　　无论出于为自己考虑，还是为同病相怜的病友解决眼前困难。

　　他都义无反顾参与其中，并以此获得了不小的知名度，病友对他的信任度，已经达到可与罗星贝齐平的程度。

　　原先病友群的群主大叔，早已让位给他，并心甘情愿当其助理，帮助开展各类项目。

　　丁伯昂从一个门外汉到十分了解病情的患者，从无法接受现状到坦诚面对现实，足足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九十天，时间概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人总是在失去健康后，才学会珍惜。

　　原本最平常，最容易被忽视的事情，在此刻看来，变得无比珍贵，比如控水。

　　大夏天的，不能喝冷饮，不能抱着半个西瓜啃。

　　每天入水量严格限制在一千毫升以内，也就是两个矿泉水瓶子的量。

　　普通人随便一杯奶茶，一碗粥都能达到的水量，对丁伯昂来说，简直是奢侈。

　　他不认为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但后来他做到了，没人知道其中艰辛，更没人知道他前几天听到的噩耗。

　　一个素未谋面的病友，突然离世，年仅二十三，青春洋溢的漂亮妹子，就这麽跟生活说了再见。

　　女孩生前喜欢大海，她的告别仪式选的海葬。

　　那日的天空很蓝，风格外温柔。

　　她父母说，女孩生前最爱风吹的感觉，时常对着天空拍落日。

　　丁伯昂望向远处，此时有风也有落日。

　　海风拂面，落霞浮现。

　　孩子用大自然的方式，与父母相拥，温柔又暖心，一如她恬静性格，柔软又体贴。

　　他第一次真实地面对死亡，措不及防又无能力为。

　　命运为什么不能多偏爱痛苦的人儿？

　　他沿着沙滩不停地走，不停地走，直到筋疲力尽。

　　太阳落下又升起，活着的人儿还得继续……

　　时光恍然，夏末将至。

　　一场又一场的落雨，浠沥沥地下着，温热暑气被带走。

　　明海医院趁着凉爽之际，联合组织各地医生，举办了一场学术论坛。

　　会议大厅内除了医生教授，还有讲台下观众席位的病友们。

　　丁伯昂属于其中一员，他坐在后排角落里，望着台上侃侃而谈的罗星贝。

　　“目前肺高压治疗手段相对比以前好很多，希望大家能积极面对生活……”

　　她一身黛蓝色连衣裙，乌黑秀发盘脑后，水珍珠发夹完美凸显了她的优雅大方。

　　“以后医疗条件会越来越好，我们一起努力，做彼此的战友……”

　　演讲内容激励着病患，他们被赋予力量，未来有希望的，灰暗漫长的疾病生涯，照进一束光。

　　丁伯昂突然明白了生活的意义：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也。

　　接受生病的身体，学会跟肺高压共处。

　　无为而无不为,有为而有所不为，顺其自然，才能过好以后。

　　或者说，有了以后，才能追求高质量的生活，不然他凭什么资格去爱，拿什么面对喜欢之人。

　　掌声响起，罗星贝结束发言，上午场会议告一段落。

　　大伙相继离开座位，到用餐区领取午饭。

　　丁伯昂拿了两份食物，并提前占好座位，邀请罗星贝一起吃饭。

　　“等下，罗医生，”一位戴眼镜的教授，前来打招呼。

　　罗星贝刚开始没认出来，思索了半天。

　　“蒋医生介绍的，还记得吗？”教授帮她回忆。

　　前些日子，罗星贝准备发起有关肺高压的公益组织，她本打算找丁伯昂跟赵星光商量此事。

　　后来考虑到这俩人比较年轻，感觉不靠谱，就跟蒋医生谈了下想法。

　　他帮忙推荐了一位比较合适的对象，就是现在这位徐教授。

　　罗星贝惊讶，并不知道他今天会来，意料之外：“徐老师？”

　　“正是，”徐教授从桌子上拎来一个手提袋，“烧鸡，你心心念念的特产。”

　　“太好了，难为你还记得。”

　　“那当然，我后备箱还有好几只，回头都给你拿着。”

　　“您太客气了，我什么都没准备。”

　　罗星贝只在手机上跟他聊过，曾约过一起吃饭，可时间总赶不到一块，总错过。

　　刚好学术和病友论坛提供了机会。

　　徐教授特意从外省飞来明海，他最近比较闲，刚好有精力筹划公益组织。

　　“准备啥啊，你请我吃饭堂就好。”

　　罗星贝带他去窗口领餐食：“我们饭堂的伙食，出了名的好吃。”

　　今天人比较多，食堂工作人员提前备好盒饭套餐，荤素搭配，水果酸奶饮料应有尽有。

　　徐教授吃的比较少，他身材管理的很好，每天都有健身，三十五的年龄，看起来像二十五的。

　　罗星贝跟他面对面坐着吃饭，远远地看去很有画面感，过路同事开玩笑撮合他们谈恋爱。

　　“去去去，整天瞎起哄，”一帮子爱看热闹的家伙，逮谁拿谁开涮。

　　徐教授一点不在意，反而很配合：“也不是不行，刚好我单身。”

　　罗星贝：“您真会说笑。”

　　“就是，您真幽默。”
　　丁伯昂从另一桌走来，一手一个餐盘，像是给他们上菜的。

　　“这位是？”徐教授抬了抬眼镜，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

　　“抱歉，把你给忘了，”罗星贝介绍他俩认识，“这位是……”

　　“战友，罗医生的忠实战友，”丁伯昂扯过椅子，挨着罗星贝，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他特别喜欢‘战友’这个词，并肩作战，出生入死。

　　俩人之间的关系，因为疾病被拉近了，他们同属一个阵营。

　　丁伯昂满心的酸意消散不少，不过看到徐教授后，醋坛子又打翻了。

　　徐教授主动握手：“战友，幸会，幸会。”

　　丁伯昂好奇地看着他：“你也有病？”

　　肺高压患者，从表面上看，跟普通人没两样，不过如果你让他走两步，差别立马就看出来了。

　　就像小品上说的一样，没事你走两步。

　　他们因为压力或者心衰等原因，导致体力受限，很容易疲劳，严重的时候走不动路。

　　有些轻度患者，可以上班，但乘坐公共交通时，遇到老人，没有主动让座，就会换来别样目光。

　　曾经有病友说：人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像X光一样，穿过表面，看内心。

　　这样他们就能理解，为什么看着年轻帅气的小伙或漂亮小姑娘，不肯走路，不让座，或整天赖在床上的苦楚了。

　　有人难以理解，去过西藏，出现高原反应的人，可能更容易感同身受些。

　　他们有着相似的反应，头疼，缺氧，浑身乏力，脸色发红，供血不足，甚至还会水肿。

　　徐教授第一眼看到丁伯昂时，并没有往病人的方面想，还以为是罗星贝朋友。

　　“即将发起公益组织的负责人，算是你们的战友吗？”
　　徐教授感觉这个消息应该能给他带来好心情。

　　但是丁伯昂并没有表现出喜悦，脸色仍旧不咸不淡。

　　“你们前期工作已经办理好了？”

　　“正在商议，”罗星贝没时间到处跑，“具体工作，可能要麻烦徐教授了。”

　　“不麻烦，你发的方案很详细，”徐教授各项资料已备齐，只需相关部门盖章签字，“我约了朋友，明天上午去办理注册。”

　　“能来得及吗？”罗星贝记得下月中旬，会展中心有个医疗展会，“你预定的展位会不会被取消？”

　　“加急办理的话，能够赶上，”不然他也不会找熟人帮忙。

　　“你办事我放心，”罗星贝以水代酒，敬徐教授，“有需要我帮忙的，可以随时联系，展会那天我尽量调休参加。”

　　“你若能来，那再好不过了，”徐教授看到碗里的鸡腿，由心而发，“到时候我把烧鸡也摆到展位上，病友来了还能吃到美食。”

　　罗星贝再次被逗笑:“你一个人养活了整个烧鸡店。”

　　“好像是这样，”徐教授也不知怎么，就跟烧鸡杠上了，“等我问店家学来配方，传授给病友，他们以此谋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罗星贝：“好想法……”

　　徐教授：“真的，以后可以在机构开设一个扶持就业的项目……”

　　有太多事情需要筹划，就医，看病和谋生，无一不是重点。

　　罗星贝真心希望，这个组织能发挥作用，他们谈论了许多想法。

　　丁伯昂被隔绝在外，成了一个透明人。

　　“冒昧地打断一下。”

　　他们聊的太过入神，没听到，仍在继续。
　　罗星贝：“我也这么觉得，可以试试……”
　　徐教授：“有你支持，一定能行……”

　　丁伯昂放下筷子，出去了一趟，再次回来时，他手里多了几本证书。

　　“你们停一下，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