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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06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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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帝二年四月中旬,又把自己生日错过了的相夫光子如果不是经帝恒亲自提醒,自己都忘了还有那么个日子,虽然银黛城起死回生,不过三个月来的诸多亲身体验,让她感触良多。
“你没有看到,那些人会在垃圾里扒找吃食的景象,我叫他们不要吃了,他们告诉我,可以吃的,只是有些馊掉了而已……连那么幼小的孩子,都要靠吃不干净的东西才能生存下来,如果换做平时,有谁家的父母舍得这么对自己的骨肉,可他们……却连这一点都顾不得了……”她站在明妃楼的天台上,对着外面的月色辉光长叹:“就是不知道,火之国还有多少这样的地方,如今我既为火之国人,就总也忍不住想着去帮他们……”
“夫人慈悲,相信假以时日,那些顽固的族阀会赞同您的。”月橘心肠软,听了那么多可怜的人,所遭遇的苦难,两个眼圈都红了。
橙心匆匆跑进来,又递了封信给光子,这是她从队长老师手里接到的第二封了,信中内容依然简要,令她不要放松对权杖的找寻,说来也巧,闲暇时到帝恒的书院去翻阅奇事典籍时,光子发现了一个妙招儿,书上说同时发动光镜千影术和空间传送术,将光镜送入涡流口,可以迅速找到一定范围空间内的所有隐秘角落,她虽然不会空间术,可手中还有个小型装置呢。
这么隐秘的行动,她只好在明妃楼的寝殿里暗中进行,可惜,光镜才进入涡流口不久,就传出了“轰隆”巨响,等相夫光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明妃楼的四壁和墙顶都炸裂飞开了,天摇地动了好一会儿,引来了大半皇城中人的注意,不少人都以为火之国风水最佳的国都中心一带,发生地震了呢。
前任国主虹端闻讯而至,见整座幽蓝色的宫殿都坍塌成了废墟,光子及四个陪嫁者却还好好的,当场发难,公然斥责相夫光子做事不考虑别人,一味任性。
冰绡见光子安然无恙,本来高兴的很,王叔偏在这时泼冷水扫兴,又听其话里话外猛夸朝凤台的那一位,用以贬低明妃楼的女主人,心生不忿:“光子也没妨碍谁啊,什么叫不考虑别人,难不成那种活给别人看的橱窗人生就ok了?”
虹端冷笑出声:“枉费帝恒对你的诸多眷顾,帮你挡灾挡难的,你自己不争气还要闯祸,以为拉几个帮手,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吗!等着看吧,明夫人,我会让你为了自己的为所欲为付出代价的!”
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光子,怫然作色的炎之虹端就这么扬长而去了,冰绡遣散了现场围观的众人,又把光子领到自己的公主殿,反复安抚,希望光子能从方才的惊恐中走出来。
“我没事,就是惹了这么大的祸,不知道怎么收场,冰绡啊,这次是我的错,你不要为了我再跟前国主起冲突了,他要怎么罚我,我遵命就是了。”光子怪自己操之过急,见书上那么写,就直接拿去实践了,根本没考虑后果,换做她是虹端,肯定也会生气的。
不过帝恒是真的很护着她,据说当天,父子两个人为了这件事交谈了很久,结果是,赤帝并未听从父亲的意思去责罚明夫人。不过相夫光子故意不去,虹端是皇城中的第一尊者,还是长辈,她有义务和责任去登门致歉。
结果很显然,连虹端身边的侍者都不把光子放在眼里,将人阻隔在外不听致歉不说,还代为传了一句虹端的话——跟我道歉?你影响的是整个皇城,你应该上从王室,下至囚徒的一个个去道歉!
即便光子有这个打算,帝恒也不肯,他从父王殿中走出来时,刚好看到虹端身边的侍从在为难光子,他什么也没说,只用了一个眼神将对方吓退,再后,便正大光明的挽住她的手,离开了这片区域。
“刚刚谢谢你啊,明明和你没有关系的。”面对袒护,光子知道,这只会给帝恒带来困扰。
“如果不这么做,你就会很麻烦了,不用放在心上。”帝恒把含笑的目光落在她年轻美丽的脸上:“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吗?”
“我……能不能不说啊?”光子心里有愧,但要她立马背叛十三队长交代目的真相,她也是做不来的。
“当然可以,我不会勉强你的。”
“陛下,还有光子姐姐。”昔日的正牌王妃、如今的一国之母迎面走来了,像一缕自带香气的风,轻柔曼妙:“听说明妃楼正在修整中,这段时间姐姐无处可去,就到我那里住上一阵子吧,陛下,你觉得呢?”
“那么照顾明夫人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国后。”
“请陛下放心,歌莺一定竭尽全力。”
在许多人看来,面前的这一对才是天造地设的佳侣,包括相夫光子,她也是这么想的。随歌莺回到朝凤台,光子才知道自己过去数日的见识,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国后所居的寝殿,才真正意义上达到了大气恢弘、富丽堂皇的地步。
不过这些东西,都只是她心境里过而不留的云烟,她真正在乎的,还是涡流与光镜的能量碰撞,为何会引发那么大的动静。
歌莺国后很是细心的给光子安排了住所,还体贴的叫来了月橘和橙心,让她们可以继续贴身伺候明夫人,对于光子本人,她无微不至,嘘寒问暖,让相夫光子大有无功受禄的惭愧感。
“国后,谢谢你,这已经很好了,无需再叫人送东西进来了。”
“那怎么行呢?你现在可是这里头等尊贵的人,毕竟你,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子啊。”
与歌莺热情体贴的态度截然不同,侍女亡薇总是一副对其苦大仇深的样子,光子不和她计较,也私下嘱咐橙心和月橘,不要跟国后的侍女起冲突,能让则让,让不了再酌情处理。
另一方面,虹端也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明夫人,这丫头频频跟他这个长者尊者作对,令他本就讨厌的态度,恶变成了如今的痛恶,而且银黛城一事,简直就是对他的掌掴,一方面,他始终不相信相夫光子有这么大能耐,另一方面,他同意帝恒授权给她,也只是想诱出此女居心,结果,她除了照旧跟自己唱反调、犯一些只触皮肤不伤筋骨的错误,根本无漏洞可寻,在解决了一连串的国府大事后,更是令很多人的心调转了风向。不拉帮结伙,不收取好处,也没跟帝恒索要其他权限,虹端再三细查,都抓不到她的小辫子。
帝恒天资异常聪颖,所以从三岁开始,父亲虹端就给他安排了各种教育课程,秉着玉不琢不成器的理念,虹端没有一刻放松过对他的管教跟培养,自然,在虹端眼里,帝恒也是一个从无忤逆的孝顺儿子,可现在,他居然屡屡为了那个出身微贱的女人跟自己行事相悖,明里暗里不知道还违逆了多少次,纵然还保留着温雅守礼恭敬谦逊的态度,纵然不曾和自己顶撞反驳大逆不道,但虹端就是觉得,儿子没有以前那么乖巧顺从了。
这是他这个当父亲的所不能容忍的,如果儿子是为了歌莺这样的好女人也就罢了,对于二女的态度,虹端知道自己天壤之别,但他认为这是必须的,歌莺是何许人物?她是六大强国之一风之国的第一尊贵女性,当初,国主歌顿为了还债,本意是将女儿嫁给他这个老一辈的,而歌莺也是点头同意了的,如果不是为了赶在相夫光子进门之前,虹端才不至于急急忙忙让儿子代替自己成婚呢。
“治国安邦不需要家世背景,可嫁入贵族或王室,她负责的是繁衍子嗣,怎么可能不讲求血统?”
这句话,帝恒已经不知道听虹端讲多少次了,每次,他都淡淡的笑着,轻轻的应着,即便反抗,也从不失对父亲的尊重和敬意,他会晓以大义,用最能让人接受的方式,令虹端无话可讲。
可这次虹端有意不吃他这套,直言要求:“我对你的明夫人已经忍无可忍,明妃楼被毁一事,如果你不想堵住悠悠之口,就继续放任她、当做不存在吧。”
“父王,您想儿子怎么做?”
“我要你,把她关到寒潭里去闭门思过,那里的冷气可以让她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什么身份。”
“儿子知道了,不过,明妃楼一事是儿子让她做的,既然要罚,儿子就去寒潭思过吧。”言罢起身,父亲投来气到发怔的目光,他也没有改变注意,而是如旧温和的解释:“明夫人之前被儿子打伤过,儿子一直心中有愧,她的体质不好,不能受寒,如果因受罚有了三长两短,我们终究是无法跟光之国交代的。”
“光之国又如何,别说她已经不属于天地盟了,就算还是,如果有一天天地盟大厦倾颓,那么她的存在意义岂不更低微了?”虹端不论在谁的面前,在品评相夫光子时,都是这副不可一世的架势,毫不收敛对相夫光子打从心眼里的鄙视。
帝恒有点失笑,四平八稳的语调,道出来的言辞却让虹端差点吐血:“父王说笑了,如果天地盟有一天会倾颓,那么其他国家的王室也有这种可能,今天火之国有,明天风之国还有,到时候,大家就一样低微了。儿子还要去思过,就不打扰父王休息了。”
“帝恒!”
帝恒也是第一次,听到教养良好的父亲,近乎歇斯底里的喊叫自己的名字,他悠悠转头,预料到的耳光,响在自己的左脸上。
“你太让我失望了!既然你舍不得她!就尽情的代替她去受过吧!”
“是,儿子遵命。”帝恒擦掉嘴角的血,步履轻松的走出了前国主寝殿。
没两天,就传出赤帝国主风寒发烧的消息,光子听说后,立刻放下内务苑的工作,赶到赤帝宫,屋子里乌泱泱都是前来探视问候的人,光子来到屋内,还是不得近身,病榻上的少年,那副童颜面孔已经初具棱角,偏偏两种特征结合到一起,又是那么的缺一不可。即便苍白,也掩不住容貌的出众。
歌莺是后一步赶来的,在亡薇的一路保驾护航下,把其他人全都推到了旁边,让出一条只属于国后大人直奔床边的路来,年轻的国后紧紧握住赤帝国君的手,一时间哭的泣不成声。便开始有流言说,明夫人冷血无情,连眼泪都没有,还是国后对国主的感情深,哭的跟带雨梨花似的。
帝恒还没醒来,光子远远望了他一会儿,就悄声出去了,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脑子里也昏昏涨涨的,眼前,还是帝恒憔悴沉睡的面孔,那个人一直都精神焕发,身体康健,怎么好端端会生病呢?
海穹王妃走过来拍拍她的肩,两个人到就近的花园里去坐,光子才听说,帝恒是为了代替自己受过,才去寒潭受罚的,一呆就是一整夜,不感冒发烧才怪呢。
知道这件事内幕的,也无非就虹端、海穹王妃跟炎之凿凿几个王室中人,本来虹端千叮万嘱不让他们外传,但王妃心想,有必要让光子知道,帝恒为她付出了什么。
本已对这份情感不报期待的心,又一次因真相的揭晓而震动了,相夫光子茫然,迷惘,一时间居然不知该如何回应王妃的相告。
海穹王妃对着她展颜一笑,为她解惑:“人的情感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在没有这份经历以前,作为陌生的对象,做出任何利用的行为都是可能的,尽管目的不纯让你伤了心,可并不排除,他已经爱上了你,让这份爱里的杂质,逐渐被真情所取代。”
光子还是一脸的缺乏安全感:“会吗,可我还是不踏实……”
王妃爱怜的摸摸她的头:“你呀,就是心思太细腻,不注意也就罢了,但凡注意,就处处琢磨,累不累呀?”
听其一席话,光子的心已经豁然明朗了:“谢谢你,王妃,听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不少,也许,我真的不该这么消极,这么被动。”
帝恒恢复意识以前,虹端根本不让光子近身照看,独守赤帝床畔,简直成了国后的特权,但没两天,帝恒的烧退了,人也转为了清醒,他看了眼为自己守了好几夜的国后,紧接着越过她,去看门口朝内张望、满眼关切的明夫人。
他抬起手,却不是对着国后,虹端纵然不满,也无法阻止儿子的决意,帝恒又示意他们都出去,表示只想留明夫人一个在身边。
这几天,歌莺没有睡,她也是一样的,内心满满的期许,都落在帝恒早日醒来这件事上,都以为发烧是小事,但昏迷不醒,就总让人放不下心来。
他们的两只手紧紧相握,从没有哪一个时刻,用着近乎一样的力道,和真心,由忧虑瞬间转为惊喜,心绪的大幅度骤变让光子的身体受到细微影响,冷不防的一口血咳在手心里,想掩饰都没法子。
帝恒充满温柔的笑脸一下子变得紧张,他抬手,用帕子替她擦嘴:“疼吗?”
光子笑着摆头:“不疼。”
其实,每次看到她捂着心口不自觉的因痛楚而皱眉,帝恒都会追悔那一次的失手,她看上去柔弱了很多,哪怕刚强的天性霸气的意志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但眼角眉梢还有声音语调,似乎都因为身体的无力而柔化了不少,不再那么棱棱角角了。
“对不起,你的伤,终究是因我……”
“都过去了,况且你这次,也是为了我受罪的,是我不好,总是连累你,等你病好了,我们一块儿去骑马吧。”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这句邀请的鼓舞,帝恒第二天就英姿勃发的行动自如了,光子依约请他去国都城最大的马场纵马,世人皆知,骑马和下棋,是赤帝国主最大的爱好了。
天清气爽,万里无云,炎之帝恒的笑显得尤其明朗:“真没想到,你会约我出来骑马。”
“要不要比比看,谁骑的快?”
两个人各乘一匹白马,只有鬃毛能把它们分清楚。
“好啊。”
帝恒喜欢骑马,可光子更喜欢赛马,策马奔腾在广阔的草场上,迎着猎猎的风,那种滋味,太酣畅淋漓了。
远远的,亡薇的声音在国后耳边响起:“如此粗鲁野蛮的女人,国主怎么会被迷惑的?”
国后淡淡的:“别说了,天下之人各形各色,喜欢这种事,是没有办法预料的。”
亡薇还在继续:“依我看,那个狐狸精只是一时迷住了国主,论出身和素养,才华与美貌,那相夫光子样样都要败倒在您的脚下,您,才是国主大人真心实意对待的爱侣,唯一一个能系住国主心的女人!”
国后笑的很舒心:“你呀,就是嘴甜。”
这一回,国后不再阻止亡薇的口无遮拦,因为,她确实不开心了。明夫人仗着自己当了内务苑总长,竟越俎代庖,提议废除女眷永久禁足制度,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内务苑终归不是直接管理女眷的机构,当然,也没有明文规定废弃的女眷该由谁管,模糊的地带,但只要没明确说是内务苑管的,歌莺就觉得自己的权威被侵犯了。
亡薇也说是明夫人抢了本属于国后的位子,一国之中,前台国府由国主掌控,后台皇城理应由国后掌控,这样才算是珠联璧合、天衣无缝,可现在,明夫人掌管的机构是皇城之内最重要的后勤人事部门,重要性超过了晚遥的侍者团和凿凿的夜巡队,令一国之后的权柄无限缩小,歌莺忽然意识到,她如果不去挨个王室贵族的走访,似乎就真成了皇城中地位最高的闲人了,就目前而言,她最首要的任务居然只剩下“约束教育皇城众女眷的言行操守”了。
然而眼看着赤帝对明夫人的宠爱,她身为国之王后,又怎么可以让自己的丈夫失望呢?三从四德是她的教养,宽容隐忍是她的美德啊!
一直到明妃楼修好之前,明夫人都居住在朝凤台,赤帝偶尔会来看望她们,不过停留不久就很快离去,连相夫光子都看得出那种情感平平的态度,可歌莺似乎并不介怀,对于帝恒也好,对于她这个许多人口中的“情敌”也罢,通通是无微不至,热心关照。
新宫殿彻底落成后,帝恒嘱咐了橙心月橘一些事情,就好像很担心光子会再来一次爆拆宫殿一样。
很多事情的演化是远在预料之外的,就好比,这个家世好背景优、从小受过极其良好教育的贵公子,曾几何时让光子觉得他内心凉薄冷漠、与表象不符,可今时今日,居然能够从这样一个不可揣摩的人口中,听得那么多的衷肠倾诉。
那也是他,第一次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敞开心扉,从拥有记忆开始,到今时今刻以前,他从未表述过自己的过去,这十几年的王室生涯,他都始终过着,被父亲安排的生活。他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自由”,也没有对父亲的“违逆”,包括王室联姻娶歌莺,都是在听从父亲的安排。虹端的教育严苛至极,明知道他这个旁支的王子继位希望渺茫,可依然全方面的培养他,并且要求他,不得有失败和过错,必须永远站在旁人不可攀及的最高点上。
相夫光子虽然早有这方面的察觉,但亲耳所闻,还是震惊非常,虹端的教育方式,对帝恒心理教育的漠视,恐怕是直接导致炎之帝恒人格冷酷的真凶,原来今天的帝恒,理性到近乎无情的一面,是从幼时便被父亲虹端压迫出来的,极端严苛的培养方式,让他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根本不晓得娱乐玩耍为何物,对父亲言听计从,指哪打哪,自然不会有“自由”的概念。
“但是现在,我想站在你这边,毫无疑虑的保护你,相信你,不放弃你。”他将声音放到极温柔,专注凝视她的双眼,暗金的流辉融进那一片深蓝的夜空中,恍惚中,他看到她的眸子里,有满天的星光跟银河:“身处异域,我明白你一直心有隐忧,尽管你从来不说,所以为了充实你的生活,让你好过一些,我给你安排了‘工作’,但却忽略了你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今后,我凡事都愿聆听你的所想,也请你不要掩藏真心,我喜欢的,是那个真实的你。”
“我是个死心眼的人,你这样,我会认真的。”她放轻了声音,对于突如其来的拥抱,不再抗拒,而是用力的回抱。如果她的心是一块硬铁,到了现在,也被熔化的差不多了,他宽和温暖的表象下,有着冷如寒冰的时候,可更有,这样炽烈灼热、可化万物的一面。
“我也是认真的。”他靠在她的耳边,轻轻的笑语,还侧头吻了吻她柔软的红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