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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玩偶的祷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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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才是她要的爱情。
固若金汤的爱情。
第二天是星期五。按惯例她晚上才会到秦关那里去。而YOYO可能还没走,她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去见秦关。可她连一分钟都不愿多等。一大早,她就给秦关打了电话:“秦哥,今天有空吗,我现在就想见你,我要和你谈谈。”
秦关还宿醉未醒。但一听这话一下子就醒了。雨菡还从来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要求见他。从她虽然镇定却掩饰不住急迫的口气中,他敏感到了什么。但明明私家侦探调查过了,她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找到那个“他”了呀!
他冷静地说:“好,我马上叫小丁来接你。”
雨菡托同寝室的同学请了病假。昨晚她一夜未眠,在心里盘算该怎么给秦关说。
她打开锁着的衣柜,从里面提出一口锁着的小皮箱。这是一口看上去已经很破旧的小箱子,上面挂着一把漆都掉光了的小锁。
当年她就是提着这口破箱子来报的名。这些年她总是把这口破箱子小心翼翼地锁好,再锁在衣柜里。寝室的女伴们都笑她:“你的家底大家都知道,你平时再怎么节俭,也存不了两个钱,你的衣服最贵的也不超过100块,用得着这么小心?”
她也不解释,笑着说:“我这是敝帚自珍嘛!”
今天,她再一次把箱子提了出来。她打开箱子,把放在上面的几件旧衣物塞在衣柜里,又仔细地把箱子锁好。
同学们问她干什么去,她郑重地说:“还债去。”
同学们再问还什么债,她就不答了,只笑了笑,就提着箱子走了。
离小丁的车还有一段距离,小丁就迎了上来帮她接过手里的箱子。一看这箱子已旧得看不出成色,几个边都磨光了,忍不住说:“杜小姐,您怎么会用这么旧的箱子?叫秦老板给您买个新的吧!”
她说:“不用了。我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秦老板的,就这口箱子是我自己的。这还是我来上学时,我妈给的。对了,你们大小姐还在吗?”
小丁说:“还在。不过秦老板说了,那没关系,他在家里等你。”
犹豫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上次我回去,秦老板特意把我叫到一边,问起了你的反应,我照实说了。他深思了一会儿,许久都不说话。看起来,他很在意你的感受。”
雨菡笑着说:“以后,他就不用这么为难了。”她笑得非常轻松,非常自豪。小丁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兴奋。
来到别墅,秦关已经起床,他满脸轻松的笑容,也不急着问她有什么事,说:“还没吃早餐吧?来,一块儿吃。”
YOYO没在,不知道是在睡懒觉,还是被秦关支开了。
她嫣然一笑,也不推辞,也不提自己来有什么事。提着那口小箱子随秦关进了餐厅。
秦关注意到了这口破箱子,说:“怎么还留着这箱子?等会儿我陪你去买口新的。”
她笑了笑,说:“等会儿再说吧,来,先吃早餐。”
别墅的正餐厅在一楼,二楼露台边有一个阳光小餐厅,正对着花园游泳池。以前,秦关最喜欢坐在小餐厅里一边吃东西,一边欣赏她的泳姿。她本不会游泳,是秦关手把手教的。她一学就会,象条美人鱼。
餐桌上摆着十几道各式点心,还放着七八种饮料酒水。两人相对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起来。由于太安静,气氛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雨菡鼓足了勇气,倒了两杯葡萄酒,双手举起酒杯,说:“来,秦哥,我敬你一杯酒。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她说得很诚恳,声音尽量平静,但仍有些颤抖。她站起身,一饮而尽。
秦关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端起酒杯,凝注着她:“这杯酒,我不喝。因为理由不成立。你情我愿的事,本不必说谢。”
雨菡拿过他手中的酒杯,说:“你不喝,我喝。因为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秦关夺过酒杯:“你的感谢我不接受。雨菡,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不习惯拐弯抹角。”
雨菡沉默了一下,说:“秦哥,还记得当初你答应我的第三个条件吗?以后,我就不来了。”
秦关不相信地说:“你已经找到那个‘他’了?”
雨菡郑重地点了点头,带着自信和骄傲:“他是我同学,比我大一岁。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和你比,他很穷。可是,我相信他会带给我一个美好的未来。”
秦关笑了:“雨菡,你还是那么单纯。”
既然已经开了头,雨菡就不想再停下来。她一鼓作气地说:“你说过,你和我之间只是一场交易。现在,这场交易该结束了。我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现在,我该回到我自己的人生轨道,走我自己的路了。”
秦关不说话了,端起手里的酒杯,慢慢喝了下去。这才缓缓道:“我和你开始时的确是场交易,可快三年了,你还认为我们只间只是交易吗?自从有了你,我就几乎没有再碰过别的女人了。”
雨菡的心一下子被打动了。她的眼中闪起了泪光:“不,正因为我现在认为我们之间,不只是单纯的交易,刚才我才会真心实意地感谢你。”
秦关低声说:“除了感谢,你对我就没有别的感情了吗?”
“当然有,”雨菡说:“你对我有恩,我感激你;你教会我很多东西,我感激你;你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就象我的亲人一样,我很感动。你是我的恩人,朋友,亲人-----”
“可却不是你的爱人,是吗?”秦关打断她:“感激和感动都不是爱情,恩情、友情和亲情也不是爱情。你一点都不爱我,是吗?”
雨菡轻轻地却是干脆地点点头。
秦关的神情变得伤感起来:“我在你的眼里毫无吸引力是吗?”
雨菡说:“你和我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我们的出生不同,我们的经历不同,我们的处境不同,我们对人生的理解也不同,我们对爱情的追求更不同。我们不可能长久生活在一起。我追求的是那种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感情------”
“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秦关轻笑了一下,说:“这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它只能存在于理想之中,不可能存在于现实生活里。我也曾经年轻过,我也曾经单纯过,我也曾经和你一样幻想过拥有这种理想的爱情。但现实让我明白,能够实现的东西就不是理想的东西了。理想之所以吸引人,就是因为它无法实现。我们只能无限接近理想,却永远不能实现理想。所以,我只追求过程,不追求结果。”
“可我需要结果,”雨菡说:“我还没有你那么悲观,你那么看透世事。我需要激情,需要结果。我要和他去实现那个理想。既然你不在意结果,那正好,我们就此别过。”
她站起来,准备走。秦关叫住她:“咱们真的就这么说别过就别过,说结束就结束吗?”
雨菡说:“是,你说过从来只有女人纠缠你,没有你纠缠女人的。咱们这样不是最好?你既不纠缠我,我也不纠缠你。”
“可是,可是我会想你的,”秦关动情地说:“以后我还可以见你吗?”他的眼神满怀不舍,满怀期待。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个女人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以前,他也没对她流露过这样的神情。而这神情,和李海涛瞧她时的神情已没有分别。这都不再是欲之火,而是爱之焰。
她不由有些感动,不加思索地说:“可以。其实,我也会想你的,会经常想起你,想起你对我的好。因为毕竟你对我还有恩情,我对你还有亲情。”
秦关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抱得那么用力,让她难以呼吸,她听到他冲动地说:“可我对你不只是恩情,我,我爱你呀!我真的爱你呀!”
他松开手,深情地凝注着她:“我承认,我有过的女人比你的头发还多。可是,除了我的前妻,我对别的女人尽管说过很多肉麻的话,就是没说过爱字,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爱上你。”
秦观拉她坐下来,告诉她,他的故事。
他曾经疯狂地爱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前妻。
可他的前妻却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只因为当时那个男人比他有钱。
所以他要报复。他拼命地挣钱,拼命地玩女人,让女人拜倒在他的金钱脚下。从中他会获得一种快意的满足。
当初他之所以看上她,就是因为她长得象他的前妻。
他说:“但,你比我的前妻更漂亮。更重要的是,你比我的前妻单纯,你比我的前妻本色。你不知道,其实这近三年来,你对我的影响很大。我不知不觉为你改变了很多,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察觉?”
跟了他三年了,现在,他终于第一次说出了一个“爱”字。
可如今却已是离别之时。
他对她的爱,错过了最好的播种季节。当他猛然醒悟,别人却已在开始收获。
她流下泪来:“我当然有察觉。可是,太晚了。建立在交易基础上的感情,就不可能发展为爱情。虽然你对我从轻视到尊重,可我却一直活在自卑和自责里,我不想这样生活下去。”
她把放在脚下的那口旧皮箱提出来,放在桌上,轻轻地开了锁,把它打开。
秦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第十三章
箱子有两层。
第一层装的全是金银珠宝,古玩玉器。每样珠宝首饰上都贴着标签:上面写着年月日,地点。字迹娟秀而俊逸,正是雨菡的手笔。
她拿起一个贴着“1994年,10月3日,别墅”标签的铂金镶钻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硕大的钻戒,说:“这是第一晚之后,你送给我的,除了你要求我戴的时候,平时我从来没戴过,还完好无损。”
她又拿起一个翡翠手镯,上面的标签上注明“1995年,2月14日,假日酒店”,说:“这是你陪我过第一个情人节时买的------”
一串南珠项琏上贴着“1995,9月2日,嘉陵江边”,那是她19岁生日时,他送她的礼物------
满箱子的珠宝琳琅满目,璨灿夺目,然而和她脸上那柔和而骄傲的神色比起来,却是那么黯淡。
她又打开第二层。这一层装的竟是满满一箱现金。全都码放得整整齐齐,一叠一叠地捆扎清楚,上面同样贴着标签,写明了时间和地点。
那是她的历史,零零散散,华美而冰冷,装了满满一箱,沉重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现在,她要把这段历史完全从脑中抹去。三年一觉,梦该醒了。
她平静地说:“这三年来,你真的对我不错。不是不错,是太好了。我承受不起,我害怕有一天我不能赎回我自己。所以我从来不敢把它们真正地据为已有。从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迟早有一天要离开你,我就在为这离开做着准备。至于你帮我缴的学费,给我的生活费,还有我妈的治疗费,我陪了你这么久,付出了我最美好最宝贵的东西,也应该够了吧?现在好了,我把你的财富还给你,你把我的自由还给我。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这些埋藏已久的心里话,她突然觉得浑身轻松起来。那早已死去的自我,突然复苏了,生机勃勃了。
她重新拾起了自尊,它还纤尘不染。
她看着目瞪口呆、痴了一样的秦关,从身上轻轻地取下两把钥匙:“这是你的别墅钥匙,还有你给我娘买的那套房子的钥匙,都还给你。再见,秦哥,祝你以后身体健康,事业顺利,万事如意。”
她走了,面含微笑,脚步轻盈。她依然长发飘飘、裙袂飘飘地穿过游泳池,穿过花园。她窈窕的身影轻快地行进在微风里,就象一只燕子正悠然远去。
她竟然是这样的女人!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女人!
秦关简直不敢置信。
可那口箱子就放在他眼前。那些众多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她弃如敝履。
这些年来,他的财富攻城掠地,所向披糜。没想到,她的心却是如此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这些年来,不管他送她什么,她都来者不拒,笑而纳之。他还以为,她尽管表面上淡淡的,可心里还是高兴的。
没想到她的“贪婪”只不过是为了赎买,她的接受只不过是为了送还。
他的世界被颠覆了。他呆立在窗前,目送她的背影,不能挽留,不敢挽留。她什么都不欠他,他凭什么留她?
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个冲动的念头,他愿意拿他所有的财富来留住她。可是,纵然他把他所有的财富都摆在她的面前,他也留不住她了。
他隐隐听到她嘹亮的歌声从远处传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此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他知道她的歌唱得很好,他知道她最爱唱这首歌。可是,没有哪一次她唱得有这次这么好听。
他想象得到她的轻松,想象得到她的快乐,她回到了她自己的轨迹,正奔着她的爱情、她的幸福而去。
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从未有过的惋惜,从未有过的震撼,从未有过的嫉妒,强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扉。
种种复杂的感情,最终汇集成一个明确的简单的念头:他不能失去她!如果错过了这样的女人,他将憾恨终身。
第二晚的电话采访就到这里结束。
当听雨菡讲到,她把秦关送她的那些东西,一件不少地送还给他时,我想象着秦关当时的表情和感觉,心里觉得非常痛快。
就连那个鄙视她、厌恶她的YOYO,过了几天也专程再次到学校找到了她。
这一次,YOYO脸上没有了讥笑,没有了高高在上,她只是凝注着她,诚恳地说了一句话:“祝你好运。”
我相信,雨菡的举动,雨菡的为人,同样深深地震撼了她,打动了她。
两天的采访下来,我对这杜雨菡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和尊敬:这样的意志,这样的心机。她竟不动声色地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来证明自己的清高和追求!她真是一个奇女子!
挂了电话,又已接近天明。我根本无法入睡,我抑制不住地兴奋。这真是绝无仅有的好题材啊!
我给安美打了电话,叫她注意查收我给她发的电子邮件,要她认真地听那两段录音。因为按杜雨菡讲述的进度,今天她就该讲到她和那个李海涛之间的恩怨情仇了。该是安美介入的时候了。
下午,我接到杜雨菡的电话,她邀我和安美晚上一同到她家去。她要和我们面谈。
接到这个邀请我的心里竟生出惺惺相惜、温暖感动之意。才聊了两个晚上,她已经把我当作她的朋友了。虽然她没明说,我也能感受到她对我的信任和亲近。
她要我晚上7时在市游乐园门口等着,她会安排人来接我们。
在赴约之前,我先见了安美。安美已经听了那两段录音。
对杜雨菡讲的故事,她比我更入迷。她说她听得哭了好几次。但她提醒我说:“对她的讲述方式,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我说:“她讲得很细腻,很动人,也很真实。”
安美说:“最啊,可是她讲得太细了。如果是一个普通的报料人,她的讲述是非常简明扼要的,再复杂的故事,要不了两个小时就可以讲得清清楚楚。可她讲了两个晚上,却才讲了一小半,还没进入故事的真正高潮。你不觉得奇怪么?”
我说:“也许她是想故意吊起我的胃口,也许是她需要找一个人细细地倾诉,而我恰好是一个最适合当听众的人。”
安美说:“我却有不同的感觉。我感觉,她是要把她这一生完全地真实地展示出来,交托出来,让别人明白。所以她才如此不厌其烦,把她的心理活动和人生遭遇都讲得那么清楚。我有个不祥的感觉,她的讲述就象是一本书,她这是在口述她的自传,甚至是在写她的遗言------”
“象她那样感情激烈、心思深沉的女人,一旦发现自己所托非人、一生追求化为泡影之后,她会怎么做?会不会不惜毁灭自己,来让那个男人一生忏悔,就象杜十娘那样?”
我一下子有了同感,顿时紧张起来。想起了这整个事件,从一开始就显示出她的潜心谋划、她的不动声色、她的按部就班。
她的讲述的确象是一本书,而且书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迹团,不到故事的最后一页,谜底是不会揭开的。
我想起了她在第一晚给我讲述时,曾接过一个手机,她对那个人说:“你不要说了,我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你也不能。”
她的声音是那么冰冷,那么绝决。她决定了什么事?她要干什么?她已经还了她的百宝箱,难道她还真要象杜十娘那样,找到那个负心人,在他面前纵身一跳,融入滔滔江水之中?
安美说:“我还想不通一件事。她说她说的这些,都已是多年以前的事,就连李海涛推她入江已过去好几年了,如果她要报复,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找你?如果她找你不是为了报复,那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疑问我也有,可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已打定主意,今晚听她讲述完剩下的故事之后,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晚上7时,我和安美准时来到了游乐园门口。
门口停着一辆挂着重庆牌照的黑色奔驰车,车上下来一下三十多岁的小伙子。他的话带着浓重的重庆口音:“两位小姐是杜小姐的朋友吗?”
我们说是。他就拉开车后门,请我们上车。
上车之后我才发现,车窗上都蒙着深色的玻璃纸。当车子一启动,小伙子在车厢上按了一下,一道深色帘幕从车顶上垂了下来,挡在前后座之间,挡住了我们的视线。随后车厢两旁的灯亮了。车里如此明亮,我们就更看不清窗外的景象。
我一惊:“你干什么?”
小伙子的声音隔着帘幕传来:“对不起,杜小姐不想暴露她的行踪,所以在到达她所住的地方前,不能让你们看到行车路线。”
安美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再提出异议。
她突然说:“师父,你是不是姓丁?”
隔了几秒钟,我听到小伙子说:“你怎么知道?”
安美说:“是杜小姐告诉我们的。”
小伙子就不说话了。随后车里响起了轻柔的音乐声。
到这时我不得不佩服,安美果然是个做侦探的料。
她心思敏捷,目光锐利。
一看到重庆牌照的奔驰车,她就想到了秦关,一看到那威武的小伙子,她就想到了曾经专为杜雨菡开车的退伍军人小丁。
看来,死而复生的杜雨菡,最终又投回了秦关的怀抱。象她那么高傲的女人,居然肯重投秦关的怀抱,显然是另有目的——她是为了报复,借秦关的手来实施报复。
可是以秦关的实力,要对付那个刚从大学毕业的穷小子李海涛,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他甚至不需要出面,只需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问题,何至于要等这么多年,从重庆追到成都来?
一切疑问都只能压在心底。我看到安美的目光不停闪烁,显然心里也正在苦苦思索。
一个小时后,奔驰车停了下来。
小丁打开车门,请我们下车。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我们回头一看,一个电动车库门正缓缓关上。
车库里有楼梯,小丁请我们上楼。
我们上了楼,发现这是一幢小小的别墅。约摸两三百个平方。装修得很简约,色调是清爽的乳白色和淡蓝色。
小丁对着楼上说:“杜小姐,客人请到了。”
楼上传来杜雨菡那特有的动人声音:“不好意思,有劳两位了。请上来坐。”
我和安美一前一后上了楼。楼上的会客厅里铺着地毯。摆放着一张日式茶几和一套日式茶具。两杯香茗刚刚倒好,正冒着热气。我们在茶几前的坐垫上坐下来。
正对茶几是一道门,门上悬挂着一道珠帘。那道珠帘有几层,非常细密。
我只能隐约看到,珠帘后坐着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
这时,我听到杜雨菡的声音从那珠帘后传了出来:“很抱歉,两位,首先我要请你们原谅,我现在还不能和你们见面。”
她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现在还在闹非典,我们谈话的安全距离最好是三米之外。”
安美冲动地说:“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她轻笑一声,说:“因为这样子才有悬念。只允许你们对观众们故弄玄虚,就不许我故作神秘吗?现在,我的故事对你们来说,是一本精彩的小说,不到最后一页,我不会让你们知道答案。我觉得,很有必要保持你们对这个故事的兴趣。”
我拉拉安美,示意她不要再纠缠这个问题。安美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杜小姐,我们就隔帘倾听吧。”
房间里开着冷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幽香,和那天我在“往事”咖啡吧嗅到的一样。
杜雨菡的声音就象这幽香一样令人陶醉,我们很快就沉浸在她的故事里。
“那天,我从秦关的别墅里出来后,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我觉得我又找回了自己,我将开始一个崭新的生活,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晚上,在学校的那片小树林里,那株樱花树下,我庄重地接受了他的纯银戒指------”
她和他还跪在那樱花树下,对着月亮庄重地盟了誓,要一辈子“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拥有了这样的爱情,即便一无所有,也已富甲天下。
“也许我们盟誓的地点就预示着我们的爱情不会长久。樱花虽然美丽,可是花期却非常短暂,我们的爱情,就象樱花一样绚丽地绽放了,却很快就凋谢了。”
盟誓之后,他们在一起过了一段非常甜蜜的时光。很快,李海涛就毕业了。他被分配回老家的一所中学教语文。他本就不愿教书,为了和她在一起,就更不愿意回去了。他一分配回去,马上辞了职,回到了重庆。
他虽然是学中文的,可却最喜欢广告策划。他参加过营销专业和广告策划的短期培训班,他对做这一行很有感觉。每天除了陪雨菡,他就在重庆市内奔波,联系工作。
从和秦关分手以来,雨菡偶而也会想起秦关,可她从不给他打电话。尽管她知道他若接到她的电话必定会欣喜若狂。
好马不吃回头草,她不是好马,但她要做个好女人。
秦关一直关心着她,可她坚决不再接受他的任何帮助,她说:“如果现在还会接受你的钱,当初我就不用把那一箱子东西还给你了。我们之间,好不容易互不相欠,我不能再欠你的。”
秦关不停地给她打电话。有时一天要打好几次。她从来不接。
后来秦关亲自跑到学校里来找过她一次。
为了她,他已顾不上骄傲。
他说,他是说过他从来不纠缠女人,只有女人纠缠他的话,可那是因为他不爱那些女人。现在他爱她,他没法不纠缠她。
但她的态度却非常坚决:“我早说过,身体可以卖,惟有爱情不能卖。我这一辈子只爱一次,只爱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李海涛。”
他问她要怎样才肯离开李海涛,她坚决地说:“除非他不爱我了,不要我了。我才会离开他。”
听了这话,秦关沉默了。
他突然笑了一下,说,好,我不再纠缠你便是。
果然这以后,他就不再给她打电话。
接着就放暑假了,雨菡在学校附近租了间简易的房子,和李海涛开始同居。
有了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李海涛更是疯狂地迷恋雨菡,他将他们的结合称为“灵与肉的真正结合”。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爱之焰,欲之火,纷至沓来,将他们煅烧。
他们认为他们会这样结合一辈子,相爱一辈子,快乐一辈子。
就象一本完美无匹的书,起承转合,都如行云流水,一股劲力,从开篇至结尾都贯通始终,毫不懈怠。
然而情场得意,事业却未必如意。
李海涛找工作的事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已是1997年,前几年热门的公关、营销、广告人才开始滥市。许多专业人员还没找到合适的岗位,何况他这个学中文的?而且李海涛自视甚高,不肯进小公司,不肯接受小职位。
整个暑假就在无数的希望而往、失望而归中渡过了。
好在她给了他最好的心理支撑和经济支撑。她承担了房租费、生活费和他所有的求职的开销。在离开秦关时,她为自己预留了一万元钱。那是她读大四的学费和生活费。秦关说过,只要她愿跟她,就供她读完学业。留这笔钱,她觉得问心无愧。
李海涛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雨菡总是为他晾好了茶水,做好了晚饭。对他的失意,她总是温言抚慰,从无半句埋怨。他的破毛衣,她为她织补好了,他的旧衬衣,她总是帮他洗得干干净净,没有熨斗,她就用茶盅装着开水慢慢熨,居然也熨得服服帖帖。
从学院到重庆市区还有好几十公里,往来跑一趟,在市区里转几圈,光路费就得花十多二十块。两个月下来,雨菡信用卡上的余额已消减了一小半。
开始他还依然乐观,对自己求职的不顺利还能幽默地自嘲几句。可到后来,他的幽默越来越少,忧郁的时候越来越多。
开学的前一天,她告诉他,这房子不能再租了。每个月100多块的房钱,她已经承受不起了。卡上的钱已经不多,她得留着缴学费。剩下的1000多块,她预计每个月用50,争取能用到毕业。
他刚刚从一个职介交流会上失意而归,满怀心事地吃着她为他煮的煎蛋面。听了这话,他歉疚地说:“你一个月50块钱怎么够用?”
她笑了:“你这几年不就是这样过过来的吗?学校每个月还有70多块钱补贴,我早晚吃馒头,中午吃米饭加素菜不就行了?我是个女生,一顿要不了三个馒头,一个就够了,还可以省两个给你吃。只是你就没地方住了,看能不能找个男同学说一下,到他寝室里挤一挤?”
他感动地说:“都是我没用,还用你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