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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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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碧虚馆在我听来,是个有点古怪的名字,但当我看到满庭翠竹后,才理解了它的来由,只是不知这些竹子是自来如此,还是沈止搬入后才行栽种的。我自然是偏向前者,自古君子素爱竹,但沈止这种出言阴损,仗着有功夫还会做梁上客的人,可不像是有什么清高气节。
我逛着园子,慢悠悠的跟在那群宫娥后面,很不幸的看穿了沈止对我的厌气——他看到香昙时的兴致勃勃,在看到我的那个瞬间戛然而止,甚至他脸上那种新奇惊喜的笑容都凝滞住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沈止展了他的纸扇,默默摇着,在场的宫人们也都意识到了气氛的微妙,纷纷低下了头。
「咳,那个……寝殿在哪……」众人听了我的话,都警觉的抬起头,齐齐看向了沈止。我心想是得征求一下屋主的意见,于是追加表述道,「我想睡觉。」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我从他们脸上读到了惶恐,读到了不解。怎么难道过去我在他们心目中都是不睡觉的吗?
沈止身边的一个小宫娥挂不住脸,有些失落而不耐烦的“哎呀”了一声,众人紧张的又是扯她袖子,又是踩她裙角。倒是沈止乐呵呵的收了扇子,对那小宫娥说道,「想来折腾了半宿,女君定是累了。兰泽,还不引女君入殿歇息?」
那个叫兰泽的宫娥瞬时来了精神,高兴的应了一声,小跑着来给我引路。我现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径直跟上了她。
尽管兰泽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但她矫健的步速,和回头看顾我的频率还是将她的心事明白的出卖给我。我倒也识趣,在她将我送达寝殿后,摆手遣她退下。确定了四周无人后,我干脆的踢掉了鞋,一头扎倒在沈止的床上。
我真的太累了,肩头那处已经痊愈的伤都有些丝丝的带着疼。可似乎越是疲惫,脑中的念头越是容易转个不停。我将被子裹了裹,沈止的味道便围了上来。我虚着眼看去,沈止的寝宫陈列的很是简单,显得又大又空,不知他用的是什么香,味道清冽的很,闻得我鼻子都要冻上了。
「快看!都开了!」屋外飘进他们的对话声,似是人都聚到了寝殿后的院落里。
「真香啊,就是这股味道,好多年没闻到过了。」我揉了揉鼻子,是香昙的味道,一缕一缕透进了寝殿。
「咱们采些花瓣吧!」几个女孩子欣喜的附和着,此时却冒出一个反对的声音,「诶!可到底是御赐之物……」
「什么御赐不御赐的!再说,过会儿日头升起来,这花儿就败了,难不成一些枯枝烂叶的也有人要来追究吗?」兰泽忿忿不平的反驳道。几人开始相互埋怨起来。
我实在躺不住,爬到窗边的塌上,探向院中。那些待放的香昙,此刻已然竞相绽放,在日出前的幽夜里,显得异常耀白夺目。我这也才注意到,沈止穿了一身银白衣裳,和这香昙正是相衬,他退在众人身后,依旧摇着扇子,似是在看花,也似在看人,我知道他在笑,却看不真切。
兰泽见争执不过,最终跑向沈止求助,「公子,您给个定夺吧?」
「有花堪折,任谁都不忍看它兀自凋零吧。殿下如此惜花,应无异议?」沈止突然收了纸扇看向我,我心中一紧,下意识将窗拉近,支撑窗子的叉竿掉在了院外的地上。
沈止在嫁入东宫之前,原是武林中人,自统一派,据传武功极高,素有威望。这是夏煜欢告诉我的,但再具体的细节,他也说不出更多。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朝堂与武林这样两个天差地别的背景中与沈止相识,更不知道这桩婚事是如何而成的。只是遇刺那日,若非沈止与我同乘车马,我恐怕早就命丧当场。从这个角度来说,失忆后的我对沈止天然存有几分信赖。虽然他的嘴总是很坏,每日笑吟吟的喜欢看我出糗,更不吝啬表露出对我为人的不喜——简而言之,他只是被迫在许多场景下与我不得已的捆绑,并习惯于站在一种戏谑的立场上旁观着一切。
在起居注上,他是我餐桌上的常客,却几乎从未出现在我夜宿的名单上。我思考过很久,最终只能将我们的关系解释为是我单方向贱得慌的喜欢着沈止。不过,刚刚出了宁卿月的事情,我不敢再那么笃定的相信自己的推论。
殿门被人推开,我眼疾手快的将被子披到肩上,保有人形的坐直了身子,可这种试图挽救形象的面子工程在沈止低头看到被我甩得老远的两只鞋时,彻底宣告了失败。沈止朝我挑眉,我翻了个白眼,破罐破摔的光着脚跑到近处去穿鞋,嘴上却也不想饶了他,「我故意的,就是想看看你们的眼力见,可见你是没有。」
我踩住一只鞋,趿着去穿另一只,可它就是趴在地上,毫不卖我面子,如何也不肯起身。
「公子!女君……」兰泽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托着东西。
我这才发现自己跟鞋较劲的入迷,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七扭八晃间扯住了沈止的衣袖,他笑得很古怪,像是在为我的蠢发愁一般,特别无奈。我松了手,故意将沈止的衣服重重扯整齐,而后弯腰用手将鞋翻正,向床边走去。
沈止引兰泽将托盘放在塌间的茶几上,然后自顾拿着那些杯盏调制了起来。
「沈止!」我从床上翻起身来,没好气的冲他喊。
「注定是睡不下了,拿我撒气做什么?」他还挺振振有词!不过他所言不虚,天已经擦亮了。
我用被子蒙住头,脑子里始终是乱糟糟的,「沈止,你恨我吗?」我也觉得自己的问题问的很没有头尾。
「怎么?宁卿月真的吓着你了?」
我语塞了,沈止好像总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或许我真的是怕了,这样失忆的生活一直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所以,你恨我吗?」
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答案,我身边的人那样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这四个月,我一直被裹挟在各种各样的信息里,被栓在一个临危受命的危境之上,可宁卿月敲响了我的警钟,我对所有事的推断或许都太简单,更可怕的是,或许全错。
「恨啊。」
我惊讶的盯着沈止,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也回看向我,「顾令姿,我巴不得你即刻就死呢。」他说的时候并不算严肃正经,但我能感受到沈止没有在开玩笑。
我小跑到塌上,「那在马车上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沈止用扇子指在离我下巴一寸的地方,撤后一点审视着我,而后微微摇头,「顾令姿,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答非所问。我打开他的扇子,「如果我命令你回答呢?」
沈止被我逗笑了,「能够近你身的所有人都不会杀了你,你不会死在我们任何人手上。」
我急忙追问,「为什么?」
「那是你的手段。」
「什么手段?」我下意识的撑在几案上,离得沈止很近。他笑得更欢了,「既然你忘了,我何必再自投落网呢?」
很有道理,就是对我不利!我有些愤懑的坐了回来,实际上这让我的焦虑更大化了,过去的我太聪明了,运筹帷幄,简直无所不能,但失去了记忆,也就等同于失去了一切,我连自己的死活可能都把控不了。
「这个档口上,我们都想让你活。」沈止像是又看穿了我的沮丧,开始安慰我,「我们必须先赢了这一仗。」
我读懂了沈止的提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我身死,东宫的这些人都将不得善终。我冲了他点了点头,又发问道,「那你怎么看夏煜欢?」我意识到这其间可能存在一些尴尬,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回答。」
沈止一直在制弄的东西似乎终于得了,他倒了一盏出来,似是蜜饮一类的东西。沈止见我一直在看,也倒了一盏给我,「你们的事,我不知,只是你此刻在我这里,倒给我添了不小的麻烦。」
「为什么?」
沈止不紧不慢的喝完蜜饮,又将我面前的那盏端起,送到我手边,像是故意在掉我的兴趣。我接下,仰脖一饮而尽,果然是用蜜调的,中间有股幽微的花香,我想应该是香昙。
「此夜已过,寅时已到,你该走了。」沈止起身,一副认真送客的架势。
「喂!」我总得再问出点什么,于是换了种说辞,「那我若是想解除你的麻烦,当要如何?」
没等到沈止开口,殿外便闹嚷起来,我的贴身内官带着常日伺候我梳妆打扮的宫人浩荡的站满了庭前。
「女君,凤极殿急召,您快些梳洗动身吧!」
我站起身来,要往殿外走经过沈止时,他向前拦了我半步,「想想你是如何去的冠云阁。」
我看向他,没来得及弄明白这句哑谜,门外的宫人已替我打开了殿门,我只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