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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两百五十五惟愿来世还做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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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惊才在峥周城站了一天一夜。
晨晓的阳光洒落在他脸庞,他颤动的睫毛,缓缓的抬起。
看着被黑色烟雾笼罩的高空,已经两日了,还未散去,雷鸣多日,暴雨并没有如气象司预报的一般,倾盆而下。
他回想起白浅浅和黑荒所言,天界降下灾祸,为了是收割人族灵气,十六座城池,几百万条人命,死得干干净净,他们当然不再降下水灾,祸乱大地。
一想到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江惊才只能绝望的抱头痛哭。
“为什么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西部事了,除了一开始西部的官员和官兵,江惊才和王子携从淮北带来的人马,因为救灾和瘟疫,官府和朝廷的人呢,已经死了大半。
现下,剩下边境调来的三万兵马,在救灾的营区,收拾首尾。
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直到那天黄昏,一位士兵突然口鼻喷血,再然后,无数人都开始出现疫症的初始症状。
那一瞬间,整个军营乱成一团一团。
“陛下圣令!!”
一队士兵快马而来,将原本乱成一团的大营,团团围住。
“西部遭瘟疫沦陷,所有人!除丞相江惊才,国师王子携,镇北将军白榆,所有官员将士,就地斩杀!!”
本就被突发的血色慌乱了手脚的将士,被这道圣旨,吓得更乱了。
王子携被关押,方睛羽守着他,整个大营,就剩下白榆江惊才能拿主意。
接收了淮北来的命令,看着眼前不断出血的将士们,他们眼里只剩下求生的欲望,江惊才心中猛地一颤。
下一刻,军营中爆发出一阵骚乱,江家军已经提刀,将那些试图逃跑的官员和将士就地斩杀。
温热的血洒满一地,江惊才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那三万边境借的兵无法被遣回,从淮北带出来的士兵,也无法归家。
因为,他们都被感染了。
陛下早就预料到了,所以之前国师送往淮北的信件,才会一直没有回复。
国师牺牲一城人,救全一国人。
陛下牺牲西部十六座城池,救天下人。
反应过来这道圣旨的寓意,江惊才崩溃的冲上去,拔出软剑一把将那旨意劈成碎片。
营帐中,才刚经历一次浴血屠杀的将士们,早已接受了现实。
江家军的信仰,让他们在顷刻间恢复了宁静。
为首的将军,朝二人作揖一拜:“白将军,江丞相,今后的路,就有劳二位,陪陛下走下去了。”
“对不起......”
江惊才上前两步,死死的攥住拳头,眼睛失控的落下泪水。
“是吾的错!”
江家军的将士们抬起笑着的嘴角,着看向自责不已的他,而鹰犬卫,却是一脸释怀的看着白榆。
“水灾治好了,瘟疫吞噬了,没命回家了。没关系,吾们都是孤儿,本就没有家,江家军,就是家,军营就是家。”
“横竖,这瘟疫治不了,吾辈今日已被传染,回淮北,一样会死,与其带着疫症回去,祸害百姓,不如,死得光荣些。”
“不......”
白榆也红了眼,这些被判了死刑的将士里,还有自己的鹰犬卫,那是跟着自己多年的将士。
“对啊,臣等可是陛下的兵啊!更是陛下的战友!陛下这是为天下计,为苍生计。吾们可不能给他添乱啊。”
江惊才泪着眼睛,手中的剑落在地上。
他绝望的跪下,唇瓣乱颤,狠狠的咬着牙:“对不起,都是吾的错!!”
冷风簌簌,淮北而来的官兵,包围着众人拔出自己的佩刀,高声呐喊:“执行!!”
“不用尔等!”
人群中,为首的将士大喊,拔出自己腰间的刀。周围的士兵因为他们想要抗旨,即刻拔出刀摆出作战姿势。
却只见为首的将士,后退几步,身后的士兵,也跟着他往中心退去。
“去!取火油!”
最外围的一圈士兵得了他的命令,突然四散开来,往周围的营帐钻去。
那队淮北来的士兵正要追上去,被白榆一声喝住。
“不用追!”
士兵们顿住脚步,回头望向他。
白榆瞪着红彤彤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将士,他缓缓道:“他们不是要逃。”
不过片刻,那些钻入营帐的将士,手中提了不少油桶出来。
他们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火油往身上倒去,更是往地上的尸体倒去,不小半柱香的时间,营区遍地的火油味,那最后剩下的三万将士,都沾上了火油。
为首的将士,朝白榆轻声道:“站远点,别让血溅大人身上。”
白榆红着眼拉起地上的江惊才,后退几步。
“家国天下,没有百姓,没有陛下,便是散沙。吾们是兵,护国的兵,护天下的兵,也是,陛下的兵。”
那将士轻轻一笑,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高声大喝:“江家军!”
“在!!”
身后一阵有劲的回应,边上一将士,沉重的看着白榆也高声大喊:“鹰犬卫!”
“在!!”
“拔刀!!”
随着一声令下,看着眼前的将士们,拔出腰间陪伴自己多年的刀剑,架在颈侧上,决然赴死。
眼前整整齐齐的一幕,让江惊才崩溃的哭出声来。
“对不起!!”
“今生有幸!成为陛下的兵!愿来世,还做江家军!”
“愿来世!还做江家军!!”
随着耳边传来整齐响亮的呼声,刀锋整齐的划过颈部,血液喷洒在空气中,四溅大地,滴答滴答的血流下英勇的身躯,西部的冷风扬起营帐的白色帐门,诉说着边境将士的忠义和血泪。
“对不起!!!!!!!”
江惊才跪在地上,额头死死扣在地上,血液渗进泥地,他崩溃大哭。
可除了哭,他甚至无法,做些什么。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江惊才绝望的尖叫中,白榆从衣袖中掏出火烛,点燃以后,沉痛的闭上眼,轻轻往尸海中抛去。
渺小的火花砸落油面,尸海顷刻间被点燃,成了火海一片。
世人皆知江家军世代铁甲,叱咤疆土,却无人明了全军孤儿,是无家可归的弱小,幼儿成长,披荆斩棘,才成为现在的骁勇战队。
江家满门尽忠良,养出了几十万忠臣,他们忠的是江家,守的是国土。他们的死,轰轰烈烈。
江惊才捧着被自己劈得稀碎的圣旨,这不是陛下的错!是吾的错!若非吾鬼王后代的身份,事情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吾的错!!
都是吾的错!!!
淮北,白玉宫,江翰栖坐在书房里,满桌子的奏折,他却呆滞的提着笔,鼻尖的墨水滴在宣纸上,一滴又一滴,他却没有下笔的动静。
王见风推门进来,江翰栖回过神,抬起眼帘。
知道他状态不佳,是因为前两天送出去的圣旨,王见风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知道吾为何要杀汝的兵吗?”
一道稚气的嗓音传来,江翰栖满是疲倦的脸上,渡上一层苍白,他缓缓放下自己的笔。
王见风走了进来,身后钻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他淡淡的瞥了一眼,问道:“为什么?”
自从那日禁足了她以后,王见风再不与他说话,同样的,快满百日的太岁,身体一直不见有变化,却在那之后,一夜之间,长到了三岁的身高。
“兵者,气灵最盛。江家军的铸刀师,世代用妖灵为刀心,加上常年在沙场饮血噬魂,那三万士兵的魂灵,杀戮轮回,受尽幽冥之路的洗涤,堪称完美。”
王见风身后的小娃娃穿着个肚兜钻了出来,那嗓音奶声奶气,让江翰栖转移了实视线。
冬日寒冷,他光着个屁屁倒也不觉得冷。
“他们的气,是最美味的食物。神吃饱了,就为剩余的人族,争取多一刻喘息的机会。”
眼前这说话的小娃娃,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内心却有着另一个灵魂。
太岁。
江翰栖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满是不符的成熟,哀叹道:“可朕那三万将士,还有鹰犬卫还有江惊才带过去的那支队伍,都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冤屈。”
“大疫之后必大旱,大旱之后引虫灾!到时候,草木颗粒,粮食将大大减产,灾荒来了,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太岁觉醒后,变得不像个孩子,他告诉了江翰栖,天道真正的目的,以及人族百年大劫,是如何吞噬人界。
即便他想改变,可他没忘记,他今生,只是个人族,如何与天界众神厮杀?王见风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也不愿与她多加纠扯。
这世界,无人救,吾救。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那小娃娃又道:“天道洒下无边无际的网,六界众生都在局中,谁也无法逃离。唯有抽丝剥茧,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有机会,挣脱这漫天神明的压迫。”
“......罢了。”
江翰栖沉沉的叹了口气,再次提笔,他试图收起思绪,认真的批改奏折,可提起的笔,再次放下。
吾终究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做皇帝才六年,吾的国,就要亡了。
王子携屠城的事情,不知是如何传遍全国,一时之间,文武百官,坊间百姓,都在议论,心地善良的国师,竟会做出如此癫狂的事情。
秦璟辞不一样,得知不少官员上奏,要求问斩王子携,她疯了一般闯入皇宫,叩在大殿前,跪求江翰栖开恩。
“说国师屠戮百姓,这等说辞拙劣不堪,谁会信?看看这朝中文武百官,谁人没有受过国师恩惠!今朝国师大人错的这一件事,不过是为了防止淮北也遭遇沦陷!!”
“他何错之有?陛下英明!请陛下莫要听信谗言,伤了国师的心!!”
王子携刚刚回到淮北,就被召进皇宫,大殿前,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秦璟辞,便快速越过她进去了。
大殿的争执声不断传来,秦璟辞跪在大殿外,耳边一阵模糊一阵清晰,但到底没一句是清楚的。
她急了,生怕下一刻王子携就血洒朝堂,一想到这一幕,她起身提起裙子就要冲进去,却只见到江惊才提着剑,抵在王子携脖子上。
“君要臣死,臣死还是不死?都是臣子,所为不过天下——”
王子携嘴上说着,江惊才一脸愤怒,眼看自己刚刚的想法成真了,秦璟辞冲上去握住江惊才的剑,移到自己的脖子上。
“不!!吾替他死!!”
“吾替他受罚!!”
“吾替他承受百姓的怒火!!”
二人还未反应过来,那剑锋已经擦过秦璟辞的脖子。
“璟儿!!”
“璟辞!!”
“公主殿下!!”
殿堂上,江翰栖几乎是在一瞬间扑了过来。
“舅舅......”
秦璟辞倒在王子携怀中,脖子都是血液喷涌出来,她哽咽着,死死扒住江翰栖的手。
“汝在做什么!!”江翰栖疯了一般,释放出风息压住她喷血的伤口。
秦璟辞泪着眼睛,嗓音沙哑:“阿爹......”
“饶了国师大人吧......”
那一声阿爹唤回了江翰栖前世的记忆,脑海闪过无数画面,当年是岜临亲手将入魔的她杀死,今日呢?又间接的逼死她。
顷刻间,大殿掀起一阵可怕的飓风。
不过几个呼吸间,那飓风将朝臣们碾压得倒瘫在地上。
王子携顾不上其他,抱紧怀中呼吸渐弱的秦璟辞,掌心散出全部的灵息,试图阻止她的死亡到来。
“璟辞......不该逼着国师大人娶吾......吾知道国师大人很不快乐......当年欠下的这条命......今日......便还了......”
王子携看着她那奄奄一息的苍白脸上,此刻满满的歉意,心中疯狂冒起酸涩。
“不!”
“吾不恨汝!!”
“璟儿,活下去!求汝,为了吾!活下去!!”
王子携刚刚失去了弟弟又失去一个至亲,心中几乎是在一瞬间崩塌。
他不后悔接受了御赐的家室,本以为秦璟辞难缠又磨人,本以为方睛羽脾性刁钻,没想到二人竟能和平相处。
这也就算了,秦璟辞待自己太好了,好到让不喜欢她的自己,心生愧疚。
西部十六座城,那是几百万条人命,归朝等着他,一定是斩首的旨意,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家去见她。
仿佛听到他心里泛酸的叹息,秦璟辞扯起嘴角,摸了摸他泛着泪水的眼角。
这一切发生得无比突然,江惊才不过是想向江翰栖,为那死去的几万将士要个说法,王子携上来阻拦,二人争执不下,他才气不过的拔出剑抵在他脖子上。
看着被二人拼了命散着灵息,给秦璟辞续命,他缓缓站起身,一声不吭的懊恼着。
正当二人都要放弃的时候,江惊才突然开口。
“吾有办法救她!”
一听能救人,王子携疯了一般抬起头,他望向江惊才的眼底,只剩下无力的求助。
江惊才并未马上行动,因为,他感受到一股更可怕的视线。
他缓缓抬头,刚好望进江翰栖的眼里。
他心里一震,为何陛下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一炷香时间,烦请陛下和国师,再用灵息吊着公主的命。”
他朝二人施礼,转身离去。
人都割喉了,能说话已经是非常勉强的事情了,除非大罗神仙......
除非......血丸!!
视线追随着江惊才远去的背影,江翰栖总算想起来了。
差点忘了,白浅浅死了,但她当初做了什么多血丸,哪怕只有一颗,也能救璟辞的命。
江惊才跟她在一起那么久,一定有从她手中得到过什么。
若是如此,只要血丸数量够多,何愁解救不了天道安排的瘟疫?
江翰栖在一瞬间,对未来又有了些许期盼。
从前他对从混血身上抽血吸髓得来的血丸,恨得牙痒痒,甚至对这种牟取长生的法子,嗤之以鼻。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想要救这个世界,若是已经有那么多人牺牲了,不如,吾再拼一把?
秦璟辞就剩一口气,她还有意识,但眼前已经模糊了。
她颤颤巍巍的举起手,试图握住江翰栖的手想让他们别再浪费力气,可还未碰到,便彻底断了气。
“不!”
王子携很快感受到了她的脉搏消失,几乎在一瞬间,不留余力的将全部的灵息倾巢发出。
秦璟辞几近消失的脉搏再次被他的灵息激活,那微弱的跳动着的脉搏,让王子携绝望中有了一丝希望。
“活下去!求汝!”
“为了吾!活下去!!”
他的泪水和鼻涕不断流落,秦璟辞陷入黑暗,耳边不断传来他的祈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