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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104章 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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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时分,风雨渐停。
一辆马车行至宰执府门前,静静等候准备归家的顺王和顺王妃。
张兆和与府上大娘子一路送到门口,夫妻两人拉着张淑文的手,一时依依不舍。
“殿下,该走了。”一小厮上前道。
梅竹青客气道:“来日王妃若是想家,本王自可派人送她回来小住,岳丈不必难过。”
说罢,张淑文便拭去眼泪,伏首行礼,被丫鬟搀上了马车。
见女儿走远,张兆和长叹一声:“殿下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也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倘若小女伺候不周,还请殿下见谅。”
梅竹青一笑:“岳丈言重了,王妃在府中一向温柔体贴,善待下人,本王高兴还来不及呢。”
张兆和一拱手:“既然如此,那老臣就不远送了。”
说完,他转身要走。
可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不远处飞驰而来,马上的人正是都虞候魏少武。
“宰执,陛下请您上行宫朗丰殿议事。”魏少武从怀中抽出懿安帝手谕,递给了宰执府中的小厮。
梅竹青在旁侧看着,见此不由一挑眉,他佯装不知,开口问道:“这两日宰执休沐,陛下有请,想必是大事。”
魏少武抱拳道:“殿下,确实出事了。在思云观中祈福的长公主突发疯病,昨夜储宫殿下又不知所踪,陛下派羽林军搜查,至今未有结果。”
“什么?”张兆和大惊,“殿下失踪了?”
魏少武答:“昨夜羽林军巡宫时,发现储宫中空无一人,院内宫女内侍皆失踪,寝房中空无一人。臣手下在宫中搜寻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现。”
“荒谬,简直是荒谬!”不等梅竹青开口,张兆和便跺脚道,“太子殿下乃一国之本,到底是什么人才会跃进重重宫墙,劫走太子殿下?”
“宰执先不要着急,如今陛下身在行宫,要您速往。”魏少武请道。
梅竹青心中暗笑,他忙作揖:“岳丈快去,不要让陛下等急了。”
张兆和已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匆匆备马,随魏少武离去。
“殿下,回府吗?”这时,有侍卫问道。
“不了,”梅竹青牵过马,翻身一跃,“送王妃回去,本王要去瞧瞧那位殿下怎么样了。”
思云观中已是满目狼藉,羽林军翻遍了前殿后院,也没找出李殷口中那个装神弄鬼的人。
懿安帝坐在榻边,柔声安慰道:“端懋,不要自己吓自己,兴许真如那小道所说,只是野狗猛犬呢?”
“不,不,”李殷扑倒在李肖的怀里,“兄长,我分明看到了鬼,她穿着白衣,脖子上系着白绫,就和,就和……就和母妃一模一样!”
听到这话,李肖瞬间变了脸色。
“兄长,你说,是不是端懋的阿娘回来找端懋了?”李殷形容枯槁,但眼神却亮得出奇。
李肖扶住李殷的肩膀,避重就轻道:“端懋,你该歇息了。”
李殷揪着李肖胸前的衣襟,死死不放:“兄长,你回答我,你回答我!”
“端懋……”李肖的神色愈发难看起来。
“陛下!”这时,孟福在外禀报道,“陈都尉求见!”
李肖登时舒了口气,他扶着李殷躺下,整了整衣衫,缓步走出别院。
“发现了什么?”李肖问道。
陈燮跪在门下,双手奉上那枚香囊:“陛下,臣在长公主惊厥的殿内找到了这个。”
李肖皱起眉,没有接过那枚香囊。
“臣已查遍全观,观内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陈燮道。
李肖哼了一声,没做他话。
“陛下,兴许真的是长公主发了疯病,而不是这观中有什么蹊跷……”孟福帮腔道。
李肖没答,转而问道:“储宫那边可有消息?”
“香囊?”陈燮还未来得及回答,几人身后便响起了李殷尖细的声音。
她赤着脚,散着发,跌跌撞撞地跑到李肖跟前,伸出手指捻起那枚香囊,放到眼前仔细打量起来。
“怎么回事?为何无人照料长公主?”李肖呵斥道。
李殷嗤嗤地笑了起来,她随手一丢香囊,咕哝道:“这赏给伏儿的陈年旧物,怎么又被翻出来了?”
李肖一滞,他奇怪道:“你说什么?”
李殷仰着脸笑着:“兄长不记得了吗?这分明是伏儿十岁那年,父亲赏的。父亲说‘岁岁平安,岁岁喜乐’,这香囊就送给了伏儿。”
李肖当然不可能记得,彼时他正在陇平喝风,仁熙先帝赏了什么、送了什么、说了什么,李殷不说,他又怎会知道?
“伏儿那年和我一样年幼,香囊挂在身上沉甸甸的,高内侍就替他收管着……”说到高隆贵,李殷忽地抬起头,“高内侍,是高内侍回来了吗?”
李肖面沉似水,他抱起李殷,对孟福道:“去,把穆王请来。”
日上三竿,时过正午,李伏才递来求见的折子。此时,张兆和、蒋守承、严禄早已列坐其次。在后殿中,王贵妃正一面安慰哭哭啼啼的太子妃,一面气定神闲地酌茶。
“太子失踪,非同小可,此事应当交由京畿府处理。”严禄上表道。
“京畿府何时管过皇城里面的事?严尚书,你这是在推卸责任!”蒋守承一拍矮几,厉声道。
严禄一拱手:“蒋尚书,您贵为国丈,一时心急,我也能理解,可先帝收了三法司之权,我刑部着实是不好开这个先例。”
“都不要斗嘴了。”张兆和叹气道,“太子殿下失踪已有大半日,如今内卫外侍都寻不得踪迹,臣只是怕……”
“怕什么?宰执不必畏首畏尾,”蒋守承一捋胡须,“太子殿下福大命大,自然不会有事。”
“臣怕的不是这个,”张兆和的目光落在了那枚放在李肖面前的香囊上,“臣是怕有心之人的有心之举。”
李肖神色一滞:“宣穆王上殿。”
不多时,孟福踩着小碎步领来了李伏。
李伏面色憔悴,似是一夜未睡,他跪倒在地,行大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这是什么?”李肖抬手一抛,将那香囊丢到了李伏的面前。
李伏赶忙跪走几步,拾起那枚香囊:“这……”
“这是不是当初先帝赏给你的东西?”李肖质问道。
李伏冷汗直下:“没错,是祖父赏的。”
“那此物为何会出现在思云观中?”李肖皱眉道。
“孩儿……不知。”李伏咬牙回答。
李肖按了按额头,烦躁道:“近日,你可……”
“陛下!”懿安帝的话说了一半,朗丰殿外便传来苏戎的声音,他行至门下,声音中掩不去喜色,“陛下,太子殿下已寻回,如今正在行宫外求见。”
李肖精神一振,他一挥手,让穆王退至一旁,随后道:“令太子进来!”
李伏跪伏着,脸贴着地砖稍稍回看,只见李煦半身染血,踉踉跄跄,扑通一声跪在了李肖脚边。
“父亲,父亲!”李煦哭喊道,“孩儿,孩儿差一点就,就见不到您了!”
李肖挥手,不着痕迹地挡下了太子,他看向跟在一旁的影卫苏戎:“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回禀陛下,”苏戎瞥了一眼李伏,“太子殿下称,昨夜收到一人密信,要殿下赴约,可谁知殿下刚一出门,便被人用银针刺昏,绑到了京中一所茶馆中。凑巧的是,前几日影卫司追查弥丘细作,已关注这茶馆多日,昨夜入内搜查,谁知在其中找到了太子殿下。”
“弥丘?”李伏一愣,脱口而出,“怎么会这么凑巧?”
除了他,余下众人也吃了一惊。
“父亲!”李煦一把抱住李肖的皂靴,“父亲,孩儿被那帮弥丘人害得好惨!他们要杀了孩儿!”
李肖不可思议道:“弥丘人?”
“正是。”苏戎回答,“这伙弥丘细作已在城中潜伏多年,臣也追查了许久,因此并非如穆王殿下所言一般凑巧。”
李肖沉下了脸:“可有活口?”
苏戎点头:“已有三人被押,等待陛下审理。”
严禄在一旁咋舌道:“真是荒唐,弥丘小国,弹丸之地,竟敢挟持我朝太子,说出去,岂不是令人耻笑?”
“这有何耻笑?”蒋守承愤然道,“分明是有人故意戕害太子,此事若是没有宫中的人配合,岂能成功?”
听到蒋守承这么说,苏戎当即从袖笼里抽出一张字条,呈到李肖的面前:“陛下,这是昨夜太子殿下收到的密信。”
李肖展开字条,瞬间神色大变。
“晚春光好,庆岚一见。”字条上这样写道。
庆岚宫,那是姜淑妃的居所,和储宫无论如何都搭不上边界的地方。
“这……”李煦也僵住了,他没料到苏戎竟将那字条径直递到了李肖手边。
李伏一笑:“太子为何要去那庆岚宫赴约?这着实有些怪异。”
“你闭嘴!”李肖怒道。
李伏一凛,赶忙垂首。
李肖额角直跳,他将那字条抛入炉火中,说道:“回宫,宣顺王,令他过来听事。”
“殿下他去了吗?”李司南边跑边问道。
“去了,刚带着影卫司余下众人走的,此刻应该已经进宫。”箐莲回答。
李司南顾不上其他,沿着回廊一路向外跑。
箐莲追得气喘吁吁:“殿下,您小心摔着。”
晌午时,懿安帝派人把李殷从思云观送了回来,如今已快入夜,马车才行至长公主府门前。
李司南快步迎了上去,她爬上马车,揭开软帘,见到了躺在里面的李殷。
“姑祖母?”李司南心一沉。
秀安竖起了手指,示意李司南小声些,可李殷却缓缓睁开了双眼:“是广宁吗?我们到了?”
“姑祖母,是我。”李司南伏在李殷的耳边,轻声道,“您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李殷不答,反而笑了起来:“广宁,你知道吗?那阿芙萝的药劲还真是大。”
李司南鼻尖一酸,她扶起李殷,对外命道:“太医呢?令太医去殿下屋中等着。”
“不了,”李殷拉住李司南,“不要太医。”
李司南急道:“姑祖母,你……”
“不要太医,不需要太医。”李殷的脸色红润,一点也不像个久病之人。
李司南看着她抓着自己的那双苍白枯瘦的手,不由哽咽:“姑祖母这是打算抛下广宁,留广宁一个人在京梁孤苦无依了吗?”
“广宁,你怎会孤苦无依?”李殷柔声道,“你已经长大了,姑祖母不可能一直陪着你,不是吗?更何况……”
“姑祖母……”李司南叫道。
“更何况,陛下他并不希望我活太久了。”李殷轻飘飘地说。
李司南呼吸一滞,不言语了。
李殷摇了摇头,感慨道:“他自觉自己亏欠我,自觉自己对不起我,可是到头来,还是不愿留我,还是……”
李司南不解,她看向秀安。
秀安抿了抿嘴,低声道:“那阿芙萝药石并不是殿下自己服用的,是陛下,陛下给……”
“秀安,不必说了。”李殷笑了,她抬手抚过李司南的发梢:“广宁,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李司南还想再说什么,可却已吐不出一句话来。她咬紧了牙关,恨不能即刻冲进宫里,取下李肖的人头,可是此时,她只能搀着李殷,陪她缓缓走回房中。
日落时,李殷又犯了一次瘾,她浑身抽搐,呼吸短促,昏昏醒醒之间,时而会喊起原怀宁的小名。
李司南坐在屋外,痛苦,却又麻木。
她记起许多年前,原奉随口提过,当初穆王曾派亲卫去北境,就为与高隆贵合谋,用阿芙萝药石害他。而那事,懿安帝是暗中应允的。
为什么?李司南捂住了脸,为什么忠臣良将得不到信任?为什么至亲至爱得不到宽仁?难道真如原奉所言,仁义亡国吗?那这世间的忠孝仁义又有何用?这天下又是怎么一个天下?
她听着屋中的阵阵呻吟,心如刀割。
就在这时,屋楞上响起一声口哨,李司南诧异地抬起头,就见一个小影卫抬手丢下一封信,眨眼间,又消失不见了。
李司南先是一怔,随即捡起信封,急切地撕开。
“昨夜春风入梦,”原奉的笔迹映入眼帘,他写道,“原上草长四月,昨夜春风入梦……”
李司南一颤,一滴泪洒在了“梦”字上。信封落地,其间飘出了一片小小的羽毛,那羽毛漆黑,随风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