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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表妹今天要在我家住一晚。因为也在我家吃,父母难得提前回家,母亲亲自做饭。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脾气的人,但现在发现其实我心眼特小。
      原来人可以对同一件事,同一个人失望,一次又一次。
      我看着桌上的菜,表妹来了,一共四个人,我妈做了六个菜,主菜火锅里炖着一种白色的蘑菇,他手边放着木耳肉丝。我迟迟没有动筷,她夹了一筷子蘑菇到表妹碗里,顿了一下,又给我夹了一个。
      我将蘑菇丢进垃圾桶里,她僵住,又从火锅里夹了一块排骨放进我的碗。
      我再次丢进垃圾桶。
      她很生气,压着火说:“不吃饭给我滚。”
      我没有起伏地回答:“吃什么?”
      她没说话,觉得我不可理喻。
      我还是要自己解释:“我对蘑菇一类的真菌过敏。“
      她看着满桌含各类真菌的菜,说:“那你怎么不早点说。”
      真可笑,连粥都是蘑菇鲜虾的。
      “八岁的时候,我就说过了。”
      “行行行,过敏,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两盘凉菜,可我从不吃凉菜。我也以为她知道,我一吃凉的就容易肚子疼。不过我也不喜欢,夏天喝水也从不沾凉水。
      每到夏天她做凉面时,我都会在一旁自己泡泡面吃,这么多年了,我没指望父母因为自己的饮食偏好改变,可他们却是彻底忘记了这件事。
      更早我接触蘑菇木耳一类的食物是什么反应已经没有印象,但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和同学在外吃烧烤,手机支付没有兴起,大家还拿的纸币付钱。那天恰巧我们都没带多少钱,又实在馋,于是两个人坐在人家店里点了满满一盘子素菜。青菜藕土豆蘑菇全齐活了。那位同学格外钟爱蘑菇烧烤,我跟着吃了许多。
      到家的时候就两眼血红,感到呼吸困难,最后邻居帮忙送到医院催吐、洗胃好一番折腾。末了还连续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日日体温38度。
      当初病的多严重,可我爸妈从来没有记住。
      他们喜欢银耳粥和蘑菇汤,我当然不能因为自己过敏而强制他们也不去吃。初中一阵子他们回来很晚,我不爱吃外卖,于是每晚的饭菜是我做。那时我专门研究了木耳如何切好看,如何做好吃,我会了蘑菇的各种做法做给他们。可我没想到他们竟完全忘记我还有过敏的食物,在我记不清多次提醒后。
      面子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表妹在场,我不能闹得太难看。我放下碗筷,笑了笑,说:“没事我也不饿,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晚上睡觉时我和我妈一间屋子。
      小时候我父母和我住在另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里,我们一人一间卧室。后来他们发现有亲戚来了不方便,或者说,他们已经无法忍受和对方共处一室,于是他们又在两公里开外买了现在这个房子。
      我爸对我的冷漠比我妈更甚,他们大吵了一架,最终我妈妥协,带着我搬到现在这个房子。
      今天好赶巧,我爷爷奶奶忽然从老家赶到这处理事情,我爸把他们安排在了原先的房子里。我爸和他们关系很差,于是来和我们将就一晚上。可偏偏表妹也来了。最终的结果就是,表妹一个卧室,我爸一个卧室,我和我妈一个卧室。
      空调的风在头顶呼呼作响。智能空调的细节做得很好,它几近静音,可还是逃不过人耳。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我们都盖着被子。
      我睡不着,我听到她平静的呼吸声,朝着她那个方向蜷缩身子。我给自己在被窝里固定了一块狭小的区域,脚伸出去一厘都无法忍受。可我还是没能忍住朝她的方向探过去。我将一只脚伸进她的被窝,感受到了暖意。于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胆战心惊地将自己都挪过去。在触碰到她胳膊,她小腿,感受在一方拥挤狭小的热量的时候,我好像感受到了,自己也许还是个小孩,也许还可以躺在她的,怀抱里。被妈妈拥着入眠。
      虽然我并未有此记忆。
      直到半夜我仍没睡着,窗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本想当作白噪音借着入眠,结果雨越下越大,沉重的雨点一下下敲击窗户。
      记不得是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的时候,暴雨天,我一个人在诊所里挂吊瓶。
      那时候实在太小,医院的人群熙熙攘攘,很容易就迷了方向。在无数成年人中穿梭,寻找陌生的医生,每一个过程都令我害怕。可我身体实在差,很容易就感冒发烧,吃药也好不了。然而家门口平时总去的那家诊所关了门,于是我只好坐公交车去远一点的那个诊所,好在那家医生我也算认识。
      二十一世纪出头,手机在百姓眼里也还是个新奇东西,是翻盖的,还是笔触的?记不大请,但总之我还没有这个东西,也没有如今智能手机随时提醒的天气。
      两瓶药水,慢悠悠地滴到第一瓶结束时,我的手就格外肿胀,刺疼。那时候的诊所阿姨喜欢在小孩子打吊瓶时顺便在手心绑上一个坚硬的药盒子,以免小孩乱动露针。一开始刺疼时我忍着,后来我发现疼痛开始蔓延至头,好像一根很长很长的针顺着血管扎至我的天灵盖,我也忍不住呕吐感。
      直到真的忍不住疼,我已经开始流泪的时候,才弱声喊:“阿姨,我疼。”
      我至今不知道那天是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症状,我只记得那个阿姨匆忙拔了针,又给我换了药,另外两个满当当的药瓶。疼痛感没有加剧,但先前的感觉却也没有消散。我边打边哭,也没敢喊阿姨,希冀着哭出眼泪能缓解一下疼痛。
      两个药瓶打了好久好久,等有人来给我拔针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很黑了,天空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
      我站在诊所门口,不敢向外走。
      我找阿姨借了电话,拨通妈妈的手机号,她声音通过电话传来的一瞬间,打针时忍住的哭声在此刻外溢。那晚风真的好大,吹得小诊所的玻璃窗劈里啪啦地响,我哭喊着说:“妈......我在红红阿姨那家诊所,下好大雨,你接我回去吧......”
      我妈说:“雨下太大我暂时也回不去,你自己打个的。”
      “可是我好疼啊!”
      “打个针疼什么!”我也听出了她话语里的不耐烦,她对我说,“疼就赶紧打个的回去!你越等不越疼?”
      “可是我没带伞。”
      “那附近就没有躲雨的地方?我真过不去!”
      记不得是谁挂的电话,总之她没有同意。诊所要关门,我站在门口,每一道闪电都劈开我脑中的血肉,疼。又冷又止不住得撕心裂肺的疼,无穷止的冷风和无穷止的雷电。
      那时我发现,这里比医院还要令人害怕。
      我比旁人早一年上学,三四年级,算下来应该是七八岁的样子。网络没有如今发达,父母也不是什么科学过硬的知识分子,加上他们从来不屑于对我进行无意义的沟通和管教,寄希望于我努力自己去发掘。
      所以七八岁的我,不懂雷电,站在诊所门口,看见闪电照亮我的那个雨夜,有真的严肃思考我如果被劈死了该怎么办,是不是也情有可原?
      反正十七岁的我回想,不会怪她。
      可偏偏我又听过无数打雷不要站在树底下,会被劈死的恐吓。路上行人稀疏,我跑去路口已经被淋得湿透,路口旁倒是有个遮雨的棚子,可棚子旁是几棵高大的树木。
      雷电未曾止歇,疼痛头晕也没离开,我站在那里,想我要是被劈死了,会有人看到吗?会上新闻吗?
      等了多久,搭上了哪一辆的士,如何求司机叔叔开到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然后冒着雨和闪电奔进楼梯间。又如何佝偻身子意识不清地上楼开门,看见我的妈妈。
      看见我的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但是我还是好想哭,我一把把用手抹眼泪,声音嘶哑,说不出完整的话。但我还是要说,我说:“你在家里看电视也不去接我吗?!”
      她说:“我刚到家。”还说:“饭已经蒸上了,打算炒菜,我在做饭不在看电视。”
      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我还是要哭,哭到最后真没了意识。
      后来我在医院醒来,醒来身体好多了,但我的身边依旧空无一人。隔壁床的病人帮我叫了医生,医生跟我解释,药物错用?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听不懂,反正是那个诊所的错。
      所以医生走后,隔壁床的病人提醒我,我妈妈知道后,十分生气,二话不说就去找诊所算账了。估计晚点会来看我。
      后来生病我就拿着身份证去医院挂号了。过了几年听说国家整治诊所不合规经营,很多诊所就关了。我偶然一问,小时候去的两家都关了。
      此刻我感受到母亲的体温,再回想那时候,觉得,也许我当初只是希望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能看见亲人,在暴雨天回家后,她能抱一下。
      怎么说我那时候也才七八岁,被抱应该也不算丢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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