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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话三十六 ...

  •   庆收去燥,赏枫品蟹,不免为一个宴庆的大好由头。
      只不过在此荒年有些过于可笑罢了。
      但饥荒总归是饿不到那些贵人头上去。
      李太尉家中此刻正热闹着,一大家子的女眷都围着家中唯一一个男丁转。
      李保烦不胜烦,但面对一群姐妹和姨娘,他又没有发火的由头,只得挂着笑和她们周旋。
      “明哲,不是阿娘乱讲,像你这般大的年岁时,你爹爹已经娶了阿娘和陈姨娘了。”李保的嫡母嗔怪般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你个没定性的皮猴儿,还乱在那美人堆里头泡着,也不知道挑几个知心人儿回家,好陪陪阿娘和家里的姨娘做伴。”
      李保假笑着,眉头不由自主的一皱:“娘,这您就别瞎操心了,外头那些贵女们个个心高气傲得很,哪里看得上您儿子啊!”
      嫡母温言不乐意了,她身边围着的那群莺莺燕燕也叽叽喳喳的讨伐起来:
      “保儿你妄自菲薄,可是伤了你阿娘的心。”
      “姨娘觉着我们明哲可是顶顶的好郎君。”
      “那群贵女看不上咱,咱还看不上她们呢!”
      “真当我李家是那群碎嘴子的小蹄子能议论的了?美不死她们!”
      “好啦,好啦。”嫡母美滋滋的听了一圈夸耀她家儿子的话,这才安抚众姐妹的情绪,“明哲是好孩子,咱的都是晓得的。”
      “姨娘和你娘也不是为了逼你如何,你这孩子皱眉做甚!”一个姨娘伸手抚平李保紧紧蹙着的眉心,见孩子不悦,她也多少有些心疼,“保儿不是喜□□会么?咱几个也组了个局子,叫上些姑娘乐呵乐呵。”
      李保闻言心头一跳。
      他确实在汴城年轻一代里头吃得开,但也仅仅是在汴城纨绔中算得上名头。
      若是阿娘和姨娘们请了那些高贵人…
      “娘,你们都请了谁?”
      “这汴城里头的未婚闺女,和未娶郎君,阿娘可是都叫来了。”嫡母以帕掩嘴偷笑,“阿娘知道明哲喜欢热闹,特地叫了好多人物。”
      李保连忙伸手握住他娘的手:“娘,你不懂,有些人他请不得!趁着还没开始…”
      “什么没开始啊!”一个姨娘伸手推开了别院紧紧关着的大门,一簇簇花香裹着女儿家的馨香传入鼻尖,别院那头的热闹景象瞬间闯入了李保的眼。
      “这宴,早就开始了!”
      李保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些贵女们个个以轻纱掩面,花枝招展的从他面前略过。
      还有那群似笑非笑的郎君们,个个都拿着奇异的目光打量他。
      李保瞬间心如死灰。
      这次,脸丢大发了!
      李保嫡母所设的宴席,是秋赏宴。
      舌尖所尝之处赏螃蟹,鼻尖所遇之处赏花香,目光所至之处赏美人。
      头顶遇桂花,庆丰收,慕崇高,送圣洁华贵之美人。
      手边揽彩菊,红谈喜,白谈悲,□□送君子。
      腰间簇木槿,摘木槿花赠人,讲究的是一个坚韧不拔和永恒不衰的美。
      裙过木芙蓉,过花之人必讲一个纤细之美,或言赞美女子的忠贞和纯洁。
      玉足趟牵牛,美人招惹牵牛花,所希盼的是名和望。
      不论哪种美人配花,大抵讲究的都是一句情投意合。
      高大俊美的郎君,伸手折下一朵木芙蓉,手中持花靠近了心怡的姑娘。
      姑娘双眸含水,解下自己面上的轻纱。
      那花别在耳畔,便是定下一段姻缘。
      既然是汴城未曾婚嫁的男女皆被宴请,那方府的小姑奶奶自然也是要凑上些热闹的。
      方晓桐目光瞧着那群以轻纱掩面的姑娘,三五成群的结伴坐在亭中,或聊些女红,或讲些姊妹体己话,方晓桐心中不免生起些高高在上和不满来。
      她傲得是,自己身为方府女,比那些深闺贵女有见识得多,不禁嘲笑起旁人的目光短浅。
      同时她也郁闷着,那群目光短浅的贵女,一个个都是她名义上的姑姑和表姨,都碍着颜面,一个字都不同她吐露。
      那群光顾着品蟹折花的郎君就更不肯靠近方晓桐了。
      夸张些讲来,晓桐身侧可是一大片的无人之地。
      正当那方晓桐,气闷的用手锤着自己的腿时,一只开的正盛的木槿花,被递到她眼前。
      方晓桐心头猛地一紧,随后仰头,顺着花枝看向那赠花之人。
      熟悉的温润眉眼,他长眉此刻舒展着,唇边也勾着一个温和的弧度。
      他笑得极柔,似乎生怕自己会唐突到佳人般。
      “表侄怎的一个人呆着?”沈天泊温言细语,整个人犹如深秋的一道暖风,细细的划过耳畔。
      “啊…”方晓桐立刻红了轻纱下的俏脸,连忙站起身来要见太子礼。
      沈天泊轻轻按住方晓桐的头顶,指尖不经意间划过方晓桐发簪边上的流苏,带起一阵阵涟漪。
      “表侄不必。”沈天泊向来是温和的,他眉眼含笑时,不会叫人觉着轻佻,反而自带一番不可言说的贵气,“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若是表侄愿意,还可唤我一声表叔。”
      “泊表叔。”方晓桐脸上的笑沁出甜意来。
      她先前是介意和这人独处的,但此刻有人陪她讲上两三句话,总归要比那种若有似无的孤立来的好。
      “表侄一人在此处,可是觉得宴赏喧嚣?”
      “泊表叔觉着如何?”方晓桐不答反问,双手托腮,娇俏的脸蛋满是笑意,“这满堂美人,可是赏眼得很。”
      沈天泊露出一个苦笑:“表侄莫要打趣我了,若是今日我当真多瞧上哪个人一眼,今晚怕是就有夫人踏进皇宫,跟母后她讲亲了。”
      方晓桐眼神转了转:“怎的,我难道算不得贵女么?”
      沈天泊笑而不语。
      方晓桐看向那一片菊花丛。
      彩菊争奇斗艳,而稀奇的是附近尚未有郎君采折。
      沈天泊不由得握紧了手中那朵木槿花。
      “表侄更喜欢菊花?”
      沈天泊声音有些发紧。
      “到也不是如此。”方晓桐喃喃,“只是稀奇那处怎的并无人前去折花罢了。”
      “或许是彩菊不讨人喜,又或许是偏爱菊花的姑娘太少。”
      说来道去,也不过是那片菊花,没什么阿谀人的含义,少见的人前去费力罢了。
      不过那都不是方晓桐会忧心考虑的问题。
      “秋赏,只有男子可以折花么?”
      她向来会忧心考虑些古灵精怪的问题。
      “未曾听过。”沈天泊愿意花心思去应和她的古灵精怪。
      那些巧思对于他来说,都是新奇的,叫人出乎意料的。
      “那就是说,女子也可以折花赠人。”方晓桐立刻得出一个结论来。
      沈天泊也会立刻觉着有趣。
      先前的贵女从未会主动前去折花赠予心上的郎君,她们太过安分守己,又或是被三从四德束缚住了那份活泼的心思。
      折花与人,对汴城的淑女们来说太过形骸放浪了些。
      方晓桐踩着步子靠近那片彩菊,俯身吻上一瓣瓣含着花香的菊。
      粉色的唇和大红色的菊花紧紧依靠着,落在旁人眼中,又变成一副生香活色的景。
      “表侄可是要折这朵红菊?”
      红菊表的是欣喜心悦,也不知是哪家郎君如此幸运,得了这位姑娘的青眼。
      “红菊笑得太喜了些。”方晓桐挑剔的拨开那红菊的笑脸,反而掐住了一朵胖嘟嘟□□的脖颈。
      她掐下了一朵□□。
      沈天泊这样和自己说着。
      然后她把□□递给了我。
      沈天泊愣住。
      深秋的风不是暖的,它甚至会冷的刺骨。
      但眼前的姑娘笑得很暖。
      “□□是君子之花,衬泊表叔再合适不过了。”
      方晓桐笑着把花往前递了递:“表叔可是要晓桐亲自把花插在你耳畔?”
      这话活像是某个登徒子在调戏良家女。
      “你啊…”沈天泊的眉眼从温润的笑意变成无奈。
      但他还是接下了那朵□□。
      然后认真的和木槿放在了一起。
      坚韧,永恒美丽的君子。
      两人踩着风离开那片彩菊。
      又有人踏着他们走过的步子靠近了那丛菊花。
      这次,来的人伸手折下了一朵红菊。
      那是朵黄蕊红瓣的红菊,团团瓣片紧紧簇拥着一点亮黄色,瞧着便是喜庆的样子。
      “红色的菊啊。”沈天译似乎十分喜爱这朵红菊,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那些花瓣。
      跟在他身侧的方尚文也侧身顺手薅下一朵红菊。
      那红菊娇弱般颤了颤,落下两片嫩红的花瓣。
      “三殿下折了红菊,可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方尚文把玩着手中的红菊,语气漫不经心。
      “方二哥不也是折了红菊?”沈天译含笑,桃花眼弯弯,“难不成方二哥也有了心怡的姑娘?”
      言语间,已然认定了他们二人不会看上那群袅袅淑女,而是会瞧上更次一等的闺秀。
      心知肚明的,彼此都不是什么喜爱高高在上贵女的人。
      “说不准。”方尚文眼珠一转,看向凉亭中那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似乎是感知到了方尚文的视线,在第一个姑娘发现方尚文手持红菊看向这边时,姑娘们的退避三舍就已经无法掩饰了。
      就好像那视线有什么毒一样,凡是扫过的人儿,都急匆匆的避开了。
      沈天译噗嗤一声发笑:“方二哥好大的魅力,叫姑娘们都不敢瞧你啊!”
      方尚文面无表情的扭头看向他。
      下一秒,那只手就骨节发白的捏碎了那朵红菊。
      花汁顺着指缝流下,似乎还能听见窸窸窣窣的碾压声音,在咯吱作响的骨节按压声中夹缝生存。
      沈天译也不惧他一副要打人的凶狠表情,俯身嗅了嗅花香,轻飘飘的落下一句:
      “本殿下好像瞧见小洛阳冲着这边过来了。”
      方尚文摧残花的动作一顿。
      刹那间,那被花汁染上香味的拳头,冲着沈天译的腰腹便招呼了上去。
      “嘶…”沈天译本是想要回护的,但仰头的那一瞬间,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改了主意。
      而打人的人也瞧见了那名不速之客,用手握了握自己的手腕,从牙缝了不爽的嘁了一声。
      来的人,正是先前沈天译用来诈方尚文的洛阳。
      洛阳今日难得穿了身素色,这样热闹的场面也不见他穿戴什么华贵的衣饰,反倒是干干净净,从头素到尾。
      “这不是小洛阳么?”沈天译笑意盈盈,上前几步挽起面前人的手,“来了这花丛前,可是要折花赠美人?”
      方尚文压弯了唇角,毫不客气的抓住沈天译的衣领把他拉开。
      “他?”方尚文冷笑一声,转身再次折下一朵红菊,不由分说戴在了洛阳耳畔,“他一个见了人,连话都不敢说的哑巴,还轮得到他折花?”
      洛阳仰着头,安静伏在眸上的睫羽,忽的抖了抖。
      洛阳从袖中掏出一支花枝,上头坠着几朵亮黄的桂花。
      似乎光是看着便能嗅得到那阵阵香风。
      一身素色的少年,耳畔却是戴着一朵大红的菊,手中掐着一支黄色的花枝。
      沈天译的目光落在桂花上,微不可查的顿了一瞬。
      “这桂花可是小洛阳自己折下的?”
      洛阳轻轻眨了眨眼,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沈天译的目光微深。
      方尚文垂在一旁的手蠢蠢欲动,盯着那支桂花的眼中,流露出几分被冒犯到的不悦。
      “你来这边做甚?”方尚文的声音略有些冷。
      本以为,这句话会像是以往一般,消散在风中后也得不到答复。
      但此刻,它被清脆的声线托住了尾韵,得到了一声久违的答复。
      “寻支木芙蓉。”那翩翩少年郎微微侧着头,青丝从耳畔慢慢垂向脸颊,墨色更衬少年面色如玉。
      “木芙蓉?”沈天译从怔愣中回神,本是想着做个好人,为洛阳指条明路寻那花枝。
      但转念一想,这一路走来,似乎真的未曾见过木芙蓉的身影。
      “没瞧见。”方尚文则是直接多了,手掌贴在自己颈侧,微微侧着头吐了口浊气,那语气中带着明晃晃的不悦,“你寻那木芙蓉干甚?”
      洛阳思绪微乱,不由得回忆起片刻前,那桂花树下遇到的人。
      那人犹如天仙下凡般,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一片压弯枝头的桂花中。
      随后那张嫡仙般的面庞像是看见了什么异物般,微微瞪大了双眸。
      透着些苍白的指尖掐断一支桂花,被那仙人般的人物递到洛阳身前。
      洛阳对他的声音记忆深刻,那种冷感的声线萦绕耳畔。
      那仙人说:
      “很衬你。”
      于是洛阳便鬼迷心窍般接下来那支桂花,还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袖中。
      那般仙人,必定是圣洁的木芙蓉才能配得上。
      洛阳垂思片刻,几句带过来遇见仙人的事情。
      也就没注意到沈天译忽然压下的唇角。
      “不过倒是要叫小洛阳失望了。”沈天译重新调整好表情,伸手在洛阳另一侧耳畔别上一朵更大更艳的红菊,“本殿下这一路走来,可是没见过木芙蓉。”
      “三殿下寻不着,可不代表别人寻不到。”方尚文用手指擦了擦洛阳眼下的位置,留下一道由花汁染成的指痕。
      洛阳微微偏头,压抑住心中那股强烈的不适感。
      洛阳伸手压了压自己的腰封,触及其中硬物时才微微安下心来。
      于是他躲开那在他面容上作怪的手指,反手用细嫩的指尖夹住那根手指,在动作间把湿润的吐息打在上面。
      “如何寻?”
      说完这三个字,洛阳微微抬眸打量方尚文的神态。
      他这一串动作甚至能够称得上一句挑衅,但那向来脾气不好,恶犬般的人物,此刻却一副被顺了毛的样子,眉眼间都是不加掩饰的愉悦。
      甚至还给出了回复:
      “去寻李保,那厮总有办法。”
      心情不错的方尚文,视线转了转便锁定了目标,握紧穿插在他指间的手,领着人那头去。
      沈天译悠哉悠哉跟在最后,好似无意般向前探身,在洛阳耳边落下忠告:“他不会收。”
      洛阳耳朵动了动,下颌一紧,似乎有什么话盘旋在嘴边难以吐露。
      李保好寻,毕竟是讲亲的主家。
      他甚至只能讪笑着被各家人物打趣,在这交际场中动弹不得。
      “嗐!”方尚文向来是不给那群人脸面的,他不丢眼色给旁人瞧,都算是好脾气的施舍了。
      只见那嚣张至极的方尚文,发出一声警告后,直接伸出手臂拽住人群中的某人,用力向外围一拉…
      那被拉的人原本是满脸不满的回首,却又在看见方尚文的脸那一刻,变为满脸谄媚:“方二公子!”
      这声恭维一出,陆陆续续有人回头。
      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方二公子”和“三殿下”。
      也有人短暂的诧异于第三人的美貌,然后变为泯于众人的恭维面貌。
      “呦,方二少爷您这怎的有闲心搭讪我这个庸人了?”李保苦笑,拍了拍兄弟的肩,“我还以为您这大贵人已经忘了小的这号人。”
      方尚文挑眉,也懒得同他掰扯:“你家这木芙蓉种哪里去了?”
      李保反而是一愣,面色古怪的看着几人来的方向:“巧了,种在您这来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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