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晚》怀瑾抱鱼

3、公主猛于虎

　　御书房里。
　　沈翰林声音沉稳，继续说道：“长公主提议选妃，其实目的不纯。古有二桃杀三士，她是想以此分化我们，然后各个击破。”
　　三言两语间，就将长公主的算计剖析清楚，并马上暗暗还击。相传战国时期，谋士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各国竞相引为座上宾。他们舌灿莲花，玲珑心窍，谈笑间，风云变幻，山河颠倒，可生一国，可灭一国。
　　礼部尚书暗自感叹，后生可畏啊！
　　“选妃的消息一出，各家必定各起心思，勾心斗角，这样一来人心不稳，如一盘散沙，她再趁虚而入。然后……”
　　然后大家都完了，然后，也就木有然后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后面的话没说，但是大家都懂。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屋檐下挂着的宫铃声声清脆入耳。
　　凤池嘴角轻勾，眼底渐起的波澜如这早春的池水，潋滟动人，却又静水流深。
　　“我的池子，只养我要的鱼！”

　　众人抖了个机灵，松了一口气。
　　大意了，差点就上了当，还好有沈翰林在。
　　有人暗搓搓升起的小心思悄悄熄灭了。
　　凤昭心里的疑云一散，眼底流出一丝笑意。
　　沈翰林暗暗叹息，伴君如伴虎，这只虎连牙齿都还没磨锋利，就想开始咬人。若是换了她……
　　他迅速掐断不要命的心思，不疾不徐向外走去。
　　沈翰林回到家中，向祖父禀报今天的事。
　　沈相静默片刻，沉吟道：“长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慧。”
　　他又转身看向墙上的画，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悲哀，“清浊，你要明白，我们沈家是没有退路的，而长公主她，也没有后路。”
　　沈清浊垂下眼，眼神深邃幽暗：“清浊明白。”
　　灯火摇曳，斑驳了墙壁上的那幅画。
　　画里有一棵巨大的杏花树，开得枝繁叶茂，远远望去似天边落下的云霞。树下青草遍地，一老者席地而坐，三小童围绕在他身边，两男一女，其乐融融，似有承欢膝下，天伦之乐之感。不知老者说了什么，三小童哈哈大笑，老者眼里也是一片笑意。银铃般的笑声和着满天随风飘散的杏花，穿透亘古漫长的岁月而来，永不褪色！

　　皇帝亲政，长公主在家休息的消息像风一样飞了出去。一时天下暗流涌动，政治敏感的人都暗暗心惊，一场风暴就要来了。
　　结果风暴没来，洪水来了。黄河泛滥的急报传到帝都，多少人家的灯火一夜亮到天明。
　　有人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好运气，长公主又该上朝了。”
　　谁说不是呢？长公主一休息，黄河就泛滥了。可真是老天也站在她那边，不愧是上天的宠儿。反而是陛下，刚准备亲政，风变了雨也不顺了，这真是，唉，不可说啊。
　　御史大夫这下子悔的肠子都青了，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上书啊？晚上一天也好哇！
　　这可真是，连老天爷也不站在陛下这边。不知多少人在心里转过这个念头。天子不得天意，这下问题大发了。
　　再看看吧，或许这只是个意外呢，陛下毕竟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吧。
　　第二天，长公主不负众望又和大家见了面。
　　第一个要解决的便是洪水的问题。
　　洪水来了，肿么办？当务之急自然是治水。
　　找谁去？
　　无论是保皇派还是长公主派，都对推荐潘季驯去没有异议。
　　潘季驯何许人也？
　　背景一般，长得一般，资质也......一般，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丢到人群里也找不出来的人，然而能得到朝廷上下所以人的认可，那就不是一个一般人了。
　　人家也的确不是一般人。作为技术型人才，他在治水上是有几把刷子的，不然也不能在工部待几十年。以前啊，淮河渭河就像女人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一样，隔几年总会怒吼几声来显示存在感。幸好有治水小能手潘大人在，现在这两条河乖得不得了，叫东不敢往西的，别提多听话了。
　　所以这次黄河，是让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这是朝廷上下和老百姓们共同的心声。
　　如此齐心协力的心声导致的后果就是，催潘季驯催得特别紧。
　　临行前，凤池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承诺当地的人力物力都由他调配，若事态紧急，可先斩后奏！
　　最后几个字透着几分的杀气凛凛，叫有些人的脖子后冷飕飕的。
　　这样杀气冲天的主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沈驸马，你辛苦了！
　　不过沈驸马才华横溢，一看便是国之栋梁的料儿，先帝怎么就让他尚公主了呢？
　　这里面难道有什么世人不知道的事儿吗？

　　世人皆知，长公主凤池，先皇最宠爱的嫡长女，自幼受教于先帝和丞相，天性聪慧。传闻先帝曾想把帝位传给她，但是随着八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第一位皇子的降临，这个传闻渐渐湮没于尘埃中，再无人提起。
　　世人皆知，凤池与沈氏公子沈清浊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先皇遂为他们赐下婚事。
　　沈清浊，沈相的孙子，沈氏一族未来的继承人，“帝都双璧之一”。清雅俊美，风度翩翩，惊才绝艳，光风霁月，颇有魏晋士族的遗风，时人赞曰：“雪中花，云中仙”。
　　他清俊无双的容貌，芝兰玉树般的身姿，使他成为京城所有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当他唇边染上一抹淡淡的笑意时，更使他成为京城里所有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沈郎一笑，惊艳天下”。
　　长得帅就算了，可人家不是只有脸能看。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他偏偏要靠才华。
　　不过十三岁就金殿扬名，大放异彩，先帝爱其才思敏捷，进退有度，点其为探花郎，入翰林院。
　　出身好，容貌好，还有才，简直是人生赢家的标准模式。这已经让一群人望尘莫及了，后来更是让所有人打翻了醋坛子，酸气冲天。
　　这都是因为先帝的神来一笔。
　　没过多久，这沈清浊就摘走了先帝家里最美丽的一朵花，探花探花，还真得了一朵金花，一时传为一段佳话。
　　当赐婚的消息传来，不知有多少女子心碎一地，哭湿了手帕。
　　幸好，额，不幸后来先帝驾崩，长公主临危受命，摄政监国，不得不推迟与沈清浊的婚事，力扶年幼的皇子登基,内匡社稷，外御强敌，大周才没有乱，渐渐呈现出一派太平盛世的气象。
　　消息传来，不少女子觉得自己心不疼了，泪不流了，还可以再活五百年。
　　就这样，不少女子日日烧香拜佛，祈求长公主脑子一抽，高抬贵手，放过沈郎，琵琶别抱，免得耽误了下一春。
　　毕竟公主猛于虎，身娇体弱如沈公子，受不起啊受不起。
　　为何公主猛于虎呢？
　　这事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其实凤池也没有什么大毛病，比如大兴土木，挥金如土，或者穷兵黩武，大杀四方呀什么的，顶多就是独断专横，杀伐果断，还有……爱好美色而已。
　　凤池自认为自己还是很优秀的，德才兼备，心底善良，爱民如子，胸怀如海。没有视人命如草芥，把白骨堆成万里长城的爱好，也没有纵情享乐，建个酒池肉林的癖好，更没有见一个爱一个，建个后宫三千人的毛病。
　　比起以前的那些先辈，她堪比圣人了好吧。
　　话说凤池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自信心（厚脸皮）呢？
　　这事就说来话长，没完没了了。
　　本朝皇帝没得啥子文化，也不耐烦取名字，于是取名字时就随便一指，正好大家还会说你平易近人啊什么的。不用绞尽脑汁想生僻字，不用装逼显得高大上，他觉得取名是一件非常轻松加愉快的事，于是非常喜欢取名字，也非常喜欢……生孩子。
　　这就导致了本朝皇家特别枝繁叶茂，对于每个希望多子多孙，千秋万代的皇帝来说，这是一件十分欣慰而且光荣的事。
　　不过，咳咳，你懂得，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有时候子嗣一多也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每个儿子都十分优秀并且认为自己也有资格抢一抢那个位置的时候。
　　然后就悲剧了，一场龙争虎斗之后，孩子死了大半，算上残疾的，留下来的不是未来的皇帝，就是最弱最平庸的。循环重复下来，可悲可叹的是，这直接拉低了整个皇室的质量以及，智商。可喜可贺的是，数量大致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至于为什么数量木有下降，你只要知道每个男人都热衷于并且致力于有一大堆老婆和孩子就知道了。
　　吃喝嫖赌已经成为了皇家特色，平庸老实安安静静不作妖的已经算是矮子里面拔大个了，更让人头疼的是近年来皇室风水不大好，奇葩特别多，一个接一个。
　　有一个奇葩喜欢寻求刺激，追求挑战。千里只身走过沙漠，万里追寻黄河之源，徒手攀登华山之险，立志拓宽蜀道之难。结果他在攀登华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幸好被一棵歪脖子树接着了，没有摔成肉饼，只是成了一个笑柄。
　　出师未捷身先残，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里得解释一下，这个奇葩并不是按顺序来的，他并没有穿过沙漠，走过黄河，而是先爬的华山。因为他觉得华山之险，难于上青天。先攻克了最难的，其他的就不在话下。
　　又有一个奇葩，不爱江山不爱美人，立志做个发明家造福人类。搁现代，他父母有这么个孩子不得高兴的哭了，这妥妥就是另一个爱迪生嘛。然而在古代，因为不知道爱迪生是谁，所以他父母并没有高兴的哭了，而是愁的都快哭了。
　　因为这孩子不务正业，整天搞这些奇门淫巧，还异想天开，想造翅膀飞上天，还想去水下游。游个鬼，水下游的，都是水鬼。望子成龙的爹妈试图用各种强硬怀柔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眼泪，棍棒以及迷药等，帮他“放下屠刀”，重回正道。于是他整天与父母斗智斗勇，为着理想而奋斗终生。直到他八十岁了，他父母还红光满面活蹦乱跳的。
　　后来研究他的人比研究当代皇帝的人还多，他们试图从有关他和父母的只言片语中找出他们一家长生的秘密，以满足他们认为他的确研究出了长生不老药的猜想。
　　还有一个奇葩，志不在功名利禄，也不在山水之间，而在话本子者也。他有时读到为报恩而魂飞魄散的花妖时叹息连连，有时读到双双化蝶飞去的梁祝时迎风流泪，有时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肖想起天下第一美人----嫦娥姐姐，幻想着飞上月宫，去安慰她那颗寂寞而又脆弱的碧海青天夜夜心。
　　所以他无比希望上一个奇葩能够造出能飞上天的翅膀，比那个发明家更希望，千真万确，比真金还真。
　　很可惜的是，他们并不是同一个年代的。
　　……所以你看看，凤池是不是很优秀了呢。
　　但是在大臣们的眼里，尤其是御史们的眼里，上位者就应该是完美的，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一见就想让人顶礼膜拜的神圣而高贵的气质。
　　对此，凤池一口茶水喷了过去，呸，合着我听个小曲儿，看个跳舞，就是不完美，就是耽于美色、祸国殃民、天理难容，就该被你们从头到脚骂的狗血淋头，你们逛青楼看姑娘就是合情合理，人间正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的脸还真大。
　　每到这时，凤池都会自顾自叹，他们真是有福气，遇到我这么个宽容大度的主儿，换个心眼比针尖儿还小的，分分钟把他们揍得连爹妈都不认识，我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然后抚摸肚子的手顿住，真像能撑个船似的，片刻后，凉亭传来了一声怒吼：“哪个御厨做的，这么难吃，扣钱！”
　　御厨泪流满面：你们这群御史吃饱了没事干吗，天天就知道弹劾公主惹她不高兴，然后每次受伤的总是我。
　　一位精致秀丽的宫女从回廊处缓缓走来，步履翩翩，若风中绿柳，婀娜多姿，正是碧颜，长公主身边寸步不离的心腹。
　　她欠身行礼后，禀道：“殿下，二公主给你送来了今晚宴会的帖子，你忙了这么久了，可以去宴会上散散心，或许会在那里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人。”
　　碧颜似乎话中有话，眼里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哦，碧颜说有趣的一定不会无聊，本宫倒真要去看看了。”
　　凤池挑眉一笑，眼里是同样的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