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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番外一 谈朗篇 ...

  •   醒来窗外便是阴沉天,现在又毫无预兆下起了雪,果真是要冬天了。

      婚庆公司打来电话,问谈朗明天在海边的求婚仪式要不要改天再办,毕竟天公不作美,风大浪大,精心准备的鲜花可遭不住摧残。

      谈朗看一眼愈渐猖狂的飞雪,皱了眉,拿不定主意。

      南湾那片海滩储存了他们的大部分记忆,沐沐在这里跟他表明心迹,那他不妨同样在这里许她一个未来。

      求婚的事情一早就在着手准备,只等着明日给周沐一个惊喜,她肯定会高兴。

      戒指藏在答应送她的玩偶肚子里,还有一份公证书——他跟谈家脱离关系,从此以后光明正大和她在一起的保证。

      绞尽脑汁策划的浪漫,无端被坏天气搅黄,实在不甘心。

      “先准备着吧,明天看情况”。

      挂了电话,看看挂钟,临近中午,沐沐这丫头还不回来。

      这回倒是学乖了,知道给他留一张字条,没让他担心得满世界找她。

      “舅舅,我去照相馆洗照片啦!”

      真不知道她跑到哪家照相馆,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走的时候有没有穿件厚衣服,记不记得带把伞,窗外的雪密密麻麻,下得越来越急促,追着赶着仿佛就要来不及似的。

      一阵没由来的心慌突然袭来,谈朗瞬间惊起一层冷汗,心脏揪着疼,没站稳竟直直倒了下去,手机摔了出去,他攥着胸前的衣裳,痛苦不可名状。

      恰逢电话响起来,来电显示周沐,谈朗探着手去接,勉强喘一口气,不想让她听出破绽。

      “沐沐,你——”

      “你好,请问是周沐家属吗?”

      “……”

      天旋地转,满眼都是混乱,扭曲。

      怎么到了医院,他想不起来,怎么听完那通警察局来电,他也没印象,沐沐,怎么……怎么会躺在冰冷阴暗的太平间里,不会动,不会笑。

      “死者坠楼,当场死亡”,周围的人都像石桩子,用八个字概括了这具尸体的来龙去脉,劝他节哀,毫无感情可言。

      时间在这里变得没有概念,警察法医进来又出去,太平间的门开开合合,最终没有了动静,如熄透的灰。

      只有初莹的抽泣声不断,充当这种凄惨氛围下的背景音。

      她被吓坏了,眼睁睁看着周沐一跃而下,报警,跟着来医院,做笔录,她哭得止不住,目睹了一切却又根本理不出头绪。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谈朗,我没想到她会自杀!”初莹不停地道歉,如果她没有约周沐见面,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最起码不是今天。

      “她明明说想周三见面的,我为什么不同意,我该听的”,初莹哭得快要断气,却没有人来回应她,仿佛这里活着的人只有她一个。

      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身体,他的心似乎也跟着冰冻,死去。

      很久很久,他才终于有了一些反应。

      “沐沐?沐沐,你别跟舅舅开玩笑了,快起来,别任性了,嗯?”

      谈朗手抖得厉害,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周沐的头发,脸颊。

      “跟舅舅说说话好不好?不是说好了去洗相片吗?你跟舅舅撒了谎,怕舅舅生气?”谈朗亲一亲她的额头,红得充血的眼睛里掉下来一滴泪,顺着周沐的侧脸滑落,谈朗赶忙替她擦去,如同精心侍弄一张不能沾湿的画卷。

      “我答应你不生气,你要是再不醒过来,贪玩耽误了时间,谁陪我过生日?”眼泪越流越多,盖在周沐身上的一张白布洇湿一大片。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舅舅打算明天跟你求婚,在你喜欢的海边,有你喜欢的花,气球是我自己吹的,还捡了好多贝壳,给你搭了一个贝壳小房子,你肯定好奇,房子里怎么会有一只小熊”,他一边静静流泪,一边浅浅微笑,好像真的身处他口中所说的场景中。

      “傻瓜,你这么笨,肯定也猜不到里面放着买给你的戒指,款式是我挑的,要是不喜欢,舅舅再给你买新的,还不肯理我?”

      一边的初莹已经分不清他是在自我欺骗,还是真的觉得周沐只是睡着了,她抱着谈朗,哭着劝他:“你别这样,沐沐她已经走了,谈朗,你振作一点!”

      谈朗表情瞬间变得狠厉,甩开林初莹,情绪再也不受控制,对着她怒吼:“你跟她说什么了?公开我们的关系威胁她?逼她离开我?”

      从他这里无从下手,就对他的沐沐动了心思,沐沐还不到二十岁,从小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好不容易熬出头,跟他一起好好生活,却被他们逼死了!

      “她生了病你不知道吗?她离不开人你不清楚吗?我亏欠你,你报复我,报复铭绣,我这条命都可以赔给你!”

      为什么?

      为什么要害他的沐沐……

      他把周沐带回了家。

      一切都跟以往的每一天没有差别,普通平淡。

      中午做好等她回来吃的饭菜已经凉透了,立刻做了一桌新的,把周沐安置在他身边的座椅上,她不听话得很,全程靠在他身上,给她夹的菜一下也没动。

      算了,不吃就不吃。

      抱了她去浴室,帮她梳洗,换好她常穿的睡衣,再把她放到床上,拥她入眠——向来闹腾,今晚倒是睡得快,眼睛闭得紧紧,一脸平和安静。

      “晚安”。

      隔日,十月初一,谈朗的生日到了。

      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婚庆公司的人再次打来电话,兴奋地恭喜他和他的未婚妻,没想到只是得到一句“取消了吧”。

      他取出戒指,为周沐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硕大的钻石衬得她的手指更加白净修长。

      “好看,沐沐戴什么都好看”,他握着周沐的手,让她为自己也套上戒指,猝不及防又哭了。

      “你可别笑话舅舅,舅舅只是太开心了才会哭”,他擦擦眼泪,摸了摸她的头顶,“你开心吗?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舅舅兑现了承诺,你不说一句祝我生日快乐吗?小没良心”。

      他捏捏周沐的鼻尖,轻笑起来,眼角闪着光,光芒盖住了天上的晴日。

      日全食,天黑了。

      “生日快乐,沐沐,我替你说了”。

      阳光消散,他来吻她,他来爱她,他的小孩永远能在晴空之下。

      谈朗从医院离开之后就像人间蒸发,电话打不通,家里敲门没人应,噩耗却一桩接着一桩,初莹急得快疯了。

      孟石韬得到消息从美国匆匆赶回来,直接砸了门进去。

      腐臭味扑鼻而来,舒缓轻盈的音乐悠扬回响,还有人在轻轻低语。

      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并不能打破这份和谐。

      阳台上,谈朗坐在画架前作画,他对面的椅子上是死去多日的周沐,两股头发编成麻花辫,穿着白裙子,膝盖上盖一条薄毯。

      尽管她的脸部已经开始腐烂,画纸上描绘出的女孩仍旧笑意盈盈。

      “谈朗……”孟石韬顿住脚步,他几乎不认识眼前的人了——胡子拉碴,黯淡无光,身体消瘦地要脱相。

      “你看我画的像吗?大楼常画,画人像实在不是我的长处,沐沐看见了又该取笑我”,他看起来像是在问孟石韬的意见,其实不过是自言自语。

      谈朗把自己困在了虚幻世界里,一个只有他和周沐的世界。

      周沐火化了,一同火化的还有闫老太太。

      老太太听说活蹦乱跳的外孙女突然没了,一下子犯了病,没抢救过来,跟着走了。

      当时谁也联系不到谈朗,初莹不敢擅自做主,谈家已经没人了,尸体也只能先放着。

      孟石韬找到谈朗艰难说出这个消息,双重打击之下,谈朗在医院昏迷了三天。

      葬礼的事情就这么耽搁了好几日。

      周沐的骨灰葬在了宁海公墓,书慧的旁边,她想爸妈了,提过不止一次,现在一家人终于能好好团聚了。

      老太太送回了濛县老坟,守着家,守着老伴,落叶归根。

      铭绣的危机最终还是解了。

      不用靠着孟石韬出卖婚姻,也不用去求着林家高抬贵手。

      书慧两口子出了意外之后,他们夫妻二人的财产尽数归到周沐名下,一直是刘律师在打理,这件事谈朗知道,但他从没想过要动这笔钱——这是留给沐沐的。

      在葬礼上,刘律师将周沐签署好的文件转交谈朗,包括一份财产转让和一封信。

      “其实在铭绣出现问题的第一时间,周小姐就联系了我,但是周总和谈总的遗嘱里明确规定,在周小姐三十岁之前,每年支取金额不得超过二百万,前段时间她又找到我要立遗嘱”,刘律师回忆起当时周沐的情绪低落,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细想,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他不再继续说下去,“谈先生,节哀”。

      手里的文件袋几乎要拿不稳,信封上圆滚滚的三个字“给舅舅”,像是她眨着狡黠的眼睛在跟他打招呼。

      拆开信来,不长,只有几行字:

      “舅舅,生日快乐!

      礼物很俗气吧?下辈子再送你别的好不好?”

      短短两句话,没有离别的悲痛,好像不过是寻常的一张字条,祝他生日快乐。

      你不在,哪来快乐?

      铭绣请了职业经理人来管理,孟石韬打算开展海外分部,长居美国,远远守护着方筝——说来造化弄人,方筝当年受了刺激失忆,被孟志风偷偷送走,十几年过去,她已经有了新的人生,嫁给了当地华人,还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至于孟石韬,她只是微微笑着问:“请问我们认识吗?”

      欧洲分部也在筹建,谈朗本打算放手铭绣,斩断过去,可是现在铭绣成了沐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舍不得了。

      濛县的老房子上了锁,给了秋梅三个月工资让她重找一份活计。

      接着又回了周家小院,挖出周沐埋在树下的许愿瓶,一张一张打开来看,十五岁前,她的愿望只有家庭和睦,家人健康,十五岁后写的愿望条仅有一张,便是他撞见的那一次,她写:“我能给舅舅带来幸福吗?”

      这算哪门子愿望,谈朗无声流泪,如果早知道,他又怎么会一次次推开她,让她患得患失,如果早知道……

      以前甚至没有好好留意过她的房间,课本被她胡乱堆在收纳箱里,而他送给她的书,写给她关于绘画的笔记和资料,每一册都包了书衣,整整齐齐摆在书架上,看得出来翻阅过很多次,但仍然被主人爱护得很好。

      墙上的写真照后面藏着他的相片——当年驾驶证照片无端消失,原来是被她这小鬼偷了去。

      抽屉里的带锁日记本,密码不难猜,是他的出生年月,里面大多记些生活碎片,还有最近他留的所有便签——提醒她吃药,晚上不用等他吃饭……全部平平展展夹在本子里。

      日记本最后一页列了一张清单。

      “想和舅舅一起做的事:

      一起骑单车,放风筝

      一起去海边看星星

      一起开车兜风

      一起做饭

      一起拍婚纱照

      ……

      永远永远在一起”。

      做过的事情,她便划一道线,只剩最后一条,被谈朗一滴接一滴的眼泪打湿。

      南湾和宁海的一切打点妥当,折磨了他半年的一颗坏牙也终于下了决心去拔除,动身前往冰岛的日子推到了今年深冬,原定的两人旅程变成孤身一人。

      走之前到濛县的老坟磕了三个头,他是谈家的罪人,求原谅的话不敢说,愧对他们的养育之恩。

      最后去一次宁海公墓,却有一个人比他先到一步。

      初莹站在墓碑前,摆上一束向日葵,让了无生机的肃杀冬天有了一抹灿烂明亮。

      “还回来吗?”初莹知道谈朗今天下午飞冰岛,一定会来这里。

      这段日子她不敢见谈朗,不敢提起那天的事情,深夜常从噩梦中惊醒,醒来便是无尽后悔,现在谈朗要走了,总归该见一面,算作告别。

      “说不好,也许会回来看他们,不过人死了,对着一块石头,也没什么意义”,谈朗回答着初莹的问题,语气平静。

      “对不起”,初莹道歉。

      “跟你无关”。

      当日他失了理智,将沐沐的死怪在初莹头上,如今时间过去月余,恩恩怨怨他也悉数放下。

      至于沐沐跳楼的原因,他寻不出究竟,又或许本就不是单一方面,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参与了这场“谋杀”,每件事都可能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不起”,初莹笑笑,再说一遍,“这句是沐沐让我转告给你的”。

      谈朗不说话了,望着墓碑上她的照片,眼睛酸涩,原来她还知道错了,印象里周沐从没说过对不起。

      第一次说,也是最后一次,经由他人之口,诚意全无。

      “还有这个,你来保管更合适”,初莹从手提包里拿出周沐送给她的那本画册,递给谈朗。

      翻开来,每一页都是谈朗,从最初的画法青涩,相貌难以辨认,到后来的越发纯熟,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周沐记录在笔尖。

      初莹刚打开的时候,也是同样震惊,也许周沐是真心想让他们重归于好,将谈朗的画像悉数送给她,也许只是想借她的手,转交给这画册真正的主人。

      “多谢”,谈朗小心翼翼收好画册,“多谢”。

      宁海又飘起了雪,白色的颗粒在空中翻飞,曾经的夫妻并肩出了墓园,客气道别,分走两边。

      在他们走后,一个男人提着两袋子大枣走进了墓园,一袋放在周沐碑前,一袋放在旁边的墓。

      “我还以为世界上有你这么一个傻子就够了,这不又来一个?上回你见过她,人家还给你送过香蕉,到了那边,说不定你俩能当个伴”,他被自己逗笑,感慨人生还真是有趣,他们在墓地见过两面,再见,她已经躺进了墓里面。

      雪下得大了,天边蒙上暗红色,聂川将伞撑在周沐石碑上,“小姨,你喜欢看雪,我就把伞让给别人了”。

      他离开,踩出的脚印很快被新落的雪片覆盖,无痕无迹,天地旷远,唯有苍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番外一 谈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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