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地自容》宅蓝

77、完结

　　“去城外的寺里。”郑媛的回答有点出乎成万的意料，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去寺庙，“上回我们去那捐了多少？你照数准备现金一块带过去。”
　　成万搞不懂郑媛卖什么药，但是作为她长期的合作伙伴，他很称职地打电话让财务准备并让人同步送到寺庙所在的山脚。
　　郑媛到的时候，拿钱的人已经在山脚等着了。成万过去拿了钱，两人往楼梯上爬，后面还是跟着保镖，就跟当初郑媛第一次来这里那样。
　　到了寺门口，一个沙弥正在门口扫地，郑媛走过去双手合十施礼，小和尚也很有礼貌的回礼，郑媛问他：“小师傅，我心里有一个大疑惑，十分不解，想问问你，你答不答？”小和尚见郑媛后头跟着许多人，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施主，你要参观寺庙可以自行进去，这里不收门票，至于疑惑，我还没开悟呢，太难的我答不出来。”成万以为郑媛在为难小孩子，用胳膊肘猛戳了她一下，让她注意佛前戒律。
　　郑媛却不理会，说：“那我先把疑惑留着，问你一个你一定能答的。”小和尚说：“知无不言。”郑媛问：“这里佛法最精深的高僧是谁呢？我可不可以去让他解答我的疑惑？”小和尚说：“佛法最深的当然是本院主持了，只是主持不随便见客。”
　　郑媛见过这个寺庙的主持，她代郑万兴来捐赠的时候见过，但当时她没有什么话要同主持讲。郑媛伸手接过成万手里的一箱子钱，递给小和尚，说：“麻烦你帮忙把这个箱子交给主持，我诚心来此求见。”
　　小和尚接过箱子说了一句请稍等，转身朝寺内走去，这时天又下起了雨，小和尚回头说：“下雨了，大家都去大殿等候吧。”
　　郑媛一行人跟在小和尚身后进了大殿，正碰上一个女孩子从后头走出来，她见到小和尚叫住了他问：“主持去哪儿了？”小和尚显然与她相识，问：“主持不在后头吗?”便快步朝后厢去。
　　女生注意到了小和尚手里的箱子，又不动声色观察了一番郑媛他们，但她没有言语，收回目光后，只是望着佛像发呆。成万待不住，见一个箱子写着抽签，也想求，但是他围着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这个要怎么操作，也没地方能伸手去抽签，他拍拍箱子，声响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那个女生这时才对成万说：“这是自动求签机，从这投币下去，就会自动出签了。”
　　成万依言操作，投币叩头，果然从机子里吐出一份签文，科技发展了连求签的花样都是千奇百怪的。成万打开一看，腿都软了，是个下下签。郑媛见成万神色不对，上前一看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安慰说：“也许不是签文那个意思呢？”成万说：“那是什么意思？你说，你说嘛。”显然他心态已经崩溃，郑媛答不出来，只能岔开话题，对那个女生说：“您好，我是郑媛。您以前也抽过这儿的签？。”女生摇头：“我不抽签，只是之前来见到别人操作过。我叫方榭，我认识你。”郑媛对此不觉得奇怪，只是问她：“你常来吗？”方榭说：“我记不清了。”
　　成万捧着签文催肝断肠：“我怎么办啊？妹妹，看你比较懂，这签怎么办？”成万将签文递到方榭面前试图寻求安慰。方榭看了一眼签文，又见成万形容苦状万分，本无意攀谈的她还是安慰了句：“不要紧的，不必在意。”成万想到她方才说她不抽签，只觉得自己问错人了，说：“你又不信，当然觉得没什么了。”郑媛听着都觉得成万失礼了，成万也自觉失言，解释了一下：“你肯定觉得我很迷信，可是没法不在意。”方榭却没有在意，而是问：“真那么介意？”成万点头。方榭说：“那你再抽一次好了。”
　　成万意想不到，问：“还能这样？”方榭笑了，说：“能抽第一次为什么不能抽第二次呢？你可以一直抽到你想要的的签为止。”成万问：“那样还灵验吗？”方榭却反问他：“现在这样就灵验吗？我的意思是，你只要执着于它，有起落也是常态，反正最终抽到那个上上签后，也不是你真心想要的。”
　　方榭不经意间的话触动了郑媛，她说：“说得好。”成万捧着签文，没再说什么。这时小和尚出来了，拿着箱子还给郑媛：“主持去后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方榭闻言，对小和尚说：“既然不得见，我就先回去了，等法师回来，请帮我说一声，我来过了。”
　　小和尚应了方榭，方榭向郑媛告辞，郑媛却没有打算像方榭一样离开，郑媛知道，自己今天一定会见到主持，所以她还要等。所以郑媛对成万说：“把箱子放这里，你们都先回车里等我吧。”成万不放心郑媛一个人在寺庙里，上回来就闹出老大的风波。郑媛却胸有成竹：“不会有事的。”
　　拗不过郑媛，成万带着人出去了。转头郑媛又把一箱子钱交给小和尚，说：“小师傅，你再拿去交给主持，说我诚心求见。”“可是主持不在。”“你再去，他现在一定在的。”
　　小沙弥半信半疑地拿起箱子又朝后头走去，房里还是没人，小沙弥只能叹郑媛不走运了，没成想在他要走时，果真碰到主持回来了，他不由得喃喃道：“真神了。”
　　郑媛正等着，小和尚拎着箱子出来，交给郑媛：“师傅说不对。”
　　郑媛闻言也不恼，把一箱子钱放到了功德箱上，显然没打算再把这笔钱带走。郑媛对小和尚说：“小师傅，人家说三顾茅庐，你再帮我最后问主持一次，我是诚心来请主持解惑的，要是还不肯见，我这就下山去，不再打扰。”
　　这回小和尚进去再出来，果然请了郑媛进去，只见主持面容苍老，双目半睁坐在桌前，听郑媛进来了，便请她坐下，给她倒茶。
　　“大师，打扰了。”郑媛话毕，又不复言语。主持依旧半睁双目，气收神敛，并不答话。若是郑媛以前，肯定胡思乱想，也许他并不想理会人，只是碍于情面之类的。但如今郑媛也终于悟出些门道了，心间已经升腾不起再多的念头，过会儿自顾自长叹一声，才又说：“只是这口气，我死也咽不下。”
　　主持是个修行人，早不问红尘俗事，不知道郑媛的遭遇，只是他也不问郑媛前因后果，知道症结不在那处，却问：“咽不下如何？”郑媛摇头：“不知道。我一闭眼，只见沙漠广袤无垠，进退维谷，无处容身。一睁眼，还不如在沙漠里。”“上回见施主，虽然眉宇间思虑深重，但精神尚好，如今看来大不如前，想来遇见许多事。”主持其实还记得郑媛。
　　郑媛说：“生离死别，众叛亲离，真的痛苦难当。我不明白，照理说，我恶贯满盈，要报应也应当报应我，这不是很奇怪吗？怎么忽然间，却是我父亲车祸住院，未婚夫死于非命呢？如今，我若不报仇，咽不下这口气，可报仇，我也咽不下这口气，送进监狱足够了吗？判处死刑够了吗？都不够，都不够。”
　　主持闻言长叹气，可见他心中悲悯，他问道：“这话怎么说？如何才叫恶贯满盈？恶，是真的恶吗？”郑媛不理解，“请主持开示。”
　　主持给郑媛讲了一个金鼠狼和毒蛇的故事，一个人的金鼠狼变成了毒蛇，他却不放弃仍然把毒蛇放怀里，毒蛇又变成了金子，被另一个人看到，也学着把毒蛇放怀里，最终却被毒蛇咬死了，主持说：“没有恶，只是愚蠢而已。”
　　郑媛闻言回想自己以前的种种作为，每一件都透露着愚蠢，蠢得挂相，连带着再看其他人的种种作为，也是愚不可及，她苦笑：“这话说得在理。可是现在我能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我听施主所言，不是佛门中人，日常不读经书。”郑媛回答：“不读。”“虽然不读，应该也常听云得凡有所相，皆为虚妄，四大皆空？”郑媛又回答：“听过。”
　　主持一直没有用神在外，只是到了此时，才抬眼皮看了一眼郑媛，若不是慈悲为怀，真心要度，不会如此：“回去吧，答案在你自己心中，不在我这。你心猿意马，不得见如来，倘若平心一观，自然有真理浮现。你现在认定所做一切都是错的，殊不知不做又何尝不是做的一种。”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主持的话，刚才在大殿听方榭说的话，突然浮现在郑媛心头，郑媛又将方榭那句话说了一遍：“我执着于它，有起伏也是正常的。”主持闻言点头不语。
　　这时再看外面，雨已经停了，郑媛那一刻又突然知道，她该走了。她从来没有如此多的突然知道，但最近，她常常，常常很突然就知道了，由于次数太频繁，她甚至能察觉到那些突然升起的念头。
　　郑媛起身向主持道谢告辞，主持也起身送她，嘱托道：“心不定时，再来。”郑媛再拜谢：“多谢主持。”
　　成万等了没多久，就见郑媛出来了，问她：“还是没见到主持吗？”郑媛说：“见到了。”成万不曾想见到了：“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他跟你说什么了？”郑媛疑惑：“很快吗？我觉得过了很久，雨都停了。都说下雨天留客，雨停了不是要送客吗？”
　　成万答不出来，他不知道郑媛到底有什么要问，也不知道主持和她说了什么，郑媛却忽然说：“也不是雨停了送客，原来是我想走了，走吧，回去吧。你不会还想着那个签吧？”
　　成万装傻：“什么签？我早都扔了……对啊，早知道你见到主持，该让你帮我问问他，这个签怎么解呢。”郑媛上车了说：“我就知道你还想着呢，刚才那个女孩子不是都回答你了嘛，你真是一点悟性也没有。”成万启动车子，问郑媛：“那你有？”
　　要是以前，郑媛会回答成万一句，我也没有，但现在，郑媛什么也没说，垂着眼皮不知道想什么，成万不由得转头去看她，怕她静悄悄地憋着什么大事。没想到郑媛不抬眼看，却能知道成万在做什么，呵斥道：“开车要专心，看路！”
　　过了会儿，郑媛对成万说：“我们去看看二叔吧。”
　　这是自陆泽死后，郑媛第一次提出去看郑万兴。成万问：“你要干嘛？”郑媛略显轻松地说：“去让他知道，他下半辈子要在监狱里呆着了，希望他别怪我。”这话听在成万耳朵里，总让他觉得怪怪的。
　　郑万兴再见到郑媛时，一脸戒备，还是郑媛先打的招呼：“二叔，好久不见。”郑万兴并不说话，郑媛倒是滔滔不绝起来：“我刚才去见了主持，你还记得他吗？我本来想让他劝我宽恕你，然后大家都好好过日子。可是，我想我还是没办法宽恕你。”
　　郑万兴自知脱罪无望，说：“早知道你是个心狠手辣的，打小你就心眼小，那些屁话你不用再对我说了。”郑媛说：“不行，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对你说。事情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也有很大的责任，所以，我一直在心里劝自己，算了吧，反正也是个活不长的，要是算了别人都还能过的很好呢。但是，还是二叔你懂我，我真是心眼小，见不得大家都过得好，就我过不好。所以，来的路上，我决定了，还是大家都过不好吧。”
　　这话在郑万兴听来，就像示威一样，气得他握紧双拳，恨不得从窗口钻出来跟郑媛同归于尽。
　　“对不起了，二叔。”郑媛说完，起身结束了这次探望，她这辈子永远是个尖刻扭曲的人，她改不了，也没时间改了。
　　等到郑俊雄和郑俊恒都被郑媛赶到国外去之后，医院的开业仪式终于召开，郑媛作为最大股东去剪彩。成万早早就去接郑媛，随着张灯结彩红红火火的布置，还有那些花团锦簇的花篮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十分热闹盛大，电视台新闻记者也专门来拍摄。
　　□□做了发言，称平安医院是本市医疗发展的一大进步，掌声雷动，洋溢着喜庆的气氛。然后是孙则西和张豫还有医院的中高层干部陪着着众领导参观医院的各项建设情况，孙则西代表汇报医院的发展计划，听取了领导们的意见。
　　郑媛只是在角落微笑着看这一切在她眼前发生，这原本是她送给陆泽的礼物，帮助他实现他平生抱负的平台，只不过他已经看不到了。
　　整个过程都十分顺利和完美，随着开业新闻在电视上播出时，庆祝晚宴也在豪庭举行。郑媛很高兴，成万孙则西他们都被灌了不少酒，连陆元也喝了。在这样的气氛下，郑媛也喝了几杯，脑袋有点晕晕乎乎的。
　　晚上司机送他们几个人回去，孙则西和庞毅一路，便坐另一辆车。
　　张豫成万和郑媛一辆车。张豫虽然很累，但是免不了觉得兴奋，成万也一扫这段时间的阴霾。
　　成万扭头去看郑媛，她正靠在车门上闭目养神，成万感叹说：“终于告一段落了，阿媛。”
　　郑媛只是闭着眼睛，脑袋抵在车窗上随着车子晃动而晃动，没有回应成万。
　　成万以为郑媛太累了，又喝了酒，所以睡着了。因为怕郑媛脑袋磕在玻璃上不舒服，成万打算拿个抱枕垫在她脑袋和车窗之间，然后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阿媛？阿媛？”他晃了晃郑媛，她都没什么反应，他一放手，郑媛咚地一声撞到了车门上，显然早就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