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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月冷霜寒鸿影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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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一间小客栈。
堂中角落里,一名鹅黄衫子的女子正独坐饮茶。
她并不算好看,却有一种脱俗的气质,像是山中自开自落的雏菊,令人舒服,不设防。客栈里普通的茶水,她喝得极是悠然。临街一群鸽子扑棱棱的振翅起飞,长长的唿哨在空中盘旋。女子突然松了口气似的,两颊漫上了笑颜,起身向二楼客房走去。
推开尽头一扇门,屋内早已坐了两人。一青一红,正是方才无名医馆中的两名蒙面女子,只是她们此时皆除去了面纱。碧衣少女娇俏姣丽,红衣女子清冷明艳,坐在桌边等候着进门来的女子。
“你们回来,我就放心了。”她笑着落座。
“知秋姐,亏你还笑得出来!我们遇上麻烦的了!”少女对着笑意盈面的师姐发起了牢骚,“月笙寒倒真是一副文弱书生提不起两斤大米的样子,可谁知道他身边居然有个高手!还把人家腕子都抓青了……”
知秋笑望着少女,无奈地摇摇头。转向神情冷凝的红衣女子轻声相询:“怎么,不顺利?”
她沉默少顷,忽道:“知秋阿久,你们可还记得当初上官慕来宫里的情形?”
两人一怔,回忆起三天前的情景。
藏龙山庄庄主上官慕年约五十许,神情冷峻不苟言笑,在江湖上亦是一呼百应的人物。当日他却仅带一名随从进了落霞山天鸾宫,说是要与他们做一笔交易。相谈之后,宫主洛孤鸿才知,这鼎鼎大名的藏龙山庄庄主要他们杀的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价码则是那颗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唤魂珠”。
“既是一名不会武功的大夫,上官庄主何必如此麻烦?府上随便一个弟子也绰绰有余了,不是吗?”她甚感蹊跷。
上官慕道:“宫主此言差矣,月笙寒绝不只是个大夫。你可曾听说过大明神宗?”
“传闻中兴起于关外的神秘教派?”
“正是。此派弟子在我中原武林四处挑战,但凡战败,便被他们一举灭门。大明神宗于我中原不啻为魔教,而那月笙寒便是此派中人。老夫曾放出眼线,早已查明此人明里悬壶济世,暗里却助纣为虐,以治病为名除去那些对大明神宗起到威胁的正道侠士。用心险恶,令人发指。”
“若真如庄主所言,此人行径如此卑劣,只需在江湖上发起号召,武林人士必然群起而攻之,又何须我天鸾宫出手?”
“世人毕竟为他‘宅心仁厚’的表象所蒙蔽,何况此人诡计多端,若论舌战,老夫如何是他的对手?倒不如索性先将其置于死地,除去江湖祸患,日后再收集证据,亦不算迟。”
上官慕见她似在思量利弊,也不催逼,径自坐了。孤鸿正欲开口,忽听门外响起一片喧哗,似乎有宫里的弟子在喊着“什么人”,她明眸一沉,起身推门而出。就在门扇打开的瞬间,“嗖”地一声,一支利箭擦过耳际,向着身后的上官慕刺去。这一箭来得着实出其不意,上官慕闪避不及,箭尖已没入肩头。却见他面目沉着,反手将箭拔出,内力灌注于箭身,箭头指向那被天鸾宫弟子缠斗着的银袍人激射而去。
噗——
鲜血四溢。太阳穴被一箭贯穿,银袍人立时毙命。
众人面面相觑。
“好功夫!上官庄主果然名不虚传,孤鸿佩服。”一直冷眼旁观未曾出手的女子此刻才出声,吩咐宫中弟子道,“把人抬下去。”
两人回到厅中坐下,孤鸿看了看上官慕的伤处:“伤得不轻啊,不如我叫师妹来为上官庄主处理一下伤口?”
“皮肉之伤,不必麻烦了。”
上官慕仍是之前的端凝神色,孤鸿见状也不再坚持。
“宫主也看见了,大明神宗唯恐老夫泄露他们的秘密,竟要杀人灭口。将天鸾宫陷入险境,实为下策,老夫也深感愧疚。不过还望宫主看在数百条无辜性命的份上,出手相助,老夫及众多江湖正道感激不尽。”
见形容冷淡的女子始终不曾有多明显的情绪起伏,他并不急于脸色,继续道:“宫主若实在不愿涉足江湖黑白纷争,老夫亦不能强人所难……我自会将月笙寒引入敝庄,只需贵宫届时助我一臂之力,共同除此祸患。此物便作为定金先交与宫主了。”
一只手掌大小的古朴木盒,盒盖打开后,冰蓝色的晶莹玉珠光华流转四溢。
洛孤鸿对那珠子只略扫过一眼,却细细打量起那一脸凛然的中年男子,颇具深意地笑了笑:“看来上官庄主此行是决意不会空手而归了。既然连唤魂珠都已动用,我天鸾宫再不答应,岂非太不识抬举?”
上官慕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如此甚好。那么老夫便先行回庄,恭候宫主大驾。”
她浅笑未褪,一直静静目送上官慕从容离去,才又落目于几上的木盒,若有所思地坐了良久。不知何时进来的黄衫女子手持沾染了上官慕与银袍人鲜血的箭矢,在她对面坐下。
“银衣人我已仔细检查过了,并无异样。”看着对方微蹙的眉心,“你不相信他?”
孤鸿将木盒抛给知秋,知秋脸上闪过惊讶之色。
“他为劝动我,不惜以唤魂珠为筹码,可见月笙寒对他来说有多重要。我只是想不通,他堂堂藏龙山庄庄主,为何宁愿付此代价与我们杀手合作……你怎么看,知秋?”
女子沉思半晌,温婉一笑:“既然已经应了下来,就没有违约的道理。如今也只有见机行事,看那上官慕究竟打什么算盘。”
“嗯,只有这样了。”
“其实,我们也未必只能居于被动……”
孤鸿眼角含笑:“你可是想,我们该亲自去调查一番?”
知秋笑而不答。
“若上官慕所言非虚,我们今日在无名医馆见到的灰衣男子必然是大明神宗中人。月笙寒的确身无内力,不似练武之人,那男子大概就是在他身边保护他的护卫不会错。”
“这么说他果真是坏人了?”
“也未必。”知秋缓缓道,“你们去医馆的时候,我在城里转了转,百姓对‘月公子’的评价好得不得了,我倒觉得这不是装能装出来的。”
阿久忿忿:“什么嘛!他不但见死不救,还借口要那个傻子自我了结,这还不够坏吗?简直卑鄙无耻!”
“说到这个,你们带回来的人呢?”知秋奇道。
“哎呀!”阿久吐了吐舌头,“那家伙吵得要死,我便点了他的睡穴,扔在床上了。”跑到床前,伸手解开展御雷的穴道。
那展御雷一清醒便腾地跃起,卯足了劲往外冲。阿久上前一步拦住他去路,谁料被逼急的展御雷根本顾不得招式,一掌拍出直取阿久面门。少女没想到他竟一点儿不客气,出手就是杀招,一时也愣了,只矮身堪堪闪过。他见眼前没了阻碍,更是势如破竹,一气冲到门边,欲夺门而出。恰在此时,两条灵蛇般的红绫自孤鸿袖中抛出,将他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莫要拦我!风弟危在旦夕,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救他?”
“你傻吧?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那月笙寒分明没有救你兄弟的意思,却要你自尽,不是有所图谋是什么?你这根本就是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银子!”
“月公子在晟阳城的名望之高,人尽皆知。几位姑娘不必再管在下的闲事了,我是一定要救风弟的!”生性固执的中年汉子根本听不进半句话,只是一心挣脱缚身的红绫,奈何他用了吃奶的力气那薄韧的绸带也丝毫未见松落。
“展大侠稍安勿躁。月公子若真是菩萨心肠行医济世,那你便是晚去几时,袁大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知秋柔声道。
“不是你的兄弟,姑娘自然是不急。”
阿久一脸恨不能抽他个嘴巴的表情,咬着牙道:“你这人还真是软硬不吃啊!活该被骗,我一定是被驴踢了才会想要救你!”
“你们本来就不该救我,更不该把我困在此处!我兄弟二人与几位从无过节,姑娘究竟为何要从中作梗?”
“展大侠误会了,我们无心救你,更无意将你困于此地。我本也不愿动手,只是阁下差点伤我小师妹,未免无礼,这才不得已兵戎相见。可虽是无心插柳,我们毕竟救下了你,没有撒手不管的道理。但你若执意要走,我也不会阻拦,只有一句话——阁下只要一踏入无名医馆,江湖上从此就再也没有什么‘漠北狼’‘关西鹰’。我言尽于此,走不走,你自行决定。”
女子素手一扬,缠绕在展御雷身上的红绫便似活的一般收回广袖之中。她一脸悉听尊便的冷淡,静坐桌前,里外皆透着几分“别人死活于己无关”的意味。
见此情形,任那展御雷再是固执己见,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女子眼中的冷使他想起那间弥漫着药香的静室里的男子,相似的冷寂,相似的清绝,孤岸似月,杳远如云。怕是人中龙凤,也不过如此。
“展大侠不妨先静候几日,带我们查清月笙寒的身份来历,自会给您一个交代。”知秋替他解围。
“只是,我怕风弟的伤……”
她慧黠一笑,反问:“他是正人君子,袁大侠自然安然无虞;可他若是十恶不赦之辈,即便能救,袁大侠恐怕也不希望自己是被他所救的吧?”
展御雷呆呆地想了一阵子,只得道:“也只好如此了。”
咚咚——
是时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声。三人交换个眼色,知秋打开门,进来一名劲装打扮的年轻人。待门关起,来人方才恭敬道:“在下藏龙山庄苏尧,庄主得知洛宫主一行已抵达晟阳,特命在下前来迎接。”
“藏龙山庄果然神通广大,我们到达晟阳不过半天,居然就已惊动了上官庄主。”
苏尧解释道:“宫主有所不知,庄主早已等候多时,城外驿站里也布置了我们的人手,只怕是不巧没有碰上,这才耽搁了半天,还望宫主见谅。”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宫主不必客气,在下这就下去备马。”
“看来这上官庄主还真是急得很,”待苏尧走后,知秋道,“只怕我们的行踪早已被他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孤鸿不急反笑:“这样也好,至少我们可以确定此事绝没有上官慕说的那么简单。”略略沉吟,又道,“知秋,你留在城中,保护展大侠,也好接应。我和阿久去一趟藏龙山庄,瞧瞧究竟有什么好戏等着我们。”
“千万小心。”
展御雷好容易搞明白情况,忙问道:“那风弟之事……”
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根本懒于搭理,孤鸿径自转身推门而出。阿久很是解气地对展御雷扮个鬼脸,蹦跳着跟上师姐欢欢喜喜地走了。中年汉子尴尬地立在房里,苦着脸看了看坐在桌边的淡雅女子。知秋笑道:“展大侠大概也累了,早些休息吧。”说着也起身离开了房间。
转眼空了的客房里,只余下汉子一声无奈的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