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桑》浦歌

66、阮郎归（八）

　　王瑀吩咐下去。

　　不多时便有下仆送来了饭菜。

　　跳丸炙、截饼、胡炮肉、脍鱼莼羹等十数种美食林林总总摆满了桌子，热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蕊娘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转头看向王瑀，双眸璨璨如星：“这些，都是我的？”

　　“嗯，都是你的。”

　　“你真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小狐狸笑弯了眉眼，脆声‘夸奖’一句，拿过筷子埋头大吃起来。

　　好人会有好报？

　　王瑀捏着白玉耳杯，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举杯一饮而尽。

　　身后侍立的岫言被吓了一跳，慌道：“郎君慢些，仔细呛着。”一面说一面不放心地弯下腰来探看。

　　“无妨，我有数。”王瑀摆摆手制止了他，接着又将耳杯倒满酒，一口饮尽。

　　岫言看着自家郎君的动作，心中忧虑更甚。

　　只是……

　　他满含担忧的目光投过去，却发现连饮两杯的王瑀面上并不见苦闷，反而唇角微微上扬，连一直蹙拢的眉头也舒展了。

　　根本不是想象中借酒消愁的模样。

　　这下换岫言皱眉头了。他轻嘶一声，心说：刚刚发生什么了？郎君方才还在说这餐饮食太过奢侈靡费，为受灾百姓无粟米充饥而闷闷不乐，怎么一下子心情就变好了？难道，郎君觉得这狐妖吃得开心比一切都重要了？

　　这念头一浮现，岫言自己先怔了怔，继而觉得十分可笑。可再看看当下场景，又好像不是不可能——郎君的眼珠子都快粘在那狐妖身上了！

　　忠心的小厮瞪大了双眼，滴溜溜在蕊娘身上打转，只恨不能把人拉起来，上上下下看个明白。

　　“我说，你总盯着我干什么？”被人直勾勾看着，蕊娘觉得手里的筷子都变得烫手起来，一双凤目斜了岫言一眼，没好气地问道。

　　岫言一抖，迅速侧首看向旁边，想也不想就张口否认道：“谁盯着你了。”

　　“呵呵，”蕊娘轻声笑着，长睫颤动，愈显娇态，“不承认呀。”春笋似的手指一下下敲着桌子，不紧不慢，“你既然没看我，怎么还心虚，接话接得这么快哪？”

　　“我，”想反驳，可没得反驳，岫言动了动嘴唇，只能木着脸，不输阵地提高声音，无理道，“便是我真的看你了又能怎么样！”

　　“当然是不怎么样喽。”小娘子半垂螓首，似是怯了。

　　岫言松了口气，以为这桩事就这么过去了。正想着日后得小心些观察，不料下一秒房中又响起了蕊娘轻柔的声音。

　　“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请你解惑。”

　　“听说人和心上人同处的时候，眼神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人身上。”蕊娘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似笑非笑，“你一直看我，该不会是，对我怀了爱慕之念吧？”

　　一语惊四座。

　　“咳咳咳……”王瑀被酒液呛得一阵咳嗽。

　　好容易止住了咳嗽，他一扭头，就看到岫言呆站在那里，白面皮涨得通红，一副被拆穿了心事的样子。眼底的惊愕差点没化作实质蹦出来：“岫言你，你竟然有这般心思。”

　　“不是！”岫言方回过神，听到自家郎君这话险些厥过去，手指着蕊娘不住颤抖，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胡说什么！什么爱慕不爱慕的，不知羞！”

　　“呵，你知羞，你知羞为什么还……”

　　话说一半卡壳了，学渣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神情略微有些尴尬：“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目不转睛。”

　　“你知羞为什么还目不转睛地瞧着我？”

　　“我，我乐意看，就看！”无话可说的少年人理不直气也壮，朗声回道。

　　“岫言！”王瑀低喝一声。

　　他这会儿也醒悟了蕊娘只是在逗岫言。想起这小狐狸喜怒无常的性子，不由苦恼地揉了揉额角——小姑娘最好吃，估计是岫言一直盯着她看，让她吃得不痛快了，所以故意说这些话来气他，叫他也不痛快。

　　想着又狠狠瞪了岫言一眼，吓得他缩了缩脖子。

　　“七郎评评理，”轻咳一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后，小娘子雪白肌肤上飞速泛起一层薄红，娇声娇气道，“他口口声声想看我，这真不是情难自禁吗？”

　　“我没有！郎君你别听她胡说！”岫言身体一僵，心念急转间，想到一个好主意，“我可以发誓，我对她真的没有心思！”

　　蕊娘起身拦下了他。

　　发誓这种事情可不能随便做。

　　而且她知道他是真的没那个意思。

　　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可不是爱慕，而更像是，看一只惑主的狐狸精。

　　哦，自己本来就是狐狸精。

　　想到这儿，蕊娘忍不住笑起来，在他诧异的目光里，重重按落了那只竖起的手：“不用发誓，我信你。”

　　岫言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小娘子，拿不准她是真相信还是敷衍。思忖片刻，索性心一横，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你信就好。我怎么可能会爱慕一只狐狸，我就是好奇你们狐狸精是不是真的有魅术，叫郎君这样宽和待你。”

　　“岫言！”

　　听到这傻孩子口不择言，左一句狐狸，右一句狐狸精的，王瑀越发头疼。又偷偷去看蕊娘，怕她恼起来要“动手”打人。

　　蕊娘察觉到他的窥视，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为什么——这是怕小厮说什么狐狸精，惹恼了自己吧。

　　“你说谁是狐狸精？”小狐狸瞧瞧桌子上的菜肴，心中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将俏脸一板，作出不悦之色，冷声道：“王七郎，你冷眼瞧着这小厮辱我，却不发一语，可是同他一般想法？”

　　王瑀没错过她看桌子时眼珠咕噜乱转的样子，听到这责问的话虽不解，却也不惊惧，只淡然道：“不敢。”

　　“我可没瞧出你们有什么不敢。”蕊娘小嘴一撇，“说不定他现在就在心里骂我哪。”

　　暗叹一声，王瑀顺着她的意思，温声哄劝道：“岫言年幼蠢笨，一时想岔了，还请蕊娘瞧在我的面子上再饶他一回，日后我定好生管教。”

　　“不行，他冒犯我却不用受任何责罚，哪有这样好的事。”

　　“要不你打他一顿出出气？”

　　“这更不行了，屈打成招，他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那蕊娘想要怎么做哪？”

　　“嗯……我也不为难你们，”小娘子微微一笑，凤目流波，“他这会子不想认错，没事儿，我委屈些留下来，等他什么时候真心悔过了，跟我赔礼道歉，我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