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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送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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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在家时方琳坐立不安的催促老公,方琳总觉得在路上会更安心一些。路上方琳不停地在手机上搜:上吊会痛么?类似的话题。方琳很想看图片,但她不敢,仿佛是看到了方琳的裴琼。
  到家时,方连君已在门口站着了。他仿佛被吸走了精气神,佝偻而蹒跚的走向方琳,衣服像破布似的空荡的挂在身上。还没开口,眼圈就红了,抬手擦眼泪。
  方琳看他这副样子无端的恼怒:“别哭了,有用么?”方琳觉得他在演戏似的。
  走进家门:一张破旧的油腻的矮桌上摆了两个燃了一半的白色粗蜡烛、脏的不锈钢碗里歪七扭八的插着燃完的和未燃完的香、矮桌底下一个黑而大的蒸锅,里面有已燃尽的纸钱、蒸锅前面一张皱巴巴的毛巾铺在地上,为了避免跪下行礼时地上脏和硬。
  香案后面,是两条长凳和五条宽床板拼起来的板,一张稍干净的大白布盖住了裴琼全身,她在白布下僵直的躺着。
  方琳木然的站着,方连君在旁边说:“给你妈上柱香吧。”
  老公率先点燃了香,跪在地上:“妈,你一路走好。”拜毕上香起身。
  方琳看到老公这样,觉得有一丝搞笑,嘴角动了动,却笑不出来。方琳站着,不发一言的给裴琼上香,然后将香插进香灰盆:不太好插,里面有石头,沙土并不均匀。
  上完香的那一刻,方琳突然鼻子发酸。至亲的告别是这样的,告别的方式她别无选择。
  方琳问方连君,裴琼是在哪里自杀的,她要去看看,母亲最后和世界告别的地方。
  方连君带方琳走到那间屋,在门口时方琳短暂的犹豫。屋里光线特别暗,房梁很高。方琳很疑惑她是怎么有力气,怎么能看清楚,把绳子绑上去的。方连君在旁边说:“你妈妈应该是用这根棒子把绳子挑上去的。”说着指了指旁边一根弯弯曲曲的木棍。
  说着方连君就开始哽咽:“你妈连踢掉凳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凳子上是裴琼的脚印,方琳顺着脚印上去的地方,看了看房梁。
  “绳子呢?”方琳心如死灰,自己的脖子仿佛被勒住。
  “扔外面了,本来想烧掉的,但你大姨说不能烧,烧掉相当于又还给你妈了。”方连君叹了口气。
  方琳心里一紧,赞同似的看了一眼垂着头的方连君:“在哪里,我想看看。”
  找到这根绳子,方连君拿着它说:“你大姨说最好让它顺着水流走。”
  “哪里有水呢?”
  “前面有一条水渠。”方连君指了指北面。
  两人慢慢的走着,商量裴琼的后事怎么处理才好。家里亲朋好友都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裴琼的后事应该有哪些流程。
  “妈妈选择这样走,我们也让她安安静静的走吧,不用摆酒席什么乱七八糟的了。我想早一点入土为安,总不能就把她放在那,非要等到算出来的日子吧。”方琳很烦此时无关人员的争论,她只想安静妥帖的把事办完。
  “你不懂,你妈为了这一世人,走的时候总得有点动静。”方连君摇着头说。
  “那你想怎么办呢?”
  “吃饭肯定是要吃的,至于吃几天,到时候你那些叔叔阿姨们看怎么办合适。还要放鞭炮,最好多买一点。你舅舅转了两千块钱,让给你妈买鞭炮,咱们就多买点。”方连君看着方琳不情愿的表情,自顾自的说。
  方琳突然一股无名之火:“我妈的丧事怎么办,我们自己还不能做主?还要听那群和你不沾亲不带故朋友的?是他们出钱办事么?我妈为啥死?因为舍不得钱治病,省到最后你拿来放鞭炮?”
  方连君不知怎么辩似的亦或是不想争辩:“哎,我说了你不懂,你们这个年代的孩子什么都没见过,你就听安排就行。”
  方琳看了方连君一眼,他愁苦的脸上显得没有一点主意,暗淡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前方。
  “你打算花多少钱办葬礼呢?舅舅和大姨都不来么?”
  “他们不来,方琳没算过要花多少钱,走一步看一步吧。”方连君垂着眼对于裴琼亲人不来这件事,仿佛没有什么意见。
  方琳走着盯着那根绳子:比大拇指还粗的棕色麻绳被方连君卷起来提溜在手上。这么粗糙的绳子,皮肤碰在上面,应该是很疼的!
  “我真的觉得没必要搞那些过场,没有意义。有那些拿来浪费的钱,还不如留着活人用。放鞭炮给谁看呢?真的挺没意思的。而且你明年还要种地,你把钱花了明年怎么办呢?我知道你想通过这次收一点钱,但我觉得没必要了,你不觉得累么?”方琳最后一次试图劝劝方连君。
  方连君依然固执的坚持,方琳也实在没有了劝他的心思。
  回去后,方连君就一直钻在人堆里,听别人一套一套七拼八凑的讲究。方琳实在忍不住想把方连君拉过来,一家人好好地商量,好好地说说话。
  方琳凑过去,略听了两句,方连君转头对方琳说:“你们去买下葬要用的东西的时候,多买点白布。”
  “买那个干嘛呢?”
  旁边的叔叔略带着讥笑的回:“你妈下葬那天,你们后辈都要披麻戴孝,你买五六个,除了你们两姐妹和女婿四人外,如果还有别的亲一点的后辈都要头上带着,身上穿着。”
  方琳觉得莫名其妙,这不是电视里才有的场景么?这跟演戏有啥区别?
  “我不戴,搞这些神神鬼鬼的做给谁看?”
  周围的叔叔们哑口无言,方连君一反常态的耐心打圆场:“你要听这些,不能按照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方琳心下愤懑不已,乏的没有力气争辩:“我不穿,你们谁爱穿谁穿。”说完也没有拉方连君,自己走了。
  去买丧事用的东西前,方连君私下里问“要不要给你点钱?你妈走前在书桌上放了一万多?”
  “不用,我有钱,妈妈留下的钱,你好好存着吧,也算是一个念想。”听完方连君眼圈一红。
  路上时,方连君特意又给方琳打了电话:“给你妈买东西别太省,那些白布你一定要多买一点,还是要穿戴的。棺材、寿衣什么的买好点的、鞭炮你也多买点。”
  方琳一听这些话,心里突生厌烦:“你能不能不要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留点钱过日子了吗?搞这些没用的干嘛?”
  方连君突然在电话里吼了起来:“让你买就买。你不就是舍不得钱嘛?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在我朋友面前说的话把他们都得罪完了?”
  方琳怒火直冲脑门:“他们算什么玩意儿?啥都要买,你给我说说,你打算拿多少钱办事儿?”
  方连君在那边咆哮着,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拿50万!”随后电话被挂断。
  方琳在冷风下站着,此刻她很想妈妈,如果她活着多好,这样无力的时刻,只有她能安抚。冬天的太阳像个装饰挂在白森森的空中,身边的枯树枝被风吹着微微的颤。
  即便方琳万般不愿,依然买了孝布。回家后,天已黑了。只剩下方琳一家人:裴琼在屋里躺着,方琳和方连君、方甜在屋外。点燃的木头在夜里安静地蹿火苗,晃动的火光执着的想撕裂夜幕。
  方琳和方连君蹲在旁边,商量如何裴琼把寿衣穿上,不论谁都是第一次亲为这样的事。
  “我给妈换。”方甜才生了孩子,还未出月,方琳想着自己和父亲两人换应该没问题。
  “不行,他们说亲人不能动尸体,否则不吉利。”方连君无奈的否定。
  方琳抬起头,隔着火光看向垂老的父亲:“有什么不吉利的?这是我妈啊!再说了,如果我都不去,那谁给她换呢?”
  “你一人换应该不方便,找个人和你一起吧。”方连君想了很久,找了附近的维族大妈和方琳一起。
  为什么要找她呢?因为她在裴琼去世来哀悼时为她摆正了头、收好了手脚、最后还偷偷哭了。而发生的这一切,方连君并不知情,是别人转述的。
  大约等了半个多小时,维族大吗喘着气,一言不发的来了。
  方连君也抬头看着方琳,眼神少有的柔和,勉强的扯着嘴角笑笑,沉默了一会儿:“你们换吧,我给你们搭把手。”
  寒冷的11月,为了方便干活,方琳仅穿了一件毛衣,却觉得浑身发热。她轻慢的揭开白布,凝视了两秒,然后头偏向另一边,鼻息渐重的红了眼眶。她忍住紧紧的咬住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裴琼很安详,与睡着了无异。
  方琳抚摸了裴琼的脸,手指停在她脖子上暗紫色的勒痕上,心里暗暗一痛。
  时距离裴琼去世已28小时左右,她的肢体已僵硬,脱衣服已很困难。两人轻手轻脚的脱衣服,即便慢也没有使劲,仿佛她还活着,怕弄疼了她。脱到保暖衣时,方琳的手碰到了裴琼的腋窝——温的。她看了看裴琼,手迟迟的没有挪开,可是裴琼真真实实的,离开了。
  随后维族大妈示意方琳慢慢的浇水到她手上,她认真的为裴琼洗头、擦身、肃穆而柔和。
  洗毕一层一层为裴琼系上衣服,穿上裤子后,方琳把钱袋子放进裴琼手里,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
  换完衣后,方连君拿了些钱给维族大妈,那人死推脱不要。而这却更让方连君感动,于是强硬的要给她。两人虽语言不通,但彼此的心意此刻都已了然。
  送走维族大妈后,方琳和方甜在火炉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方连君又去了邻居家——商量裴琼的丧事。
  方甜看着方琳,犹豫中带着忿忿不平:“姐,我觉得爸特别不懂事。今天你和爸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吵架了?爸在这边跳着喊着骂你不孝顺,当着别人的面说你舍不得花钱。但这次所有的钱都是你花的,我当时觉得他特别丢人,就把他拉走了。”
  听完这话,方琳觉得像有一个锤子在方琳心上一下下狠狠地敲,钝痛从心里蔓延到嗓子口。
  “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儿,精神不正常了?”方琳心口堵着一口气,艰难的问。
  “其实妈妈还在的时候,大多数主意都是她拿。之前妈还说过,爸的头脑没有年轻时那么清楚了。”
  坐在火炉旁,两人相顾无言。火堆把方琳的面部晒得很烫,而方琳的背后是持续不断的冷风。她望着长而黑巷道,想着如果妈妈回来了,会从这里路过吗?
  裴琼下葬前一天晚上守夜,方连君说:“明天我不去送葬,你们一定要注意,你妈的墓碑一定要埋深一点,别倒了。”
  方琳吃了一惊:“为什么不去呢?”
  “别人说我不能送葬。”方连君有些尴尬的笑。
  方琳追问为什么?他回:“别人说不好,不能去。”
  方琳气极反笑:“你也这么觉得吗?她陪了你一辈子,你连最后的一程都不去送送她吗?如果你今天不送你,将来不会后悔吗?”
  方连君叹了口气:“其实我心里也很想送。但是别人说这样不好,不能送,所以还是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