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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河神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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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烛影燑燑曳过层层红纱布幔,锦被红衾晕上醉色,掩住两人相拥而眠。月光亮起一窗一"囍",只惆怅与怨恨交加扰乱一室旖旎。
 
 "我过分一点也没关系吧,你明日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不知是谁的白纸点上红砂,也不知是谁的醉意混入脂粉气,只有两行清泪滑落,在纸上绽起大红色的裙摆,转起舞姿翩跹,最后沉入浓重的回忆又浮起在红白色的未来。
 
 黑夜与白昼糅合,愚昧逐渐淹没星河。
 
 淹没红烛罗帐。
 
 二.
 
 顾昭醒在煦暖的日光里,醒在大簇大簇的火红之间。
 
 她曾爱极了这间向阳的屋子,可如今躺在满室暖阳里,只觉得日光灼灼要把这锦缎燃着,再将她烧穿;她也曾和那人一起提笔写下一个一个"囍"字,像新嫁娘窗子上那样,可如今满目朱红,只余满心嘲讽。
 
 她模糊地忆起昨晚暧昧的温度。
 
 是烛影摇晃中两个人的缠绵。
 
 她想起些什么。想起明媚的少女一曲惊鸿,想起酩酊的自己梦死醉生,想起有个人提着宫灯缓缓走来。再想,便只有一片沉寂的夜。
 
 喜乐声响了。是谁家欢宴?
 
 她又想起来了。想起总会有个人从背后抱住她,想起她把头懒懒地搁在自己肩上,然后像撒娇一样的一声一声唤着"昭昭"。可现在,偌大的屋子里,她一个人空空荡荡。
 
 是谁说的呢?
 
 "昭昭,你让让我吧~"让你什么呢?你就是赢了啊,赢得堂堂正正,只是我徒有那可笑的不甘罢了。
 
 怪我......蒲柳之姿。
 
 三.
 
 胭脂点染,霞帔加身,凤冠坠得人沉甸甸。
 
 可心里还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叫人难捱。
 
 有人一字一句念着祝福词,祝举案齐眉,祝白头偕老。她在祝福声中抬起手,抚摸着镜子里那传闻中的祸水容颜,扯出一个眉目如画,笑靥如花。
 
 真好啊。
 
 与大泽同寿,枯万古芳华。
 
 喜乐声起时,有人跟着哼,用欢喜的小调哼一场别离,哼一段过往。只是其中怨恨为谁,情思为谁?
 
 有人领着她过了浣尘桥,到了长生殿,登上祈神台。
 
 她穿着华服独立高台。
 
 听祭司高声诵读,看民众俯首求祈。或肃穆或虔诚,就好像那个万人朝拜的神是她,就好像句句祈福为她。
 
 可是高台火炬熊熊,谁能知道这燃的是少女的生命,照亮的是古往今来不知凡几的怨魂?
 
 谁知道呢。
 
 如果是昭昭站在这啊--她一定满怀热忱,想自己要做最幸福的人了,然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绽出最美丽的笑容,堕入别人为她织了十一年的幻梦。
 
 可她怎么舍得呢?
 
 那是护她爱她十几年的昭昭啊。
 
 于是她听着鼓声灭,唢呐起,又哼起那欢喜的小调。她被人搀着上了花轿。一路颠簸,一路摇晃,一路跌跌撞撞。
 
 路太长了,长到她笑着也咽不下恐惧了。她紧紧攥着扇柄,借云扇锁住红妆,却只能任泪水兀自流淌,别了轻狂。
 
 她太想她了,想着昭昭会疼惜的为她拭去眼泪,柔着声音安慰她,然后将她拥入怀中。那个温柔可爱的昭昭,那个羞涩可人的昭昭。她又想起昨晚了,那个万籁俱寂的夜,那个肆无忌惮的吻。
 
 她哭着,笑着,悲哀着,欢喜着,走向明河,走向死生交汇的迟暮。
 
 再后来。
 
 压迫和窒息把她淹没之前,她想,红裙在水里盛开的样子可真美啊,像极了她年少虚妄的梦。
 
 四.
 
 是无边无际的夜色,是一望无际的暗河。
 
 月色和星光隐匿在黑暗里,风也寂灭于无声。
 
 嚣张交织着疯狂。
 
 孑然的少女痛苦,泣血,用韶华绘一幅盛世哀歌。
 
 是慕过,怨过,爱过,悔过。
 
 五.
 
 "昭昭,下一世你还我个三拜之礼可好?"
 
 一行十余,白纸黑字,是少女难言于口的赤诚和真心。
 
 以生死相托的情意。
 
 六.
 
 顾昭看着宣纸上一行簪花小楷,好像能看到她的阿窈俯首案前,认认真真,一笔一划都满怀炙热,一字一言皆痛彻心扉。
 
 恍然,她笑了。
 
 她好像又听到有一个人恶语相向了:
 
 "昭昭,你问我为什么?不可笑吗?"
 
 "从小到大,你被人宠着爱着,别人也尊你敬你,谁见你不先问一声昭姑娘安好?可我呢?他们怎么在背后嘲议我的你不知道?"
 
 "所以啊,有一天我也要做这人上人。"
 
 "你说最后我怎么赢了呢?你说他们最后怎么选了我呢?"
 
 "因为我好看呀。你看她们在背后叫我祸水,所以最后输给我了呀。"
 
 "昭昭,那你也让让我好不好?"
 
 --怎么都要骗我呢?
 
 阿窈用刻薄的谎言兜住她的愧疚与惶恐。
 
 明城却用愚昧无知,用弥天大谎织了一个梦,网住她,蚕食她,吞噬她。
 
 顾昭笑啊,笑自己活在虚假的世界里,笑自己沉溺梦境无所知,笑有多少像她一样忠贞信仰的人,用最虔诚的祈求埋葬了自己。
 
 又有多少知情人无动于衷,甚至助纣为虐?
 
 原来所谓求祈,不过是用愚昧无知换一个滑天下之大稽。
 
 真真可笑啊。
 
 可怎么她笑出了眼泪,却再也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呢?
 
 七.
 
 原来世间,有诸多无奈。
 
 须臾十数年,她看着多少像她一样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却只能无动于衷。
 
 才明白,原来有些真相说出口就成了谎言。
 
 她曾经最恨那些不肯开口的人,可最后她也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于是只能冷眼看着红妆的少女坠入无尽的深渊,自己却在无数黑夜里堕入永恒的梦魇。惊醒后,掩面痛哭,满身疲惫。
 
 梦里是描不完的红妆,转不完的红裙,念不完的"阿窈",流不尽的泪。
 
 八.
 
 她好像能记起了。
 
 祭神宴上,她一人独坐,看阿窈被人群簇拥。熙熙攘攘间,她斟满一杯又一杯的梨花白,饮下一杯又一杯怨恨与愁苦。
 
 最后踉踉跄跄逃似的跑出了长生殿。
 
 她穿过长林,倚在老树上,泪水浸透了衣裳。
 
 她抬起头。
 
 本想借船星河入梦,却看到穿着长裙的少女提着宫灯向她走来。
 
 一时间,光华皆黯淡,风亦收敛了声息。
 
 只有迷迷茫茫间,有人清清楚楚地说:"昭昭,跟我走吧。"
 
 九.
 
 顾昭总会去明河,穿一袭红裙,携一壶梨花白。
 
 有时她会絮絮叨叨一整天,说着年少轻狂或家长里短;有时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地看着明河淘尽黄沙,淘尽是非;更有时,她笑着来,哭着去。
 
 她温温柔柔地说着,眸中有细细碎碎的星光。
 
 她偶尔懊悔,偶尔仓皇,偶尔痛哭,偶尔开怀。
 
 这百感交集,到最后,只剩念想。
 
 也只是念想。
 
 过往万般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