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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分得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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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彻夜未眠,脑海中反复浮现着白天发生的荒唐事,不是故事颇有情趣,值得回味,而是他被折腾得手足无措,实在难以启齿。本来就贫苦无助,又摊上这么一号不嫌麻烦,专门找茬的公子哥。对,他的小日子过得舒坦,不用起早贪黑地为了生活烦忧,一心痴迷于读书,他轻而易举就能得来的一切,却是他穷尽所有才能换来的。他知道这其中的差距,所以他严重地怀疑着,他以玩弄他人命运和践踏他人尊严为乐。
可看他忧心忡忡的神色,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优雅温和,表现得完全不像是那种飞扬跋扈的富家子弟。他笑起来,居然俊朗至极,尤其是那颗虎牙,皎白得宛如天上的星星晶莹发亮,还有他干净无暇的脸蛋上精巧的鼻子,鼻梁骨高挺而鼻孔很小,厚实而迷人的嘴唇把他脸蛋衬托得很是稚嫩。他的双手不够宽大,但是充满力量,肉嘟嘟的反倒很是可爱,特别是他背着他走在人影稀疏的街道时,他明显能感觉到,那股来自他结实的手臂上踏实的安全感,他突然想一直牢牢地依偎着他。他不笑就足够让人忍不住靠近他,可他一笑,仿佛世界也被他迷醉了,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跟着他的笑意颤动起来。不过,他这讨人生厌的性格,恕难恭维。他对他做下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他先是悄悄地打探着他的消息,像个狩猎者一样紧密布局,伺机而动,丝毫不走漏任何风声,暗地里精确而密切观察着他的动态,而且对他品行的赞美,只是出于他对这些观察记录的总结概括,而并非跟他相处已久的主观评价。这让他深感不适的同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他越猜想,神经就越发紧张,班上的每个人,或许都不值得信任,都是他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每个人都是行走的监控器,白昼里有条不紊地运作着。再一深思,或许他在换衣服或是上厕所时,都被人秘密监视,他就更陷入了恐惧和愤恨。可他就是被这种人“宠幸”了,或许是他上辈子作恶多端,此生才会遭此恶报。槐安越是深入思索,越是对白天里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憎恶。他精致无邪的皮囊底下到底隐匿着何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见不得人的底细。
更可恶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本来就已到深冬了,天气愈发寒冷,滴水成冰了,可他却正好摔伤右腿,连走路这件小事都得依附于他,这不是奇耻大辱又是什么?被迫着接受他的好意,只会让苏余生的诡计得逞,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梦魇的起点。他又不是他心仪的对象,他又何必一直采取各种战术,软磨硬泡地试图驯服他,甚至要他忠心不二地服从他。槐安越想脑袋就越疼,好像千万条看不见踪影的小虫子在啃咬着他的神经,使他暴躁又愤怒,情绪上难以调控。他对他的善意,或许目的并不够单纯吧,有谁愿意对事先就没有结果和利益的事情投入大把精力。
那个叫严密的家伙,名如其人,身材魁梧挺拔,脸蛋圆鼓鼓的,既红润又充满光泽,眼睛很小却要戴着一副大的圆框眼镜,他走路都是严格的小正步,笑是皮笑肉不笑,可他执行命令时又是那么果断决绝,与他外表给人的直觉完全相悖,另外他明明长得不够高冷却要故作高冷,整日板着一张脸,整得谁跟他苦大仇深,或者欠了他的钱没有还清。他明明家境优渥,完全不用对苏余生这种“小人”唯命是从的,可他偏偏甘做人家小弟。这种不思进取的跟班儿,或许也就适合苏余生这种奇葩吧。唉,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他喜欢屈从苏的淫威之下,那是他的事情,与我又有何瓜葛。
不想了,早该睡了,现在都晚到伸手难见五指了。明天的学习任务还很重,虽然是周五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没有任何事是比寒窗苦读更有意义的。苏余生以为,他会被他的怀柔政策所安抚,从而放弃抵抗,缴械投降,可他偏不,偏要让他难堪,甚至要他不再纠缠。强扭的瓜不甜,他要是口味独特,不依不饶,那就让他吃这苦瓜去吧。
昨天,槐安还凝视着对他体贴入微的苏余生。他虚弱到不能动弹,但很清楚地感受到了热水在他的肌肤上缓缓流淌,一块湿润又温暖的毛巾在他伤口上轻轻掠过,柔和得像天边带着雨水的云朵。给他处理伤口的男生,慢悠悠地吹气缓和着他的痛楚,最后,他还用母亲安抚孩子睡觉时用的摇篮曲类似的口吻,不厌其烦地念叨着这奇妙的咒语,准确说是止痛咒。他用棉签将碘酒擦拭到他的瘀青和伤痕上的表情,专注而温和,有种类似小孩的天真神情,可又像大人般老持稳重。两种迥然不同的表情同时汇聚在一张脸上,无疑是种惊喜又安逸的冒险。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棉质绷带缠绕在他腿上,轻柔地打了个结。整套流程,他都看在眼里,甚至一股幸福的涓涓细流,正也从他干涸的心田里悄然流过,使他心中未曾享受滋润的不毛之地沐浴甘霖,甚至正在焕发新生,生长并绽放出鲜艳娇美的红色花朵。以前怪石嶙峋的惨相,正在被这股细流抚平、融化。可他却在极力地抵触着这股如梦似幻的平和,以“他必须负责”为由,再三地拒绝着,却又享受着他的好意。
这种纠结的情绪越演越烈,可嘴上不能说出任何话来。他若狠心拒绝,那么不用质疑,这肯定会挫伤苏脆弱的自尊心,进而惹得苏大发雷霆,将来惩罚他的力度只会逐渐增大;他若是接受,那就正中苏的下怀,钻进他精心设计的温柔陷阱,就是羊入虎口。对于一个出身贫苦的男生而言,拒绝和接受,都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一旦接受他人的好意,慢慢就会产生依赖,以后的岁月里,便会自私自利地一味索取,而不懂得回报。他虽然知道知恩图报,但是面对苏这样偏执又温柔的人,他真没想好,该如何面对。
现在已经黎明了,光线开始照进房间,房间开始明朗起来,槐安终于不用再忍受黑夜的摧残了。一个人一旦看不到光线和事物,就会沉迷于回忆和幻想,可一睁开眼,他就会看到苏余生的。哪怕现在不见,这高中三年才刚刚开始,这么漫长的时间,再遇到个苏余生,也不是没可能。
早晨七点,催促他们上学的钟表响了,可槐安还静谧地依靠着墙壁动弹不得,伤口虽已包扎完毕,可隐隐的痛还在继续。苏余生朝他缓缓走来,脸上还挂着类似昨日的微笑,不过他的歉疚消散了不少,看起来精神抖擞,意满志得。他径直走到槐安面前,严密紧随其后。两人的关系虽说是朋友,其实神似主仆。槐安没敢明说,但在心里暗骂着严密是狗腿子,只会盲目听从苏的差遣。假若苏会命令他张口咬人,他或许也会不顾颜面和形象,直往人身上扑,然后撕扯衣服,咬住皮肉,没有苏的命令他就死活不放。槐安脑中已构思起了这离奇的一幕,暗自窃喜着,可他不敢做出任何反常举动,只是嘴角挤出一抹神秘又诡异的微笑。
而这抹微笑仿佛没被苏余生察觉,他们又配合着一起照顾起槐安。严密用力扶住他的后背,苏则是谨慎地托起他的双腿,尤其是右腿更马虎不得。昨天,还怒火中烧的槐安,今天居然纹丝不动,顺从地接受了。苏余生觉得古怪,可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便不再猜忌。匆忙地洗漱完毕后,三人顾不上吃早餐,立马将面包牛奶打包带走,急忙扶着槐安打车去学校。一路上,苏沉默不语,只是转过头来,静静地端详着槐安。他越凝视越是由衷地佩服他。
槐安眉宇间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宛如水波荡漾的河湖般忧郁多情。他一眨眼就流转着幽怨又凄楚的目光,有种随时可能垂泪的柔弱。可他柔美的外表,并不是他灵魂的全部。他爱恨分明,倔强独立。
苏注视他良久,槐安有所察觉,用余光一扫,脸上竟泛起莫名其妙的红晕来,眼神也变得惶恐不安,于是拿手捂脸不许他再多看。等到槐安不再面红耳赤了,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早餐递到他手里,可他一不小心,触到了槐安的指尖。冰凉而又长满茧子的手指,虽然修长,可骨节像谷秆般粗糙。槐安有些厌倦他的故意调戏的,一阵积蓄已久的羞怯,此刻被推向极点,他想落泪,可是又怕被苏嘲笑,只好探下头去扳手指玩。
“赶紧吃吧,填饱肚子再说。”苏不再玩闹,转头注视着车窗外的行人和车辆。他沉思很久,才憋出一句,“答应我,做我同桌可以吗?”
“不做,坚决不做。朋友是朋友,同桌是同桌,谁都没规定,做朋友的同时必须做同桌。我分得清。”槐安傲娇地哼了一声,打消了苏的所有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