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旧时请酒

2、时与势

　　来者从洒满月光的窗上跃下，走至姜以汝的面前坐下，桌上那茶，清香溢出，这黑衣男子却没有拿起品尝，抬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美人，仿佛是许久未见了。

　　“几日不见，你消瘦了些。”

　　天地良心，姜以汝姑娘这几日吃好喝好心情愉悦，躲在室内不出门也无需费心待客，哪里会消瘦呢？无非是关心则乱心理原因隐隐作祟罢了啊。

　　姜以汝不置可否，挑眉示意来人品茶，“您眼尖行吗？您说得都对。我身子消瘦了您可得遣人多给我送些名贵的补药之类，我娇贵不好养您也是知道的，什么千年人参万年王八您自己看着来吧，我吃得惯……”

　　跟平常清冷的样子完全不同的姜以汝，牢骚话一堆一堆的，可劲儿寒酸来者，丝毫不顾及来者的心情。说得来劲，还把手往桌上一拍，若不是平时端得好，唾沫星子可就喷人家脸上了。说着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一谨，“我找你来是有正事。”

　　对面那人听这一堆牢骚话也不心烦，听到这儿淡淡接过话头，“我知道，她死后这几日我在查。”

　　“结果如何？此人虽是很小的一环，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啊，她突然死了，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妥。京城名家戏门，多是权贵之人前往，看起来只是小小的一环，但在我们收集情报方面意义却是非凡。这也是我们安插线人的目的。是谁，哪方势力扼我们一势？”姜以汝用手轻轻扣着桌面，抬头瞧着对面人。

　　“她死前一夜，见过一人。”

　　“一人？莫非……”姜以汝皱了皱眉，“记得线子来报，他曾在三日前去过音赋房听戏。是我那前舅爷干的？他为何要这么做？”

　　哦，姜以汝那前舅爷，就是当朝宰相时津域的亲儿子，叫做时绍良，哦也就是说，姜以汝的娘亲啊就是宰相的亲女儿。至于为什么是前舅爷，这个说来话长咱们日后再谈。

　　来者赞赏地看了姜以汝一眼，细细把茶吹了，尝了一口，“是了，就是你那舅爷，前舅爷。这等官员亲手了结一个小戏子，你再猜猜相府想分这碗羹喂给谁吃呢？”

　　姜以汝细长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正是认真思索的样子，“宰相为百官之首，老皇帝迂腐无能不理朝政，故而无论六部如何波涛汹涌暗流喧嚣，最终大小事宜的决定权仍是在这相爷手中，我这前外祖父很会伪装，人缘不错朝中百官大抵都信任他听他的话。这样的身份也注定了相府是不能与他人结盟的，一旦被发现罪过也大。所以，他必然是有十足十的信心。谁能给他十足十的信心呢？”

　　她喃喃自语，“太子势大却无能，皇帝权重却无心，外戚……外戚，”姜以汝猛然抬头，“是庆阳公主！”

　　庆阳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是当今的长公主殿下。按理讲，这种外戚一般不会与朝政纠缠太多，毕竟要保持正统皇室血缘，但这位庆阳公主生了个好儿子，辞衡郡君。郡君殿下自幼养在京城，诗书礼仪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面如冠玉声音清越，端的是个好儿郎。辞衡也是个有野心的，通过他母亲的交情和自己在朝中的关系，暗暗拉拢了不少势力。

　　只是没想到，相府竟也投靠至此。

　　辞衡这人，向来和姜以汝是有仇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郡君殿下，处处同她作对。花朝节那日争花魁之位，被他拐弯抹角阴阳怪气讽刺了许久。姜以汝在心底强压住冲下台把这小子打得他娘都不认识的冲动，要是以前她必然是要套着麻袋狠狠揍一顿的，但现在不行，她需要隐忍，她需要听话，她需要这个花魁之位。

　　虽然在之后的日子里每次辞衡到这附近酒楼茶馆吃饭，酒食中必定会被人偷偷下了巴豆粉末。

　　“虽则辞衡这小子确实有人君之质，但他的身份只是庆阳公主之子，皇位继承顺序他排在最末位。相府怎会去帮助他呢？这位殿下给了他什么好处，还是说，握住了他什么把柄？”姜以汝抓起一个腰果，放至口中慢慢啃着。

　　姜以汝在干果零嘴方面最喜欢腰果，他知道。桌上摆的东西也并非给他准备，他也知道。整个京城没有一个人敢这么潦草浮躁地对待他，看上去他冷淡平和的性子，但这京城里没一个人敢惹他，因为知道惹了他的下场。

　　可他最能迁就姜以汝，也只迁就姜以汝。

　　故而他只是浅浅地笑了笑，边说话边把盛着腰果的盘子往对面推了推，“确实如此，辞衡是最末顺位没错，但只要排在他前面的没了，他不就是唯一选择了吗？至于，好处或是把柄，还未可知，但必然扼住了相府的命脉，让他不得不从。”

　　“这是权力的诱惑，皇权，只要有机会，谁不想试试，就算很危险，他也不会放弃。”

　　“你也想当皇帝。”

　　对面那个人思索了一番，点点头，笑道：“我也想试试。”

　　“所以这次辞衡杀那个小戏子，是试探，也是挑衅。”姜以汝终于咽下那口腰果，接过话头。

　　对面那人瞧她吃的香甜，也伸手取了一粒，放入口中，果然，此物太过油香甜腻，他不喜欢，可他面上毫无不虞之色，“正是。她的身份已然被发现。毕竟养着几只经常消失并且爪上有伤的鸽子，辞衡他又有着庞大的暗网，发现这些异常的鸽子是迟早的事，幸而我们并没有安排她做机密之事，只是盯着京城贵胄的人际来往。不然，你也危险。”

　　“那派我前舅爷暗杀，这般挑衅，岂不是向我们宣战？”姜以汝没想明白，“可是辞衡他这么做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皇位之争，众人都在隐藏实力，过早的暴露反而危险。”

　　“辞衡心机深却不甚稳重，得了一员大将就急着炫耀。这是在告诉我们，相府已归附于他。而且，是向我宣战，不包括你。”他神色平静地看着姜以汝，“你在这里，之前见过你女儿装扮之人极少，他轻易不会发现。过几日便是庆阳公主诞辰，还有一场好戏好看。而且，谁说这不是一个机会呢？我先走了，你千万保全自己，不要出头。”

　　当初将她无奈藏匿于此烟尘之地，也只是想护她罢了。

　　“机会？欸，你想做什么？”

　　“他既然能打草惊蛇，我们也自然能见微知著。不必担心我，他应该也不敢太过分。”来者饮尽面前的茶，起身便要离去。

　　姜以汝看着眼前人从来都不会着急，从来都云淡风轻的样子，“谁担心你了？别忘了我们的合作，我帮你疗毒，你帮我复仇，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几日后的庆阳公主诞辰，既然辞衡已公然宣战，那么对他而言此次宴会不异于腥风血雨龙潭虎穴，她怎能不清楚。但她连他的衣角也没碰到，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在月光之下远离。

　　姜以汝咬牙低声喊了一句。

　　“殿下！”

　　你个臭殿下，怎么能抛下兄弟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