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云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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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乍起。
地上的几具遗骸被晚霞镀上了一层色彩，顿显妖冶异常。遗骸大小不一，却不例外地泛着荧光。
她惊慌地往旁边躲去，避开那一片流光。肩胛骨上扣着的锁链刷刷地拖地响着，只一会儿便绷得笔直。
正在这时，沙沙几声，一拨沙土蓦地自空中滑下，劈头盖脸地往她身上招呼。她吃痛地抱头蹲下，身子又哆嗦起来。
锁链的另一端扣在了峭壁底下。每扯一下，悬崖上的巨石就晃个来回。好些时候眼见着那石头便要掉下，它却只晃了几下，复又立稳这那儿。
若换做平日，她根本不敢拉动身上的锁链。可今日不同。
七月十五。
等月升起时，他们——他们就会活过来的！支着那一副副骨架，幽幽地活动开来！
她见过的！
她见过的！
去年祭祀，她偷偷躲在崖下，便亲眼见了那些遗落的骨架是怎么撕裂一个少女的！
那是怎样一种声音啊？
遥远的，沉闷的，深不见底的，透着丝无法形容的阴气的笑声。
凄厉的，惊慌的，极度恐惧的，夹着尖锐哀号的哭声。
她那时便在树后看着这一切，忘记了害怕。
次日醒来，肩膀已疼痛钻心难忍了。
她还在崖下，身上却多了条锁链。
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就变这样了。
后来她见到皑皑的白雪下了一地。后来她见到草绿了一地。后来她听到蝉叫了遍野。最后她听到落叶飘了遍野。
崖上日日有人把守。他们给她垂些果子干粮下来，所以她活着。
但她终于还是疯了。
……
最后一抹晚霞彻底消失在她绝望的目光中。
月无声地缓缓升起，恐惧充斥着她全身。她要挣脱！她要活命！
她从怀中颤抖着掏出一块石头，在地上多磨了几下。事以至此，别无它法了。
石头的一端越发尖锐了。石身也跟着热了起来。
肩胛骨处的皮肉外翻着卷起，狰狞可怖。她细细地查看着，选了一处死皮。
手中的石头猛地朝肩刺去。
“呃——”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几日不曾进水了。然此时，尖锐的石头剜入肉中，她还是忍不住低呼了声。
不能死！绝不能死！一定要活得比他们都长！一定要让那个人为出卖朋友付出代价！
被咬破的唇鲜血淋漓，映着她格外苍白的脸。
锁链一点一点地抽出，最后“铛——”的一声落地。
已经没有时间休息了。从崖上巡视的人离开到月近中天，只有一个半时辰。现在时间过去大半了。
一年前下崖时用的麻绳，早被人斩断。幸亏这地带还有些老树藤。
左肩是如何也使不上力了。她只得只手攀着藤子慢慢上挪。
……
明月高悬。
她靠在悬崖半空的树干上，静静地俯视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那群骨架咯吱吱地动了起来，四处拾着自己遗落的骸骨。幽幽的荧火在它们身旁不住地跳动着，仿佛随时会将一切吞没。整理完自身的骨头架子，它们的目光开始游移着，试图找些活物充饥。
此时。悬崖上方。
族长在祭台上点了最后一柱香……
众人议论纷纷。
“用她来祭祀能行么？她可是个疯子！”“就因为她是疯子，才要把她锁在那里！她做祭品最适当不过了！”“可我听说她是被锁崖底后才发疯的。”……
“噤声！族长作法！”祭台下有人提醒道。
人们果然都静了下来。喧闹是对祭祀的不敬。
但若论这祭祀的来历，知道的恐怕只族长等寥寥几人。
那是天氏族人的秘密了：
族历817年，大旱，颗粒无收。
九月初六，狼群袭击族民。
初八，群狼聚集，数目众多。
初九，族长决定以老弱族人为饵，毒杀狼群。
初十，族内大乱，人人自危，惟恐睡梦中被亲友毒杀。期间父子相残，夫妇反目之事，屡见不鲜。斗败者被喂以毒药后抛入狼群中。
十二日，群狼中毒渐深，又失狼王，故而不与人相欺。至此哀鸿遍野。
次年初秋，天降红雪。族人大多噩梦缠身，无从心安。
七月十五，族长开坛祭祀，祭以活人，安抚被毒杀族人的阴灵。
七月二十三，族内颁布禁令，命族人切勿再谈毒人诱狼之事，违者杀无赦。
此后，年年人祭，沿袭至今。
“啊——呜——”“呜——”
对面的山头蓦地传来狼群的哀号。
悬崖半空的女子望了眼山头的狼群，无力的倚在树干上。强撑了许久，她终还是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睡梦中，一条昏黑的小巷无尽延伸着。几盏枯油灯零散地漂浮在空中，残焰摇曳。
凝神一听，一场对话在巷子两侧的石壁上轻轻回响——
“舒姑，我们一起逃出去！在这儿我们都别想活命！”一个激扬的声音道。
“为什么？现在不是好好的么？这里有我们的父母亲朋，我喜欢这里！我们别走，行么？”清婉的声音回道。
“不行！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们下一个祭品就是你！你难道真准备将自己送入那些骨头架子口中？！”激扬声又道。
沉默。许久。“我不想。但我也不会离开。蓝适，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吧！”清婉的声音才道，“如果没有了祭器物，祭祀就不能进行了。”
“这好办，我们去偷祭器！”激扬声答。
……
这——这不就是自己和舒姑的对话么？就在一年前，崖上。
呵，装疯卖傻，只能骗过其他人，根本骗不了自己。自己所在意的，岂是这样就能抹去的！
……
那日蓝适与舒姑偷盗祭器不成，反被族长逮了个正着。
舒姑将一切责任都推卸干净，还自请要审问蓝适。
“我问你，是谁说出‘我们去偷祭器’这句话的？”“是我。可是——”
“我再问你，祭台前的那把火是谁放的？”“是我。”
“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有没有说过‘这样不对’？”“这——有。”
“你不听我劝告，一意孤行，对不？”
蓝适点头。
“我问完了，族长应该可以定罪了吧！”舒姑最后道。说罢，朝蓝适一掌劈去。
……
蓝适醒时，已经被锁崖底了。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所有人都疯了？！都不辨是非了？！
高高的祭坛上，族长捻灭了最后一小团火。刹那间，月华如水。
随即，此起彼伏的祈福声细碎响起，忽高忽低有如梵唱。
族杖上挂着的铜铃在风中摇摆，铃音缭绕。
“叮——”
蓦然，悬崖下流光大盛，直冲天际。
一片荧光自骨架上逸出，顺着月色，攀上崖顶。
光芒迅速凝聚着。
只一瞬，光聚成火。
幽蓝的荧火直冲向人群。
四下一片哀号，凄厉无比。
族人避无可避，在火海中不住挣扎。
蓝色的火苗兴奋地跳跃着，整宿整宿。
……
次日，阳光明媚。
火苗耗尽了最后一丝光芒，化成青烟散去。
……
勉力撑开眼，蓝适才又看到了周围的一切。随意动了下肩，却发现伤口莫名消失了。
究竟昏迷了多久？怎么久到崖下的遗骸都了无踪影了？
正疑惑着，身子蓦地一轻，她已然飘上悬崖。
祭坛还在，可人烟全无。
光照下，自己的身影越发空灵透明。
风卷过残败的祭坛，击响了铜铃。“叮叮叮——”有如遥远的钟声。
顿时犹如醍醐灌顶。
一切都结束了。
朋友也好，仇人也罢，都过去了。
舒姑的背叛和出卖，终不过如此。
原来，时光中，再激烈的情感，也不过过眼云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云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