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观里的猫》永远嬉皮士

17、孟婆汤

　　游遍阴司过奈何，狱囚冤债尽消磨。孟婆亭下相分手，飒飒仙风鼓太和。
　　过了阎王殿，有一桥名曰奈何桥，受审完，诸役卒阴差便押从即将转世的魂灵自阎王殿向孟婆庄，生前功过，注入轮回册内，转世投胎，从此庄行过，饮却孟婆汤方可。雾茫茫，六桥外幽冥乡，这孟婆庄朱栏石砌，画栋雕梁，珠帘半卷，玉案中陈，实在是和阎王殿的残破大相迥异。可见一耄耋老妪踉跄来回，便是孟婆子也。
　　孟婆人老，却是有帮手的——孟姜、孟庸、孟戈，此三姝皆红裙翠袖，妙常筓，金缕衣，皓齿蛾眉，面若芙蓉，手镮丁丁然，香气袭人，可谓绝色佳人。三姝负责的是喂魂灵喝下这碗孟婆汤，不管用什么方法，循循善诱、苦口婆心、威胁恐吓还是脱衣色诱都可，凡事只要个结果。
　　孟婆汤的独门秘籍还是在老婆子手里掌握着，有一味料，谁也不知究竟为何，放这味料时，老婆子总会支开身边环绕着的莺莺燕燕，偷偷把自己和那口锅锁进后院密闭小屋，不教人知晓，着实神秘。三孟女跟随孟婆几世，孟婆汤的成分早已心知肚明——孟婆汤八泪为引：一滴生泪、 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 五寸相思泪、 六盅病中泪、 七尺别离泪、这第八味，便是一个孟婆的伤心泪。孟婆汤八泪为引，去其苦涩，留其甘芳，如此煎熬一生，方熬成一锅好汤。不是没有偷偷熬过，还是差什么东西，东施效颦，始终不得其中滋味。孟老婆子从不肯透露半句，三妙女心中着实着急懊恼，核心技术掌握不了，那在地府还有什么话语权呢，摆脱不了被人指使的命运。
　　话说那日黑白无常步履匆匆地来到这孟婆庄，“孟姐姐，老头说今晚咱地府系统聚餐，你赶紧过来啊，鬼市大街的那家忆锦轩，大家都等我们几个呢”，白无常语气也是些许不耐，工作时间聚餐，那工作没做完就得加班。
　　“这老大自从沉迷麻将之后怎么老是公费聚餐呢，我这忙着熬汤呢”，孟婆擦擦手，撸撸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表示她现在确实很忙。
　　“哎，有啥办法”，白无常很久没闲下来坐在自家的园林里观鱼品茗了，此刻他幽幽怨气挂满全身。
　　“快点去了，待会零嘴美酒都被那几个孙子吃完了”，黑无常语气已是等不住，他喜爱聚餐喝酒，一颗心已经扑往忆锦轩，“孟姐，快点来啊”，说着便用手拉拽白无常往外走去。
　　“诶你干嘛，咱两授受不亲”，白无常反手用力，使劲拽黑无常手中自己的手腕。
　　“哼，别啰嗦了，走”，黑无常放开他，径自往外走去。
　　白无常没办法只得赶紧跟上。
　　孟婆这厢属实不耐，这锅汤还差她最后的独特配方，老板那头又开始呼唤她了，真是为难，还是先去应付老板，这锅汤自己待会再回来加味增鲜好了。
　　黑白无常赶到集会地点时，忆锦轩已是热火朝天——高大威武的城隍爷，和气洋洋的土地公婆夫妇，穿戴一新还抹了油头的牛头马面，行踪飘忽、日夜颠倒还挂着黑眼圈的日夜游神，浩然正气的四大判官，已经凑了三桌麻将，麻将块乒乒乓乓，有人赢钱脸上笑开花，有人暗自摸摸自己憋下去的荷包，还有面目狰狞血盆大口正在唱儿歌《采蘑菇的小姑娘》的阴兵鬼差们，黑无常暗叫来迟了，一头便扎进皮质沙发中坐着，这么热闹的聚会迟一秒都是一种对它的亵渎。
　　“老黑老白，孟姐还没到吗”，阎王边摸牌边分心询问，阎王也尊称孟婆一声孟姐的。
　　“马上就到，已经通知了”，白无常赶紧应答。
　　“嗯好，待会你们再找人凑一桌呗”，阎王建议道，他认为没有任何人能拒绝麻将，神仙也不行，更何况鬼。
　　“算了，最近手气超差，我们待会唱唱歌什么的吧”，白无常忙回答，本来工资就少的可怜，又没人烧钱供奉，家里池子的鱼儿们都快断粮了。
　　孟婆此时才姗姗来迟，连连道歉，“对不起啊，大伙久等”，黑无常挪挪身体，给孟婆腾出一块地坐。
　　“喏，和老黑老白他们唱歌吧，别唱儿歌了，整首欢快的DJ舞曲”，阎王老爷的审美紧跟阳世大爷大妈，喜欢蹦擦擦蹦擦擦！
　　“要不我们来玩真心话吧”，一个人面蛇身、眼神机敏的小鬼差提议，“就真心话，不要大冒险”。
　　“好！来啊”，众鬼附议，真想听听这些死鬼们真心的鬼话。
　　“来吧，我有啥不能说的”，为人爽歪歪，做鬼坦坦荡，黑无常拿起桌上的西瓜吃了起来，不以为然道。
　　白无常一来就输了第一局，早知道自己运气不好，果然。
　　“有没有对同性动心过”，小鬼上前逼问，这问题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众人看向白无常，屏息静候答案。
　　“有”，白无常心里一动，但也直接回答，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仿佛是平常对话一般。
　　“哇，老白，没想到啊，你还喜欢男人啊”，黑无常觉得挖到猛料了，一时间有点兴奋过头，把脸直往白无常脸前凑，“谁呀，我天天和你一起收魂没见你对谁特别啊”，黑无常摸摸下巴，陷入沉思状，“是几十年前那个牺牲的渣滓洞革命男青年？你老说他长得丰神俊朗浊世翩翩公子，可惜被迫害致死的那个？（注1）还是那个写文章的胡适之，你也念叨了很久？再往前好像还有谁，我记不住了，到底是谁啊”，黑无常一反冷冰冰的常态，十分之热切的想知道答案，自己是不够了解身边这个搭档了几百几千年的伙计。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白无常瞟黑无常一眼，仿佛是对于黑无常胡乱猜测，却没猜中的不快不满。
　　“不说拉倒，等下个问题到你了我再问”，黑无常决定一定要让白无常再输一次，让他搞明白问题的答案，真没想到，这个老白，从不去极乐宫，不喝花酒，平日一副正人君子像，原来是有喜欢的男人啦？滋滋滋。
　　“继续继续”，游戏继续。
　　“你见过最荒唐的事是什么”，这次输的是一个脸色森森、眼睛布满红血丝的鬼，断了一条腿，直到大腿根，走路锁魂都得靠拐杖。主持小鬼向他发问。
　　“是一个人，若不能为亲人和爱人创造价值，无法为其所利用，他们来自骨子里的嫌弃和鄙夷，甚至是杀心”。
　　回答之人木讷，像块不会思考难过的木头，语气淡定无波，无悲无喜。
　　“最荒唐的事，便是任何人之间，关系的存在均为利用，朋友之间相互利用换取信息和机会，亲人之间利用彼此养育成长与养老送终，爱人之间利用彼此传宗接代以及生病时的端茶送水，至于那些可怜的情分，不过是利用之中偶结而成，关系不存在了，也就灰飞烟灭”。
　　为了救乱跑的小孩，被车轮碾碎了腿上的骨肉，病榻上被亲人合手捂死，身痛，心更痛，痛到麻木。
　　众人俱是一愣，沉重压抑的氛围，不知该如何接话，主持小鬼率先反应过来，机灵地连连说，人间大善大恶，属实荒唐，做鬼最主要的就是开心。便开始新一轮游戏，大家相信这是他为了这个问题编得一个答案，好过血淋淋的事实。
　　掩耳盗铃还是好的。
　　继续，接下来是孟婆输了。
　　“孟姐姐，嘿嘿，你输了”，一长发黑面尖牙小阴差幸灾乐祸地说，“孟姐姐，我一直很好奇您那孟婆汤，听说有一味秘药，从不示人，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药”，眼睛已经有点放光，真爱极了别人的秘密公之于众的感觉。
　　“这......”，孟婆面色犯难，犹豫要不要说，“其实，我这汤的秘药倒不是什么不能示人的秘密，只是我多年不肯说是照顾众鬼的情绪”。
　　“那既不是什么秘密，烦请孟姐姐解疑”，众人恭候孟婆的秘药。
　　“好吧，这汤你们就算知道全部秘方也是熬不出来的，其实最后一味药，就是......”，孟婆语调神秘，勾起大家无比的好奇心，“就是我的口水哈哈哈”，孟婆说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开怀大笑，“这忘情水绝情汤，就是要让准备投胎轮回的魂灵忘记前世的一切恩怨情仇，我这老婆子年纪大记忆力不好，这口水啊，正是这遗忘一切的关键”，孟婆脸上挂着骄傲自豪的神色，“只有我的口水才行，得是孟婆的口水，不然你叫我庄里的三个小丫头偷偷熬了这么久也熬不出来”。
　　众鬼惊叹，面面相觑，不得不服，论职业的无可替代性。
　　“啊，原来是孟婆的口水啊，感觉好恶心”，李目知道，那自己也一定喝过了，瞬间有些作呕。
　　“嗯，我只是听无常老爷说的，不一定为准”，黎召安慰李目。
　　“那我下辈子能不能喝“无添加”的孟婆汤啊”，李目对黎召说，“我，不想把你就这样忘了”，李目眼光俏皮捣乱，看黎召的反应。
　　“傻瓜”，黎召淡淡而笑，宽大的手掌摸摸李目的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如果下辈子我把你忘了，你一定要找到我告诉我，我们之间的一切啊”，李目突然觉得心空落落的，黎召不出意外可以活很久，那自己呢，最多百年，便是一捧白骨。
　　“你真蠢”，黎召想到两人寿命的差距，心里微微一颤，“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你逃不过我的”，语气肯定，不容置疑，对李目说，也对自己说。
　　“好，一定！”

　　（注1：程谦谋，1949年牺牲于渣滓洞时，不到3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