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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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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罢,迟白行步亦是匆匆出了朝殿的东大门。
后头的纪域紧跟不舍。
“相爷且慢,纪某有要事相告。”
迟白绷着一张矜贵又冰冷的脸,脚步没有放慢,看向纪域的眼神也是冷漠得不行。
纪域此时正一身锦衣,与先前查案子时或是哄骗他人穿的粗布井然不同,加之这般眉飞色舞的神采,整个人愈发显得花里胡哨,风流偏颇。
不管迟白这般冷淡之态,纪域腆着脸压低声音凑近他的耳边道:
“相爷大人听到否?太子殿下从边疆拐回来养的鹿死了,原先扬言的‘逐鹿天下 ’豪迈之举,如今也暗暗成了朝堂上下的笑话。”
迟白想起来,那头鹿之前还被他逮回去给纯泓玩赏过,若是被他家夫人知晓了这事儿,不知道她会不会又难过得睡不好觉。
没有察觉到迟白出神,纪域继续感慨:“你说说,太子殿下成日在殿中与宠妾们那般胡闹,脑瓜子中竟还存着灭那朔国,统一两国的心思。”
迟白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多大的戏谑之意,他缓缓往后退了几步,敬而远之。
纪域此人唯利是图,说不准转头又溜到了太子殿下跟前编排他的是非,这点儿迟白看得很透彻。
为此,当初纯泓在沐休出门逛街时还刻意提醒他,这倒是让迟白占了点自家亲亲夫人关心自己的便宜。
“若是无其它要事,我还得去藏卷阁查个簪子的下落,恕不奉陪。”迟白转身,走得干脆利落。
簪子的下落在裘华那边的线索倒是有了些眉目,迟白本也没有那么急,但是自家夫人的梦魇之事才是更加让他挂心的,得早些帮泓儿解开心结才是。
纪域叹了口气,紧追其上,“相爷大人莫急,且等等我!我倒是有些新的消息,可要听听?”
迟白闻言,脚步没停,反倒加快。
“今日便不回侯府了,我与迟相要去金都河边饮些酒。”纪域朝四下里声张了这般冠冕堂皇的里头。
迟白不管不顾的到了马车内坐好后,后头紧追不舍的纪域也顺势挤到了马车里,贼狗腿似地放下了帘子。
倒是个恬不知耻的。迟白暗暗耻笑,任由纪域将他打探的新消息徐徐道来:
“阿晓老爹,身为数年前牵扯到一桩命案被赐死的太医院知太医,却被当时还是皇子的太子殿下的心腹所救,又师出宫府太夫人,医术精湛刁钻,自此成了殿下背后暗中使用的双刃剑。
——笼络人心,暗中除掉眼中钉,这些年间,这把剑被太子殿下用得极为顺手。”
迟白冷眼瞟他,“为了什么好处,竟是在我面前把你家岳丈大人的老底都揭了?就不怕你家那位跟你闹翻天?”
“哎,就是不想我家那位成日为我那老丈人担忧,我才如实相告的。”顿了顿,纪域从袖中掏出折扇,故作潇洒扇了扇,发现冷得够呛,眉头一皱,忙收好折扇,继续道:
“我那老丈人如今也打着藏卷阁的主意呢。本来醉鲜楼那一案,他只要借着你家夫人给你下毒,促成你找簪子便了事。但是他想要查清楚当年阿晓娘亲的死因,现下一直效忠于太子殿下手下,想要得到藏卷阁内的案卷消息。”纪域的眉间神采精彩至极,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案。
迟白目光淡淡瞥向被风吹开的马车车帘,许久才轻描淡写道:“如今的藏卷阁,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纪域发现迟白对此事并不关心,心下凉了一大截,“我那岳丈身为宫府太夫人的爱徒,你身为宫府太夫人认领的孙儿,倒是一点儿也不关心你那太夫人的死因啊……”
迟白抿了抿唇,唇色淡得连吐息也显得冰凉:“这些事儿的源头,不都找到了么?所有的账,且留在最后算,才算得干净。”
纪域纳罕,心生敬意,不愧是迟白啊迟白,合着他早就知晓这些风波都与太子殿下有关……
还让自个儿白白操心这般久,人家根本早就揪出了罪魁祸首,且将那太子殿下生生看在眼里了。
“接下来有何打算?”纪域的眼眸睁大了些,聚精会神等着迟白的后话。
奈何迟白只是淡淡抿了口炭火热好的茶,便不再说话。
“啧,迟相大可放心,自此刻起,罢了我那岳丈效命太子殿下的心之前,我这边的脉络关系还是向着你的。”
“多谢,不需要。”迟白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随即下一刻,某人便被毫不留情地丢下了车。
“哎哎哎!”纪域在化了一半的雪的酒楼前打了个滚,急得耳梢泛红。
“今日家妻催得紧,便不陪世子爷饮酒了。”迟白用不平不淡的语气说罢,马车嚣张的扬长而去。
相府书房。
回想着当初纯泓进宫后同王后口中套出的话,那前尚书的千金纯粼竟是也与朔国有关。
迟白便觉得借着王后与当今御上之间的纠葛,乱终拨冗,不失为一条好渠道。
迟白正预备暗暗派人放出消息,但是在此之前,竟是有人抢先了一步。
“大人,有人已经早于咱们放出了消息。锦乐宫中王后得知簪子不见了,顷刻间气急,原本那病躯就郁结在心,如今已然病重于榻。”暗卫快马加鞭来报。
迟白敛袖,眸色冰冷,看来,如今是时候将背后那双眼睛揪出来了。
锦乐宫。
纯泓不曾想到王后竟还会召见自己,她入宫前还去找了迟白,两人互通心意后,纯泓便向他逐步放下了心头的戒备。
原以为迟白会阻止自己进宫,不料他的面色冷峻,却道:“去看看她也无妨。”语气竟有一丝叹息。
纯泓不明所以然。
只是再见时,昔日勉强坐着的王后如今已然不能下榻,披盖着锦被时整个人像是凹陷在那华贵的凤榻上,轻如薄纸,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去。
纯泓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刺痛,不由得侧过身子,掩去眸角的一丝湿润。
“泓儿,如今二姨别无所求,只交代你,唯有朔国才能找到你生母的消息。”王后轻声叹息。
“王后当初说过,我那母亲不过是一普通女子……朔国这般大,我又如何去寻?”纯泓怎也没有料到王后竟会给出这样的叮嘱。
“先前是二姨有所顾忌,对你……有所隐瞒。”王后顿了顿,艰难地喘息着,眸角落下一滴晶莹,“如今我知晓藏卷阁那簪子失了踪,心下便愈发愧对我那姐姐……”
纯泓只觉得当时问起自家生母之事,王后当初的确有些搪塞自己,不料竟是有意这般的么……
纯泓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也不知该不该继续问,毕竟眼前这苍白的美人羸弱至此,她都有些担忧这美人若是再多吐息一句,下一刻便能垂上那双含忧挂愁的眸子,了却这世间种种辛酸寂寥。
哪知王后执拗地探手扯住了她的衣摆,要她坐在榻边好生听她交代完。
纯泓出锦乐宫时,脚步有些不稳,若不是被裘华及时扶住,她定要瘫软在地。
背后一凉,她怎也不曾晓得,当年生母辞世,被人葬在那座她自幼长大的小城里——而生母原是被害的真相,所害之人,竟是与那簪子有关系。
她以为自家生母却是病逝的,哪里知晓是被逼死的……
她如今只执着要追寻那簪子的下落,只有找到那簪子,总规到了朔国,才能明白这一切的缘由。
与此同时,迟白动用了这些年在朝中上下暗自培养的诸多势力,总算查到消失的簪子下落与朔国有关。
“大人,如今这消息可要瞒下去?”
“不必,只管传到离渊殿去便是。”
“大人是要太子殿下知晓这事儿……”
“不必多问。”
“是,属下这便去办。”
这消息是迟白有意透露给离渊殿的。
果不其然,不出一日,太子殿下那边便传来了消息,帮着吩咐差事,隐瞒迟白接下来的行踪,还替迟白寻了个由头——道是去西疆平定叛乱。
实则是让迟白去朔国寻回簪子。
迟白从书房缓步踱出,走到了膳房。
天气转暖,初春也要到了,自家夫人的胃口近几日倒不是很好,但是若是捧上一碗加了香菜的小馄饨,定能吃上几口。
迟白双手捧着小馄饨,步履小心至极。
背后是膳房上下欣慰的眼神,一种“自家大人每日都这般疼爱夫人可真好”等等的目光目送着迟白回到主院的卧房。
裘华帮着把房门推开又合上。
迟白踏入屏风后的床榻时,竟是瞧见了纯泓坐在窗台间发愣。
迟白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纯泓下意识侧眸,瞥见了伫立在屏风旁的男子。
男子面容俊美无双,一双眼眸深邃得能看透人心,一袭月牙白的衣袍堪堪曳地,衬得他愈发清冷风雅,长身玉立。
只是谁能料到这人运筹帷幄,背底里不知揭开了多少天潢贵胄冤枉百姓的案事。
纯泓忽地有些恍若隔世,眼前的这男子,竟是自个儿的夫君么?
迟白上前,将小馄饨搁在窗台边放置着梅花香瓶的桌案上,抬手,用右手拇指轻轻地揉捻着她泛红的眼角,“怎的又偷偷抹眼泪了?”
说罢,不等纯泓回答,兀自将她搂进怀里,“你为着何事这般难过?可知此刻我的心也跟着难受得紧。”
纯泓紧紧咬着唇,一言不发,任由迟白将自己搂紧他的怀里。
她从不曾如此祈盼这样的怀抱,只是此刻,若非是在他怀中,心下便酸涩得紧。
“明日我得离府。”头顶缓缓落下一声轻叹。
“去往何处?”纯泓身形微微一动,继而仰首,眼中带着几分张惶。
这样的神情,迟白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
他不由得拂手,轻缓地落在了她的左颊,细细地摩挲着,“别担心,去趟朔国而已。为夫很快会回来。”
纯泓的指尖不由得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一角,眼眸中闪烁着的光芒让迟白心下狠狠一跳。
“我也要去。”她一字一顿,坚决至极。
迟白俯身,将她抱至床榻边坐好,语气没有惊讶,也没有欣然之意,只是淡淡道:“为何?”
纯泓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趁着这个空档,迟白将小馄饨端了过来,一勺一勺递至她的唇畔。
纯泓几乎是习惯了他这般惯着自个儿,索性张开口一口一口将小馄饨嚼咽下去。
抬手复又扯住了迟白的腰间的佩带,纯泓凝眉:“我前些天进了宫,王后的病态,我那时实在不忍相看。”
迟白将空了的碗搁置在床柜上,取过床柜旁叠放整齐的帕子,替纯泓掩去了嘴角的汤渍,轻轻应道:“嗯。”
“她说,我娘亲的死,与那簪子有关……要我去朔国寻下落。”
迟白的指尖一顿,他强做镇定,收回帕子,把裘华叫了进来。
对上了迟白的眼神,裘华心领神会,将碗同帕子一块儿挪了下去,便垂首合上了门,命人不许靠近这屋半步。
“夫君此番去朔国,可也是为了寻那簪子?”纯泓见迟白脸色如常,便索性直白地问道。
迟白握紧了她攥着自己佩带的略有些冰凉的手,掌心滚烫温暖,声音低哑道:“你可知,此番若是去朔国,前途未明……”
“还记得,你我成婚不过几日,便被我那养父派人一路追杀,还要挟我与你和离。那夜登船之际,我说过,你去何处,我便随你去何处。”
迟白讶然,不料她竟还心心念念那夜的话。
只可惜,自个儿那夜却是骗了她,她得知自个儿是当朝相爷时,反倒起了逃离他身边的心。
现如今……
迟白凝视着纯泓,此刻他的眼眸有些晦暗不明。
“如今,你竟还是愿与我共赴朔国?”
“先前是为了摆脱我那养父的禁锢,因而不情愿不得已,而如今,是甘心相随。”
闻言,迟白久久不曾出声,而嘴角却是禁不住地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