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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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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盈缓缓闭上眼,身体随着吵杂的声响,脱水似的变轻,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下沉。
她没有见到那再正常不过的漆黑,呼吸连着模模糊糊的,透过夏日藤萝叶所照射在眼睫上的日光,散发出牵引人不禁沉醉的暖气。
耳畔弥留着那些世俗的喧嚣,隐隐烁烁地,似乎有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喊她的名字,很轻,很软,如同包裹着蓝宝石的丝绸棉布。
仿佛,对于那个女孩来说,能唤她的名字,是一件愉悦又骄傲的事情。
“小盈。”
她越来越分不清,自己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朦朦胧胧中,似乎看见了那几年,四水街边熟悉的人和影,奔跑欢跃着,欢喜的,厌恶的,吸睛的,无趣的。
小姑娘稍短的发丝齐肩,套着灰色的棉布衫,亚麻色七分裤,身材匀称,暴露在外的皮肤在暖阳的照射下透露出健康的裸色,身后,是老旧单调的灰色居民楼。
她单膝跪地,也不嫌脏嫌热,蹲在略微破旧的漆黑栅栏边的那簇夹竹桃花丛前,微微斜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睁大眼,伸出手,似是正欲采撷。
情不自禁地,即便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她还是忍不住快步走上前,微微弯下腰,将碎发拨向耳后,微笑着出言。
“不要碰这些花哦……”
有毒的。
但生得明艳好看。
和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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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辉芒斜射在玻璃窗上,给公交车上零星乘客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是有些扎眼的温暖。
说真的,车厢里当真没几个人,也许是因为临近大年三十,除去勤勤恳恳开着车的司机先生,也就只有前排挨一起的两个男生,一位中年老妇人,和坐在最后一排的少女。
俩男生的相貌皆算是极其清秀出挑的,特别是理着中分齐刘海的那位,一双多情妩媚的桃花眼仿佛能溺进旁人的魂魄里,皮肤也是异常的白皙,带着些许病态,却不显弱不禁风。
他们穿着同款式的灰色羊毛大衣,正合看一本古风手绘图鉴,时不时地低声说说笑笑,关系似乎异常亲密。
兴许是低头久了,有些发酸,其中一个扬起头活动着脖颈,无意间环顾车厢时却注意到了什么,微微呆愣片刻。
“亲爱的,怎么了?”“桃花眼”似乎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凑近对方的耳边,低声问。
男生惶然回过神,收回了惊艳的目光,转头盯着“桃花眼”白皙的脸庞,戏谑地勾起了唇角,轻声细语:“还寒宝贝,我好像找到了,下一部小说的萝莉女主原型……”
似是迎合着这个温暖的午后,少女懒洋洋地斜靠在窗前,清澈纯真的眸子眨呀眨的,六分纯真,一分冷漠,三分深不可测。
她微仰着婴儿肥的脸蛋,五官精致,皮肤是那种健康的白,身材偏瘦,单看外貌,活脱脱像个可爱的邻家小妹妹。
沈盈盈轻轻呼出一口气,盯着手机屏幕,久久未动,近期的流行歌伴奏在耳畔萦绕,也无知无觉。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段聊天记录,最近一条信息刚刚才传来。
一斤碎镜子:老沈儿,M市从70年代起就盛产连环变态杀人犯,那里的人蛮横又狂妄,主张用暴力解决问题,你可要小心点儿!
一斤碎镜子是她好闺蜜苏镜的网名。
沈盈盈弯了弯嘴角,自觉可笑。看来,苏镜并不知道关于她的那些事。的确,自己的性格也蛮横狂妄的很。
她来了逗弄“小猫”的兴致,回复道:
“真假的?”
一斤碎镜子:千真万确。就在上周,咱班那群傻逼为了游戏装备在网上和M市的高中生约架,结果我滴个乖乖!(⊙o⊙)全程被吊打!
一斤碎镜子:我还听说,带头那个叫李还寒的,战斗力两万八啊,一对三还他妈打人专打脸,把钱辛夷和李饵揍得现在都没脸出门。
彼此的谈话逐渐从原本对方带着脏话的好意提醒歪向了打架事件。
腌臜:为了打架跨越一座城,他们是有多闲?←_←
一斤碎镜子:就是呀。
对方没再说什么,过了几分钟。
突如其来的,沈盈盈一下子不知道要和苏镜聊些什么了,她向来不会找话题。
沈盈盈叹了一口气,关掉移动数据,扭头望着窗外的景色,也缓缓除下了耳机,倾听着寒冷的北风从窗外呼啸而过的声音。
这里和L市一样,高楼林立,八街九陌,却有一种淡淡的萧条。
也许是被离家的情怀所影响吧。
不,这明明,就是沈盈盈真正的出生地。但说不上是真正的家,留不下什么温情的回忆。
十六年间,弯弯绕绕,来来回回的,没想到又回到了这里。很可笑,也很徒劳。
“下一站是紫槿北园,要下车的乘客请准备。”
沈盈盈支起脊背,缓缓起身,提起行李箱下了那可有可无的两级阶梯,倚在支杆边。
她在思考,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舅舅舅妈的各种问题和疑惑。即便母亲先前打过招呼,这次拜访……不,是“寄住”。这次寄住却也算是十分突然,肯定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理着黑色碎发的男生还在用那双温婉清澈的杏眼打量着自己,眼神炽热。车门开启时,沈盈盈幽幽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又提起红色行李箱,迅速闪躲不见。
下了公交车,就能感受到一种陌生又压抑的气息。她很快便忘却了和苏镜的对话,以及那两个基到不行的男生,但沈盈盈知道,比起对于陌生环境的不安,她那口亲戚更让人心烦气躁。
这里的一切,都是她不能用曾经的眼光去看待的。所有的物和人都变了,让她意外的惶恐,是一种由于没有归属感而引发的不安。
手机突然地响了起来,沈盈盈左滑接听,慢慢放在了耳边,极力埋去心中的焦躁。
各怀心思和意图的两人使对话意外地简短:
“喂?是盈盈吗?”
“嗯。”
“我是你舅妈。在哪儿?”
“刚下公交车,在薰衣草咖啡店对面。”
“哦,那离舅妈家不远。我现在在炖汤,走不开,你能自己过来吗?”
“嗯。”
“知道地址吧?琼林路紫槿北园四栋三单元1103室。注意安全啊。”
“嗯。”
挂了电话,舅妈那与生俱来的尖锐嗓子还震得她的耳膜隐隐作痛。
沈盈盈暗暗发笑:“车站都没见着人,现在说这些太迟了吧?”
但她没有生怨,也没有资格生怨。毕竟,对方没有义务来接她,反而是自己,今后可能还要麻烦对方照顾,像寄生虫一样。
对于自己,她一向没有什么高贵优美的评价。
对于舅妈,她一向无话可说。
沈盈盈烦躁地捋了捋微卷的发丝,匆匆撇了一眼公交站台上南阳区的交通导图,拖着行李箱,沿着右侧的人行道西行。
穿过合宜路,十字路口向右就见到了琼林路的标牌。
向紫槿北园的小区入口走去,她已经整理好所有问题的完美应对方法——“‘妈妈没有跟我说过,我不知道。’再加上一个甜甜的歪头露齿微笑。”
马路上没有什么车辆和行人,除去刚刚开走的公交车,以及残留下来在空气中飘浮的浑浊的尾气,沈盈盈几乎看不见有什么在动的东西。
明明才近五点,天就黑成一片,十几分钟前的日落美景突然地,幻灭了,仿佛本就未曾出现过,像海市蜃楼一样,一种落寞荒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也许是因为快过年了吧。”沈盈盈想。
舅妈一家所居住的小区的确离公交车站很近,建筑虽然有些陈旧,红瓦白砖的,环境却很好,楼下花园的绿植即便在冬日已经枯萎,枝干却依旧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四栋三单元里唯一的两部电梯被搬家公司的工人占用着,沈盈盈所幸提着行李箱爬了十一层楼梯。
敲过两次门后,她听见,稍稍稚嫩的女声大喊着:“来了来了!”
随之,防盗门被轻轻打开。
比沈盈盈高半个头的表妹潘筱恬站在门边。见到自己,她并不惊讶,荡漾的酒窝下,笑容中是好不掩饰的单纯,却不知是真是假:“表姐来啦,快请进。”
“你好,”沈盈盈僵笑了一下,没有动作,“可以给我一副鞋套吗?”
“好嘞!”潘筱恬将从鞋柜里拿出来的拖鞋放在了瓷砖地板上。
“谢谢。”
“表姐,我好想你啊!”沈盈盈刚放下行李,潘筱恬就“热情”地抱住了她,用头蹭了蹭她的肩膀。
如若不是沈盈盈太过了解潘筱恬的为人,她或许会觉得,自己的表妹像黏人的小猫咪一样可爱。
她神色僵硬地用手揉了揉表妹的脑袋,动作却相当温柔。
这会儿,舅妈虞映叶端着汤从厨房走出来。她放下碗,解开围裙和护袖:“小恬你别烦你表姐。盈盈来,舅妈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沈盈盈应了一声,拖着箱子,跟着舅妈走进了最靠西的一间房。
进门前,她敏锐地注意到了,房门上挂着一串精致的铜钥匙,但并没有上锁。
房间的占地面积不大,采光也不是很好,但胜在整洁,家具精美却并不显得笨重,还可以从窗口向外看见在黑夜中失了颜色和尽头的马路,寂静而空荡着。
舅妈将她的行李放在衣柜边:“怎么样?收拾地还行吧?”
“嗯,谢谢舅妈。”在这个混乱而冷漠的月份,沈盈盈很难得地露出了真心的微笑。毕竟,房间很明显地,被舅妈精心收拾准备过了,她的确该心存感激。
“那好,等你舅舅回来就吃晚饭,你先和小恬玩会儿。”
“嗯。”
目送着舅妈回到厨房,沈盈盈走出房间,关好门,瞥见插在房间门锁上的钥匙,思索了片刻,悄悄将它拔了出来,塞进口袋里,拉上拉链,回到客厅。
“表姐,快坐。”潘筱恬过度热情地将她摁在了沙发上,眼神里的波光和情绪,随着客厅白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毫不修饰地流转着。
她一直拉着沈盈盈的手,笑着说些有的没的。沈盈盈尽量不去咀嚼探索话中影射的东西。
有些东西,只可远观,不可细赏。有些时候,拉近距离只会放大瑕疵。所以,还是欣赏这份朦胧美吧,勿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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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1
沈盈盈低头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腕表。正巧这时,走廊上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一个中年男子轻轻拉开防盗门,走进屋。
以客观角度和大众审美来讲,那男子生得不错,五官中有七分和沈盈盈的母亲潘安穗相像,却给人一种道貌岸然的挫败感觉,让她十分不舒服。
“盈盈来啦。”
“嗯。”
“一年不见,又长高了。坐,坐。”
“嗯。”
沈盈盈和这房亲戚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但又必须保持微笑,这是她应该做的,以一种乖顺甜美的语气说话,因为自己今日及以后几年的立场,都可能算是寄人篱下。
看着舅舅一家都动了筷子,她也支起了手。
“盈盈啊,你妈妈的病……”
在寂静的算是百无聊赖的饭桌上,舅舅潘志成突然问。
“原发性肝癌。”
沈盈盈一顿,随即又淡然地夹了一筷子荷兰豆,塞进嘴里。
“那手术成功率……”
“不知道,”沈盈盈暗暗瞪了潘志成一眼,又甜甜一笑,“我相信妈妈能好起来的。”
“嗯。你多吃点。”
“好。”
她笑得一脸灿烂,小女生的天真活泼表露无余,甚至带着一点作和“白莲花”的气质,但眼神却是漠然的。
冷风不知从何而来,让她神经一颤,但很快又适应。沈盈盈自认为没什么大本事,随波逐流却很厉害。
吃完饭后,沈盈盈站起身,乖巧地说:“舅妈,我来收拾吧。”
“不用不用,我来就行。”虞映叶温和地说道。
“今后还要麻烦您呢,这是我应该做的。”
言罢,她甜美地笑着,未等他人出言动作,似是抢着般的收拾好碗筷,端进厨房。
如此这般,不仅可以留下乖巧的映象,还能躲避那些烦人的问答,一箭双雕。
她听见了,舅妈用偏带稍许教训和宠溺的语气对潘筱恬说的话:“你看盈盈多懂事,就你懒得很。”
她忽然高兴了,像一个得到了糖果和表扬的小孩子,愉悦地咧了咧嘴。但高兴的理由,是舅妈的表扬,或是比较。
耳边是流水“哗哗”的声响,沈盈盈望着窗外,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思绪更是百转千回。
下周就是大年三十,入夜的M市微显冷清,窗外零零散散的灯火随着距离的拉远愈发黯淡,连同她的心也是空荡荡的。
走出厨房,坐在沙发上的潘筱恬笑着冲沈盈盈招招手:“表姐,过来坐。我们继续聊!”
“好啊。”
沈盈盈一直是微笑的,因为只有笑,才能掩饰她的不耐和轻蔑。
以及随时可能被察觉拿捏的那个软肋。她不想让自己在曾经的伤心地中再一次失了分寸,恍然无助的活着。母亲可能不能一直庇佑着自己,沈盈盈很清楚,这回,她是唯一站在前方的人。
对于舅妈一家,她一向无话可说。
“筱恬,你在M市的哪个中学就读啊?”突然的,沈盈盈放柔了语气,第一次主动搭话。
“晋滕中学。”潘筱恬的颊边一下子冒出了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表姐你也是吗?”
还没等她开口回答,半坐在一旁织着手套的舅妈满脸鄙视嫌弃地插言道:“怎么可能?也就只有像你这种不开窍的才会去晋滕六中,六中!盈盈和你不一样,成绩好得很。她寒假后要去明择一中。”
“我的成绩不是很好啦,”沈盈盈轻轻抬手,将微微有些乱的空气刘海拨齐,“也就文科稍稍拿得出手。理科呛的很。还要麻烦舅舅走后门呢。”情不自禁地,她又一次语带双关了,也不知道是在讽刺着什么。
“啊啊啊!(ノ`⊿)ノ表姐你就别装谦虚炫耀了。你知道的,我语文最烂……”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