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时节》夏天好热

3、转折

　　班还是那么上，不管有多么累，也不管身体状况有多糟糕，反正一个星期有七天，我就必须上够那七天，最多是上夜班和下夜班之前那半天可以休息。周末？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周末了！
　　源源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我就起来了，每天要走出这门的时候，我就迈不开步了，进了医院就得开始我牛一般的生活，抱怨或是什么的，有过，但是没用，不止一个人对我说，这里其实挺好的，你去了外面，也不过如此，虽然累点但有钱拿啊，比其他医院给的都多了，你就知足了吧。我怎么知足，我从来就没有过“足”的感觉，怎么知足？是的，900元真多啊，没有合同，没有福利，我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在哪里？更别提什么住房公积金了。曾经，我可以在成都得到一份比这工作轻松且高的工作，就为了考个证？说别的医院没我们工资高，那是这些人只见过头顶那巴掌大的一块天而已！
　　院长的雅阁横停在大门口，进出的人必须围着他的车子转半圈才进得了医院，我真的很想笑，如果我想要车，在以前，只要跟文明说一声就能要到一辆！那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他除了会用钱还会什么？我不喜欢他，虽然我的朋友都说我很傻，他不逗人喜欢，但做他的妻子或是女朋友绝不是赔本的生意！除了不喜欢以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源源——他的前任女朋友！
　　忙碌，忙碌，从早到晚不停地忙着，瞎忙了大半天我刚坐下，主任说：“你那40床那么严重，你可得好好和家属沟通沟通！那大爷随时可能熄火啊！你今天查看了几次？”
　　“就早上查房的时候看了一次，我药还没开完呢。”好不容易在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是的，我病人的药还没开完，一共分给我14个床位，其中有5个才做了手术，还有3个即将要做手术，这一天到晚的什么时候是忙的完啊！
　　“再去看看，病房要多转转，多说说！什么叫医患沟通，你知道吧？医患沟通很重要！”他再三地强调着，“上次还请局上的领导来讲过的，你们都听到的吧，乡下人素质差，就得多说几遍！”
　　我听不下去了，上次那领导讲医患沟通的时候，我去听了，认认真真地听了10分钟，实在听不下去了，我想他的水平是很高的，只是怕我们这些没水平的乡下人听不懂，故意讲得很适合我们听的口味的，连脏话都用上了。好吧，还是进病房再看看，那老大爷躺在那里，家属黑着一张脸问：“李老师，什么时候给我爸做手术啊？老这样拖着，我们可没时间也没钱啊！”
　　我挤出些职业笑容，说：“现在他的基本情况也不怎么好啊，再观察观察啊，我们得保证安全啊，不然手术做了，人没了，那做手术有什么意义呢？”
　　“那你得给我保证没有任何闪失！”
　　天！我能保证吗？谁都做不了这样的保证，何况面对一个看起来像具僵尸的老大爷！我摇摇头，说：“谁都没法保证！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能保证什么呢？”
　　家属很激动，我只得退出病房，和病人以及病人家属的沟通的十有八九都是不愉快的，特别是遇上不讲理的人，可偏偏我们这乡下不讲理的就太多了，总说自己听不懂，说我们欺负他们没文化，谁欺负谁啊？回到办公室，主任又一次强调了医患沟通的重要性，我知道医患沟通很重要，可关键是这十里八乡的哪个不认识院长和院长老婆，说起来都沾亲带故的，动不动就嚷嚷着把你们院长找来！我是你们院长的某某亲戚！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样子，你还没跟他们沟通几分钟立马不是骂人动手就是打电话给院长，院长呢，次次都是当着病人和病人家属的面把我们大骂一通，也不问问事情的原委！这工作怎么开展？
　　“你刚才换了药吧？”主任问一个同事，“把你划的帐给我看看！”那可怜的家伙被盯上了，病历递了过去，他仔细地检查起来，接着，他的脸红了，完了，主任又生气了！他严厉地批评着那个同事：“你看看你划的帐，那么大的伤口才是中换药吗？你知道中换药多少钱吗？敷料你才用了8张啊，起码是十几张，胶布什么的，那不又赔本了？酒精碘酒这些没法收钱的，你不知道划成敷料，绷带什么的吗？光是一天到晚说收不起费用，你们看看，败家子些！”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低头不语，各自按着各自的事做，那名外院聘请的副主任医师在这种时候是不会搭话的，对他来说，这是我们的内部矛盾，他一个外人没理由参合进去，参合了也没什么意思！每每这种时候，我总想快点下班，快点回到我的世界中去！
　　这里的确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我想离开，就那么迅速而干净地离开这里，我是不属于这里的，虽然很多同事暗地里劝我，老说很有发展前途什么的，老说，等转正后就有一千多的月薪什么的，还有就是以后等老了，退休了，起码也有一千多是退休金……我笑了，我要真那么想，那我太没出息了。想要钱的话，我可以傍着文明，至少他一个月能给我远非一千多吧。我还没毕业的时候，有家广告公司顾我去做文案，试用期也就是1500，唉，我怎么就到这里来了啊！
　　回到“家里”，儿子跑过来冲我喵呜喵呜地撒娇，“你回来了啊？”源源敲着键盘头也不转一下，就那么不冷不热地客气了一句，我快速地将自己扒得精光窝进了被窝里，哭地一塌糊涂的……医院里穿过的衣服是不能穿着上床的，太脏了！
　　“源源，我要辞职！”
　　“那就辞呗！不喜欢就别做了，何必委屈自己呢？”
　　“可我没钱啊？辞职后，我怎么办？”
　　她终于离开了我的电脑，在床边坐了下来，我枕着她雪白的腿，哭着。“你妈肯定会支持你的，那你想怎么办？留在这乡下边工作边找工作？你以为这里是成都啊？要是你一直都这样的话，那你的高傲，你的理想，你的激情，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埋没在这乡下，你一辈子就这么抱怨下去，最后变成个彻头彻尾的怨妇，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我现在能做什么？很久没画画了，我现在就算重考高考，考个川大艺术学院都考不上，何况上大学套浪费时间了！”
　　“为什么要重读？你自己不会自学吗？大学你白读了吗？”
　　是的，我为什么不自学呢？以前，叶非凡，我的艺术家不也说过我吗？想学为什么不自学呢？网上教程多得是了！“我学photoshop吧？”在我们最后一次聊天的时候，我那么问他，他点点头，好啊，你学的话，我教你！叫我老师，快！
　　想起这些，我心疼的想哭，如果我不来这乡下，我们会不会分手，他会不会离开我？
　　泪水打湿源源的衣襟，她笑了，“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那么爱哭呢？既然想好了就去做啊，这有什么。其实，我没考研呢，不想考了，勉强是没有的幸福的，不是吗？我不想再去勉强我自己了，想做什么就去努力吧，还有我呢，给你垫背！”
　　从来没接触过设计软件的我，选择了难度比较大的ps，起初学着，还觉得很多东西很好理解，有时候一点小小的成就我都会激动半天，疯狂地给朋友打电话，炫耀着。渐渐地，我发觉，那东西并非我想象的那样简单……白天上班，晚上学习，身体开始吃不消了，想着我的理想那么遥不可及，我想放弃了，如果让这想法长期盘旋在脑海里，我的理想最终只能是个肥皂泡，华丽，但容易破灭！
　　PS、FLASH、3D MAX成了我的男朋友，工作之余，陪伴我的只有他们，以及叶非凡的影子，叶非凡可以很用很短的时间学会这些生涩难懂的东西，我却不能，而那么聪明的他一直没个好工作，就算我学会了又能怎样？
　　我无法再去说服自己坚持那个华丽的梦了，我需要鼓励，是的，在我失去方向的时候，总有大个的鼓励，这个男人，我不知道，在我心中他到底是我的什么人，我只知道，现在，此刻，我极端地需要他！也许我想，我需要的确确实实是一个男人，一个能好好爱我支持我并且给我勇气的男人！
　　约他出来见面的危险性我很清楚，静子不是善类，我敌不过她，因此我才像做贼一样和大个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在我下夜班唯一可以休息的那个下午！我傻傻地笑着，本以为不再联系了，可还是忍不住……
　　值班要从头一天的八点上到第二天的中午十二点，下去还要赶到成都去见大个，因此我希望，这个夜班能够稍微轻松些。是的，一切都如我愿发生了，40床的大爷精神虽然不好，但生命体征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到晚上十点都平安无事，看来可以早点休息了，院长去省上开会，一周之内是会不来的，这样，他不会开着车跑来检查我是否没到11点就把门诊给关了。这一切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地有些不真实了。不过只要明天能去成都就好，我实在太想见大个了。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只听见急促地敲门声，啊，是在做梦吗？护士妹妹惊恐地叫着我的名字。李爱，李爱，快起来！啊，这不是梦，有病人了吗？我的第一反映是这样的，我迅速地穿上衣服，披上工作服，打开值班室的门，她站在门外，神色惊慌，“快去看看你的62床，那老太太……”
　　我赶忙跑到病房，怎么了？下午还好好的，都一周了，交班的时候都说没事，很好，等着做手术就行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躺在病床上，捂着肚子，直叫疼，我直觉地反应，阑尾炎吗？脐周痛，很好，很像呢，我按了她的麦氏点，她说，那里不痛，就肚脐周围疼得厉害。是肠梗阻吗？我怀疑着，那你刚才打屁了吗？有啊，老打呢，打了也没见好呢。不是肠梗阻，那就好，多半是阑尾炎吧，为了更加确定这一想法是对的，我请来了内科的医生，他也那么想的，很好，我们达成了共识，那么，今晚就用点抗生素和654-2吧，开好药，我同家属聊了下老太太的病情，回值班室睡觉了。做完这些，无意识地看看手机，啊，已经3点了，睡吧，还能睡4个小时呢。
　　躺下去，奇怪，为什么就睡不着了，就像我在等待什么事情的发生一样，是的，半个小时后，我投入了一场盲目的抢救之中，那老太太，我第二次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全身湿冷，大汗淋漓，脉搏细微了，护士测着血压，情况很不好，电子血压计测不出来，快去拿台式血压计，快！叫内科来！快！双通道！吸氧！我知道，这是休克早期的症状，完了！
　　一切都很迅速，我们的动作，她的病情，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我找不出原因，家属茫然地开着我，我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下午做了胸穿，抽了积液，准备下周进行锁骨骨折切开复位克氏针内固定术的，怎么就这样了！我不停地问着自己，一遍又一遍……
　　院长，业务院长，医务科长，科主任……院里的领导都来了，现在是凌晨4点半，检查病历，在他们的指导下，把穿刺记录，抢救记录都完成了，还好，我一直都按时完成了病历，不然今晚，如果要求封存病历，我就等着吃官司吧！那一晚，我忘了自己是谁，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写字了，因为，我所写下的每个字都具有法律效应，稍有闪失，我的未来，完了！曾经，实习的时候，我并不怕抢救病人，和师傅在一起，他的判断向来是又快又准，他沉着并且冷静，不管成功与否，他向来都应对自如，是的，在那家医院，那个科室，这样的事不稀奇，住进去，不是病重就是病危。
　　那些领导们讨论着死因，讨论着处理的方案，天亮了，这一天，不知道又该怎么度过……
　　我的电话响了，是大个打的，没法去成都了，可我想哭，是我害了她。我想，是的，是我害了她！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在我手中消逝了！我接了电话，忍不住哭了，“大个，我今天不来了！”
　　“怎么了？”他没料到我会哭地这么惨吧。
　　“出事了，她死了，那个老太太！是我杀了她！”
　　“到底怎么了？谁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一个病人，他们说是脾包膜下出血，我不知道呢，也许是急性心肌梗死，可是我以前实习的时候也处理过这种事件，这次怎么就死了！”
　　“好了，别哭了，今天下午还来的了吗？”
　　“不知道呢，来不了了吧，下午家属要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你想开点吧，又不是你的全责。下次来成都好了。”
　　所有能够用钱解决的事是最简单的，是的，这次也是院长用钱解决的，家属没闹，直接问了赔偿，很简单，很明了。而我，已经几天没闭上过眼睛了。我想此时我更需要大个了，他是我现在唯一能联系上的和我还算有点关系的男人。
　　当大个见到我的时候，他惊呆了，我从他惊愕的目光中读出，我一定很憔悴吧，是的，一向风光的李爱也有今天！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放声大哭，我需要发泄，我需要有个男人来安慰我，我不想让源源知道我这该死的懦弱。他抚摩着我的发，低语着：“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想了。之前你不是还问过你们主任吗？他都没看出什么毛病来，你这个小医生才工作几天啊，你就能看出来？这事不怪你的！”
　　“我跟他比？我要真跟他比我那五年的大学算是白读了！这个是学过的，可我疏忽了，你说这不是我的责任吗？”
　　“我也不懂你们那些东西，总之，书上的和实际的一样吗？那差别就大了。学贸易的人出来都很会做生意吗？你脑子怎么就那么死板！”他捏着我的鼻子，像长辈一般地训斥着我，眼里充满了温情，不行，我的心动摇了，我不能再次爱上他，虽然对他的感情还是残存在我心中，还是那么炽热，我压抑着，压抑着我的感情。如果叶非凡，我的艺术家依然在成都，我今天要找的男人会是谁？
　　还是大个，这种时候，大个更像个男人，而非凡他还是个孩子。
　　“你要是觉得不适合你，就辞职吧，回成都来！”
　　“是的，我也想，但是没有那个勇气！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外面是世界不像你想的那样艰难，只要你有本事，只要你努力，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
　　“可我什么都不会！”
　　“至少，你可以去做医疗用品销售！药品或是器械！你肯定能行的！”
　　是的，我的确能够做这些，但我的梦不在这里，我想像非凡那样做个设计师，做我喜欢做的事，不然我为什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学那么生涩的软件！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以前，他很怕我那样看他，他总说，我能看透他，读出他的心事，而如今，他没有逃避我的视线，他捧着我的脸，我知道，他将会亲吻我，我没拒绝，压根就不想拒绝，不管是我的心，还是我的唇……
　　突然，有个比我还矮的女人冲了过来，我们愕然了，那是静子！她愤怒地瞪着眼睛，“你这贱女人，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勾引男人！你还是同学吗？挖墙脚挖到我这里了！”
　　“我，不是，你想的，我没……”我想为自己辩解，但我真的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几天没睡了，脑子里闹哄哄的，面对她，我就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些应该是我的说辞才对！
　　“你这贱人！”一个耳光扇过来，落在我的脸上。“今天就打你了，怎么？你看看你那模样！人模鬼样的！还出来勾引男人！”
　　我真的被激怒了！但我还是压抑着，只是不想让大个为难罢了，“我再也不会找你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想想我以前是怎么处理这种事的！”
　　大个没理会静子，他没让她给我道歉，我也不需要，他叹了口气，说：“是的，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们不是一个档次的女人，爱，对不起，你加油吧！”
　　“又不是你的错，道歉做甚？” 我笑了，走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几年前，静子在我面前对他动手动脚，甚至伸手去摸他的腿，掏他的裤子口袋的时候，我一直克制着我的情绪，在没别人的地方对他说，大个，她喜欢你，但作为你的女朋友，你要考虑考虑我的情绪，她怎么做我不管，你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太轻佻了！
　　大个说，都是同学，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也和一般的女人一样那么小气，那么爱吃飞醋呢？你要再说我朋友轻佻，就别在一起得了！
　　为了这几话，我生气了。他说我在乎的不是他而是面子，虽然我不知道这句话是真的亦或是他的借口，但那之后，他确实离开了我，带着我对他所有的爱，所有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