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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千面(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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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弟子们回客栈后,川树左右睡不着,横竖放心不下那只妖怪,于是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套上衣服,顺着那条路找了回去。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街道上半个人都没有,估摸已经三更。
走到半路,他看见青石板地上躺着一张面具。仔细查看,那面具与真人极其相似,毛发兼具,正是撒豆子的妹子。隔着不远处的地上,又有一张面具,是栩栩如生的唐骁。走进小巷里,一路上都是掉落的面具,都像是被野蛮地撕扯下来的,有的甚至撕成了好几半。
跟着面具走,走到了河边,有一个孩子坐在堤岸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
“千面。”川树打招呼。
千面原本是面对着河,听到有人喊他名字,错愕地转过头来,是一张其丑无比的脸——就好像是整张脸都融化了,又被人随意地黏上五官。眼睛分开得如同鲶鱼,鼻梁塌陷,鼻孔朝天,嘴巴大得不成比例,牙齿歪七扭八的暴突在唇外,整张脸凹凸不平,灰惨惨的。作为妖怪,也是最难看的那一类。
千面猝不及防撞上了川树的目光,立即尖叫着掩面,背过身去,仿佛被对方瞳孔里自己的脸吓到了一样。
“不、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求你了!呜呜呜……”
川树拍拍他肩膀:“那你看我。”
千面回头,从指缝里看川树,只见川树对他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他愣了半晌,又哭了:“你长这么好看,就、就算做鬼脸,还是很好看……不像我,我是个怪物,是最丑的妖怪,你们都不跟我玩……”
川树:“你戴了别人的面具,就是想和大家一起玩?”
千面点点头。
川树顿了顿,道:“重要的不是外貌,而是心。”
“你骗、骗人,你们都是这么骗我,当时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千面苦笑起来,“丑八怪就是丑八怪……你、你们在心底一定也是这么想的,还装成对我很温柔的样子,来、来骗我……人类都讨厌丑陋的妖怪……”
渔火的映照下,千面的脸越来越狰狞,眼球突出,獠牙变长,额前上长出两根犄角。
川树:“等等,不要激动,你听我说——”
“可、可是,最丑陋的东西,不是人类的心么!”千面朝着川树狂怒地大吼,吼声到后来变得嘶哑,像个孩子崩溃的大哭,又渐渐变成抽泣,自言自语起来:“我知道了,我要毁了你,这、这样你就也没有朋友了……我的痛苦,你也来品尝一下吧。”
千面慢慢站起来,恶鬼般的面容下,眼神里突然带了一股森冷。
事情有点超出川树的控制了,他暗中把手伸进衣袋里,摸到几张符箓。
哪知千面很警觉,立即道:“你、你在做什么!你你你手里拿着什么!”
川树只好摊手给他看:“没什么,你不要激动,我们坐下来好好聊……”
话还没说完,千面一闪已到身前,野兽般锋利的爪甲冲着川树的脸挥来。川树往后一仰,堪堪避过,同时手中掏出符箓,还没来得及念诀,就被他再度冲撞过来,连忙接连后翻。千面四脚着地,动作迅捷如豹,几下不中,便直接扑上来撕咬。川树刚站起来,被他猛力一撞,直接弹飞,“噗通”一声跌进河里。
川树猝不及防,呛了两口河水。黑漆漆的水中,什么都看不清,好不容易扑腾着在水面冒了个头,腿上一沉,又被扯了下去。原来千面也掉进水里,而且水性比他还差,抱着他的大腿就不撒手了。
大腿被抱住,川树只剩下两只手扑腾,越费力扑腾,两人越往下沉。
川树心道,对不住了兄弟,抬脚朝千面脸上踩去。结果他的脸像面团一样,任由他怎么踩都无所谓,川树叫苦不迭。
正在没辙,川树突然被什么东西砸到头,手胡乱一摸,似乎是什么铁器。顺着铁器往上一摸,竟然有一条绳子。
川树拽住了绳子,绳子那头就有人使劲往上拉,川树像个货物一样被人打捞了上来。浮出水面,川树这才看清,绳子这头绑着铁器,正是寒骨。
那头祁凌绕着一颗树,使出吃奶的劲儿拽绳子。见到川树冒了头,他把绳子在树上绑了个结,冲过来伸手直接把川树拉得半个身子上了岸。
祁凌累得瘫坐在地上,捏着川树的耳朵:“你是猪吗!?”
突然脸一红,触电一般缩回手。
川树毫无察觉,呛咳出几大口河水:“不是啦,我也没有那么重。你再拉我一把,我下面还有一个……”
正说着,腿上又是一沉,川树于是道:“快拉我一把!”
祁凌:“我累了,你自己动。”
“……”
川树实在没力气和他开玩笑,又被那力道拽得往下沉,双手在河岸边抓出十道土痕。祁凌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从脚底运气,猛然一使劲,水花飞溅,把两人一起拽了出来。
川树爬上岸后,脸色很难看,跪在地上吐河水。千面也瘫着,大口大口吐水,獠牙犄角都没了,变回小孩的样子,看起来又滑稽又呆萌。
祁凌歇了会,看到川树脸颊上一道血痕,突然从地上弹起来:“你受伤了?”
川树后知后觉地摸了摸:“有吗?”
祁凌二话不说拔剑架在千面脖子上:“是不是你弄的!?”
川树忙把他的剑推开:“唉,你淡定点,别吓到人家。”
千面缩在川树背后,揉了揉被踩扁的脸,嗫嚅道:“对、对不起……我刚刚冲昏头了……”
祁凌怒气未消,举着剑作势要劈下。千面白眼一翻,竟然吓晕了。
川树叉腰:“你看你,太凶了!”
“我哪里凶了?我已经很客气了好不好!”祁凌瞪圆了眼睛。
“唉,帮忙拖回去。”
“你要干嘛?”
“帮个忙啦,祁凌哥。”
回客栈后,众人睡得一片鼾声,川树换了身干衣服,问掌柜找了个空房间。
祁凌跟了过来,抱着臂靠在门框上:“你又要偷窥别人做梦?”
川树:“咳咳,怎么能叫偷窥呢,这叫做鉴赏。”
祁凌不解:“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小妖怪太多了,遇见,杀了便是。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很重要么?”
“很重要啊。”
川树的口气十分郑重。
“很重要,因为没有谁是为了作恶而作恶的。不论是再恶的恶人,再凶的妖怪,他们都是有来龙去脉的。”
“那又如何,作祟就是作祟,就该铲除。”
川树垂下头:“你别忘了,我也是这样一个众人眼里的恶人。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有人能够懂我,看见我是怎么走到最后这一步的……说不定,被看见,被懂得,本来就可以改变一个人。”
祁凌不再争辩了,走来在他旁边坐下,叹道:“世上恶人那么多,你每个都这么认真,岂不是要累死。”
“慢慢来吧,尽人事而已。”川树笑道,神色微敛,“而且,我怀疑千面和鹤鸣山的大火有关系。”
祁凌:“自找罪受。”
川树抹血在妖怪身上,把琴放在膝头,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