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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傩戏(2) ...

  •   正说着,在锣鼓声中,台上另一侧,一个头戴威猛正直的红面具、身穿炎阳黄袍的人登场,正是钟离焱,对唱道:

      “承祖业平服了朔北边疆,

      却不料狗道人祸起萧墙。

      欺天子愚百姓狡诈伎俩,

      贪富贵恋权势良心昧丧。”

      他挥手大喊:“哪里逃?”一群兵士就一拥而上。

      台下的镇民们看得目不转睛,叫好声不绝于耳。川树虽然脸上还挂着笑,但是笑得特别勉强,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周围一片欢笑热闹,更衬托得川树内心悲凉。

      后面的剧情越演越奇:青贺死后,地府阎王亲自来审判他。

      阎王道:

      “罪人!

      孽镜台映照见原是罗刹,

      罪证凿你还有甚么闲话。

      来来来,将桶水泼地下——

      你若能收覆水我放你回家。”

      于是阎王殿内左右小鬼,揪着饰演青贺的人,把他按着跪在地上,一桶水下去,他全身湿透如落汤鸡。

      这是剧里一个高潮,台下群情激奋。唐骁连呼三声“好”,还吹了个口哨。川树却已经控制不住地暴风哭泣。

      他本来只想随便凑个热闹,怎么也想不到有这么虐的剧情,虐得他死去活来、肝胆成灰,但还是犯贱的想看下去,于是捂着唐骁的嘴:“安静安静,我听不清了。”

      祁凌躁动不安,丢了块手帕给川树:“别看了,走吧。”

      川树抽噎着:“等等,马上就结局……”

      祁凌骂道:“什么狗屁情节!”

      这时,那个饰演青贺的人不知怎么了,浑身湿透地忽然抬头,唱了一段不与前面押韵的台词:
      “冤冤冤!

      恨小人把我的罪名来编,

      赚声名索高价服冕乘轩。

      哀国艰叹英雄时乖命蹇,

      泼脏水屈打在阎罗大殿。

      问苍天道与义何时能全?

      冷眉眼任百鬼笑我狂颠。”

      他这一嗓子,其他人怔住了,这唱词和说好的不一样啊?阎王爷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傻傻杵在那儿,别提多么尴尬。台下观众也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这演的是哪一出。

      戏黄了,唱不下去,草草收了个尾,观众们哄然散去。

      祁凌:“你去哪!?”

      川树往后台跑去:“你们先走,我待会自己回客栈。”

      ……

      后台,青贺戏子拿掉傩面具,头发一撩,竟然是昨天见到那位青衣小姐姐。戏班子的班主和她大吵了起来,小姐姐愤然脱下湿漉漉的戏袍,甩门而去。

      川树跟着她来到河边,见她蹲下把头埋进膝盖里。

      “小姐姐?”川树又乖又甜地道,“我可以坐在你旁边么?”

      她红着眼睛看了川树一眼,点点头。

      川树道:“我觉得小姐姐刚刚演的好棒啊。”

      “有什么用?我恨这出戏。”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是假的。”

      “为什么?”

      “小朋友,你好多为什么哦!”小姐姐破涕为笑,脸上的妆容被泪给糊了,显得有点滑稽,“昨天……你见过我爷爷了吧?”

      “嗯。”

      “对不起哦,他那样跟你们讲话。”

      “没事的。”

      她望着河中渔火,道:“我爷爷的弟弟,也是我的叔公,以前跟着青贺修行。我爷爷总是劝叔公,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叔公不听,叔公说他师尊是最好的人。我爷爷觉得他肯定魔障了。后来……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叔公再也没有回来。我爷爷铁定了是青贺害死了叔公,所以恨透了青贺,到处演这出戏来骂他。

      “我出生的时候,叔公已经不在了。爷爷本人其实也从未见过青贺。我就在想,他真的是十恶不赦的人吗?为什么还会有人给他修筑庙宇?我查了很多资料,我觉得他不是爷爷说的那样……

      “后来,我进了爷爷的戏班子。我发现这出戏虽然火,但是没有人愿意饰演青贺,于是主动请缨。今天我没有按照剧本来唱,我不知道我对他的理解对不对,但我想还他一个真实……”小姐姐说到这里,无力地笑了,“可是你也知道吗,人们都不在乎真假,只是图个热闹罢了。”

      川树忽然想抱抱这位小姐姐,但还是忍住了。

      “小姐姐,若他泉下有知,一定很开心,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川树道。

      她转头望向川树,借着微弱的灯火,看见少年清秀的脸上挂着两行鼻涕两行泪。她伸手过去,轻柔地为他擦干,笑道:“怎么,明明讲的是我的故事,你怎么哭了?”

      川树怕弄脏她的手,自己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道:“我就是……替他感到高兴。”

      小姐姐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小朋友,你等等哦,我送你个东西。”说完她小跑去河神庙那边,没一会儿两只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地走回来。

      “这个送给你。”

      她从背后拿出一副傩面具,正是她在舞台上饰演青贺时戴的面具。

      “诶?”川树讷讷地接过来,手指摩挲着丑兮兮的线条,“送给我吗?那你以后怎么办?”

      她羞赧地挠头:“老实说,我想重新画一张。因为以后,我要重新诠释他!”

      “谢谢。”川树笑道,“麻烦画好看一点。”

      ……

      回客栈的路上,安静的小巷间,祁凌抱着剑在路边等他。

      “诶?其他人呢?”川树道。

      “先走了。你手里拿着什么?”

      川树嘻嘻一笑:“小姐姐送我的面具。”

      “好丑。我用脚趾画得都比这好看。”祁凌评论道。

      川树赞叹:“那你脚趾的技术很好耶!”

      祁凌:“我不光脚趾的技术很好……”

      川树乖乖闭嘴,不敢再随便接话了,总觉得再接下去,内容越来越少儿不宜。

      走了会儿,川树总是揉眼睛。

      祁凌:“怎么了?”

      川树:“眼睛疼。”

      祁凌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川树刚刚哭得太卖力了,眼睛已经肿成两个核桃。祁凌感叹:“你太能哭了,你吓到我了,你水真多!”

      川树:“……你够了。”

      祁凌果然没说话了,川树偷瞥了他一眼,见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两人并肩走着,气氛有点微妙。巷子里的枫叶无声飘落,铺在青石板路上,新月穿梭云间,隐隐传来远处庙会的热闹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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