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三页子

67、六十七

　　莲心这次和同部门的同事开会，决定换种方式开--在地上开。
　　她让保洁把地拖干净之后，铺上地毯，然后在地毯上放了坐垫、抱枕和几个软萌的玩偶。旁边的办公桌上有咖啡，也有茶。阳阳他们进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新奇的。
　　众人乐呵呵地坐下，开始轮着交流自己手头的工作，当然，这也有向莲心汇报工作的性质。
　　到于老师的时候，他说自己手里真的有个大难题。
　　“有个十二岁的男孩，胖乎乎的，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之前也是大学教授，有个上名牌大学的姐姐，他的症状就是浑身疼，每天都疼。他妈妈带他去医院系统检查了一遍，什么问题都没有。男孩来了四次，妈妈来了两次，爸爸说没有时间不想来。我现在的感觉是，就算这对母子再来几次，我也没有办法帮助到他们。”
　　“于老师都觉得困难，这个家庭的问题得多严重？”阳阳说。
　　“于老师，孩子是躯体化症状还是撒谎？”小张问。
　　“应该是躯体化症状。”
　　“爸爸没来，但是孩子和母亲是怎样评价爸爸的？”阳阳问。
　　“孩子和母亲的话语体系里面基本上不太提及爸爸，就算提到了，也会说爸爸不多管，爸爸很忙。”
　　“爸爸是没法管，还是不想管？”阳阳又问。
　　“这还不太清楚，没有见到爸爸，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想管，还是没法管。宋老师，你能把这个家庭接过去吗？这个妈妈我真是招架不了了。”于老师求救似的看着莲心。
　　“于老师，你说说，这个妈妈怎么让你招架不了了？”莲心笑着问，她明白，很多家庭、很多孩子、很多问题，都不是他们能力范围之内，他们尽力去帮助那些他们能帮助的人，但是实在帮不了的也得学会放下。
　　“就是这个妈妈总是活在自己的思维逻辑中，哪怕这次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但是下次就全都忘了，她好像永远都在说着相同的话。她总是一遍遍叙述她的孩子从三年级开始就被同学们欺负，她把时间地点具体过程都描述得十分详细。或者是一遍遍叙述他的孩子什么时间腰疼，什么时间胳膊疼，哪一段时间又肚子疼。我想引导她说点别的，她说着说着就又回到了这两件事情中。我真是觉得我和她什么也沟通不出来了。”
　　“这个妈妈的身体怎么样？孩子的身体不好会不会和妈妈的身体不好有关系呢？”莲心这么问，于老师倒是有些启发了。
　　“这个现在还没有问出来。”
　　“这是二胎，妈妈生完孩子之后经历了什么？家庭上有没有变故？她的身体好不好？她的工作上有没有变故？老大如果养育的没有问题的话，那是什么导致了他们在养育老二的时候出问题了？”阳阳接着莲心的思路往下想。
　　“妈妈提到过生完二胎之后没多久，家里的老人也病了，所以她老人孩子两头都要照顾，因为要忙家里，所以工作也辞了。”于老师此时自己也抓住了一个要点，他赶紧拿笔记了下来。
　　“她从辞职之后就一直没有工作吗？”小张问，工作虽然让人常常疲惫，但是不工作也有可能滋生很多问题。
　　“好像是一直没有工作。”
　　“她是不想工作吗？还是找不到让她满意的工作？”小张继续挖。
　　“这我还不知道。”于老师实话实说。
　　“她怎么看待她以前的同事呢？尤其是女同事？她会不会设想，如果她现在还在大学教书的话，她现在已经有什么样的成就了，哪个哪个同事当年还不如她，但是现在已经混的很好了。”小张认为事业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他说的这个点，对于老师是个很好的启发。
　　“这个妈妈的问题，会不会和爸爸也有关系？比如本来夫妻两人都是一样优秀的，结果妈妈辞职回家照顾老人孩子了，而丈夫的事业却渐渐风生水起。夫妻两人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老婆天天唠叨家里面鸡零狗碎的小事，爸爸怕陷进这生活的烂泥沼之中，于是花更多时间和精力投入自己的工作之中，于是夫妻感情就越来越淡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爸爸其实也想着要多顾顾家庭来着，但是老婆太执拗，儿子太脆弱，他想管，却谁都管不了，最后就直接不管了。哦，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这个爸爸根本就不负责任，不重视家庭，不在意自己家人的死活，所以，没有人接住这脆弱的母子俩。”阳阳关注到夫妻之间是否相互扶持对家庭成员的影响。
　　“对了，如果爸爸不来的话，能不能让上大学的姐姐发挥一下作用？就算她不能来，通个电话行不行？她怎样看待自己的妈妈、爸爸、弟弟的？从她的角度上她能看到什么问题？她有没有好的建议？或者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她可以在弟弟的成长中起什么作用。”阳阳把姐姐提到了很重要的位置上，于老师想了想，认为确实很有道理，他赶紧把姐姐写下来。
　　“孩子在做咨询的过程中是怎样描述学校、老师以及同学的？”莲心想再问问孩子的情况。
　　“孩子不愿意上学，经常在早上的时候会和妈妈商量，这天能不能不上学？就算是上学校了，也三天两头半路请假回家，因为身上经常会有疼痛感。我让他写了一段时间的日记，每天记录三件好的事情，一件不好的事情。他呈现出来的是每天至少五件不好的事情，能有一件好的事情就不错了。这些不好的事情大多都是同学们在骂他，在攻击他，说他是玻璃人，说他是鲁智深的身材，林黛玉的灵魂。我问他，他骂不骂别人，他说自己不骂人。我和他妈妈询问，妈妈说老师反馈，他的孩子还是比较调皮的，喜欢和周围同学动手动脚。我想其实这个孩子是很孤单，他想有同伴，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他一直说自己没有朋友，全班同学都不喜欢他。关于老师，他说的不多，只说老师都很严格，但也很公正。”
　　“妈妈很在意他和同学的相处？”莲心问。
　　“嗯，妈妈关注的重点全在这，她几乎能叫出班里所有男生的名字来，连长的什么样子都知道。她就认定了这个班的孩子都在欺负她家的小孩。”
　　“所以每天放学之后，母子俩一见面就开始聊学校有谁欺负孩子了？”
　　“对，孩子每次都会详细地和妈妈说班里孩子如何骂他、打他、孤立他。” 对这个回答，于老师是确认过的，事实应该并非如此，有一次孩子半上午让妈妈去学校接他，说是自己胳膊疼。妈妈立刻就去了，老师和她解释，就是有个同学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就开始喊疼，老师也调监控看了，当时周围也有好几个同学在，都能证明不是恶意拍的，也不是很用力气拍的。但孩子就说疼，就说同学打他，妈妈看了看也不占理，就带着孩子回家了。
　　“后面可以和妈妈谈谈，首先不要对孩子进行关于欺负类的引导性谈话。她这是把孩子放在一个弱者的位置上了，如果每天都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孩子就有可能回去印证这个心理暗示，进而觉得班里同学的任何行为可能都是冲着欺负自己来的。第二，换话题和孩子聊，孩子会挑家长感兴趣的话说给家长听。所以家长的关注点要变，比如孩子说到一个知识点了，家长要表现极大的兴趣来和孩子互动，这样孩子就会特别爱给家长讲个数学题，讲个刚刚学到的典故。如果孩子在说和这个同学的琐碎事，那个同学无聊的事的时候，家长表现出来的是完全不感兴趣，不想听、不评价，那孩子也就没有兴趣说了。三，要给孩子正向的定义，不是和孩子说‘你是不是抑郁了。’‘你身体太弱了。’而是和孩子说‘你是足月出生的，当时大夫都说你这一生都会有个好身体的。’‘之前你小，抵抗力弱，身体可能会出很多问题，但是你现在大了，身体更加强壮了，那些不舒服就会慢慢离你而去的。’四，在生活中要教孩子如何为人处世，礼貌用语的使用，和别人怎样友好沟通，在家里都是可以进行刻意练习的。要不然他自己本身不改变，还是不会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的。越是没有朋友，就越是渴望朋友，但是他现在自己身上有一身刺而不自知，最后还痛苦得想为什么别人不和我好，而且还欺负我？”莲心说到这，依旧是有一种无力感，因为她明白如果妈妈能去这样做，对孩子而言是会有效果的，但是如果妈妈本身就没有能量呢？如果妈妈本身就身在泥沼之中，她还是那个把孩子往泥沼之中拉的人呢？
　　慢慢来吧，有的时候必须是当事人真的痛了，真的想自己改变了，他们这边的辅助才会起作用，要不然，再好的方法，也是纸上谈兵。
　　于老师叹了口气。
　　“今天大家给了我很多启发，我又有了些新思路，这个家庭的咨询还是我先跟着吧，后面我看看把爸爸和姐姐能不能拉进来，让这个家庭成为四条腿支撑的桌子。”
　　“爸爸或者姐姐如果能支持一下妈妈，妈妈有力量了，最小的儿子应该也会慢慢好起来。”阳阳总结道。
　　最后大家深呼吸之后才散会，他们要不断提醒自己要从工作中不断抽离，要从别人的命运中不断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