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尺八 ...
-
／1
最初，注意到源香取是那不合时代的装束。
她总是披着一件深紫色的羽织，柔软的面料垂到小腿、与校服的裙摆形成错落有致的美感。
少女还留着这个时代相当罕见的长发，黑檀木般的发丝十分丰沛，如瀑布般丝丝垂下，衬得肤白胜雪。她挺拔的身姿也格外出众，走路如同优雅的鹤，撑伞漫步时偶遇常有惊艳之感。
至于为什么没有追求者……
大概是因为那双眼睛吧！
少女的眼睛非常漂亮，哪怕因常年无趣向下阖了三分，也无法否认它的美——那是不多见的淡紫色，通透、浅淡，仿佛龙胆花落入水中微微晕出的一抹痕。
通透、宛若萤石。
浅淡、了无生机。
她时常望向某处出神，顺着那目光会看到破败的墙角，但她的眼神似乎能穿透楼房屋舍，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这是一种精致的、未知的美，让人向往又不安。
“轰君，源同学她家里一定很有钱，是个大小姐没错。”
八百万百曾和轰焦冻暗地里八卦过，搞得他一头雾水。
“……怎么看出来……是衣服贵吗？”
说起来，那件羽织的确看起来价值不匪，精致的花纹在发丝下若隐若现。至于背后的白色龙胆纹，应该是家徽这类的东西吧？
“唉！你们男生啊！一个人的出身可不是看衣服！”八百万百无奈地扶额，“看仪态啦！你看，源香取行为举止没有多余的动作，光是看她走路都是享受。这份教养可不是暴发户能模仿的，明显有被家里教导过！”
“……哦。”
轰焦冻似懂非懂，比起这些需要细想才能明白的事，他的疑惑更直接。
“头发这么长不麻烦吗？”
“这……这我怎么回答？女孩子的事……”八百万百干脆放弃了沟通，“轰同学为什么这么耿直呢？”
那黑黑的、细软的长发一直垂覆到小腿，再长些恐怕连路都走不了。
虽然职业英雄中不乏蓄发的女性，但源香取这种长度显然是过了，想在战场上被敌人轻松抓住吗？这个人真想成为英雄？
轰焦冻深深怀疑着。
——直到他看了入学考试的视频。
少女和给他的印象一样安静，安静到不像在战斗，寸步不动，身侧已废了一圈的机器，更别提那头长发——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仿佛少女才是精致的、不会紊乱的机器。然后她抬了眼，不经意望向监控。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空荡荡的紫色瞳孔里什么也没有。
轰明白那种眼神——
无聊。
过于强大，而感到无聊。
源香取根本没尽兴，不，与其说有没有尽兴，不如说连战斗都算不上。果然，下半场她在废墟里发呆，分数被反超。
「源香取吗……」
轰焦冻很快就把这个名字记在脑海里。不过有些奇怪，「香取」不是地名和姓氏吗……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强烈的愿望不断涌动。
他渴望和她交手。
机会很快来了，第二个星期就开始了实战课。
少女站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依然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向下阖了三分。
越是这样，轰焦冻越期待。源香取这个人究竟有多强？
突然，发生了变故。
因为过于短暂、只有那么一瞬，以至于其他人没有注意，但他的的确确听到了——
「咔嚓…」
微小的，犹如玻璃碎了的声音。
“唔……！”
视线并未转移，他清楚地看见源香取刹那间脸色苍白。她捂住眼睛，深呼吸几次，试图平静下来。
奇怪的是——
羽织袖口里并未露出白净的手。少女戴着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把自己的双手捂得严严实实，与和风气息半点不搭。
在这期间，轰焦冻的双眼如同烧水般开始升温，前所未有的热度似乎能将眼眶溶解，他甚至怀疑眼睛会不会就这么坏掉。
这是怎么了，个性暴走吗？怎么突然就……要赶快找恢复女郎才行！
这时，源香取放下了右手。
他的眼睛也慢慢冷却。
“轰君你在看谁？源同学吗……咦，深呼吸？原来她也会紧张？才第一节课而已，是我高估她了吗……”
「不，不是的，八百万百。」
轰无法用语言解释，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难以置信，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轰焦冻发愣的时候，爆豪率先向源香取发出了挑战。
“对，就是你！过来和我比！”
“拒绝。我不想和你打。”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打人疼。”
“真的很疼很疼很疼……”
“你——这——”
“再见了，嗯，再见。”
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爆豪认定受到了蔑视，他自尊心极强，无法视若无睹。
“挑染的，给我回来！！”
怒气伴随着爆炸，向源香取袭来。
她就像头后生了眼睛一样立刻回身，眼神在爆豪的手、步子和背部上飞速移动。紧接着，银色的雾气从她的眼睛里冒出，缠上了爆豪。
一切发生的太快，轰只看到了这些。
他的眼睛再次变得滚烫。
待烟雾散去，呈现在一脸懵逼的众人眼前的是安然无恙的少女，以及同样懵逼、满头小卷的爆豪胜己。
等等——！
爆豪、把自己炸了？
在轰焦冻的印象里，爆豪虽然没有自己强，但绝对不弱，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而且那雾气又是什么？
“八百万百，你……看到了吗？”
少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没、没啊，都是同级生，她也太强——”八百万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咳咳，其实认真分析一下，还是可以猜到的。爆豪同学攻势虽猛却有破绽，源同学看准时机绕到身后，一掌把爆豪推到了爆炸地点…………应该是这样的吧！”
不对！
这个人一开始是这么打算，但中途发生了什么使她换了动作。而且那么明显的东西——
“难道你们都看不到吗？”
“咦？什么看不到？”
是雾气啊！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的确捕捉到了。银色的、薄薄的，仿佛月光凝结成的不可思议之物。
天地初开，世有阴阳。
轰焦冻在这天接触到了整个世界名为「阴」的一面。
“源香取……”
少年喃喃自语——
“你到底怎么回事……”
／2
源香取的行踪是个迷。
似乎自带人类隔绝体质，一下课就“嗖——”的不见。
轰焦冻不服输地堵了几次，一无所获，就算偶遇撑伞漫步的她，靠近了也会消失，犹如可望不可即的海市蜃楼。
少年还想继续，奈何手里有别的事，只能把挑战的念头暂时放下。
——花见町碎尸案。
连续死了两个人，「那个人」却毫无作为，哪怕在附近巡逻也一无所获，这样的人、这样的家伙，居然至今占着英雄No.2的宝座！
幼时的回忆涌上心头，永无休止的训练、铺面而来的沸水压得他喘不过气，唯一的慰藉只是那微小的期望。
「如果我超过这个人的话……」
花见町的案子不一定能抓住凶手，但如果发现什么证据然后交给其他英雄呢？
轰焦冻将注意力全部投入其中，直到——
等来了校长的约见。
出乎意料的是，在这种绝不可能的地方竟然看见了源香取。她不是刚才还在操场上躲爆豪的比(追)试(杀)吗？！怎么神出鬼没的！
或许是表情过于古怪，惹得少女不快。
“喂，我说你——”
那一刻，轰的眼睛再次变得滚烫。
和初次的偶然不同，他已经能捕捉这份疼痛，并肯定不是幻觉或者臆想了。
和之前一样，少女一旦离去，眼球温度渐渐下降，疼痛感也随之消失。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望着香取离开的方向出神。
“咳咳，咳咳！”身后是校长的咳嗽声，“虽然青春是件好事，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老师还在这里哦！”
轰如梦初醒。
“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校长先生，您找我来究竟是——”
其实之前就猜到了，是不是阻止调查。
“别那么严肃哟，放松，放松。有人托我转告你，「花见町」的事不要再深究了。”
果然是。
训练、沸水……所有生命中最压抑的记忆一同袭来，连眼前所见之景都被染上了灰色。他实在无法忍受。
“可是有人死了啊校长！是那个人——是安德瓦来找你游说的吗？明明他自己什么都没做成——！”
“人类的孩子啊——”
根津打断了他。
电视的背景音在这刻仿佛调大了，尖锐的噪音跟着冒了出来，划破沉闷的空气。
「继续为您报道花见町分尸案」
「尸体被分成一块一块的，现场没留下任何线索，就好像根本没有犯人一样……」
“不一定会和什么邪魔外道扯上关系，现在的你，还没有抵御这些的强大内心。”
／3
染成血色的夕阳下，轰焦冻蹲在楼顶，用手机抓拍巷子里的血迹。
并非青春期故意和师长反着来的叛逆，他比谁都清楚，不做些什么无法走出那片灰色的回忆。他想做的仅仅是打破安德瓦带来的阴影。
所以，再次来到了被称为不祥之地的花见町。
距离上次案发已有一天，根据行凶时间推断今天没有命案，所以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他想的很周到，不会拿性命做赌注。
巷子口早被封锁，黄色警戒线绷着紧紧的像一根根手脚筋。不到两侧的居民楼顶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堆积的垃圾旁溅着血，地上宛若盛开了一大片的指甲花。
轰焦冻精神一阵恍惚。
护栏的界限逐渐模糊，下方的血肉滋生雾气，少年想再迈出一步。
近一些，对，再近一些。马上就能看清楚了……
就在这时，飘来了尺八的声音。
那是中国吴地的乐器，千年前传入了日本，用来演奏宫廷雅乐。其声苍凉辽阔，如清风徐来，吹散了靡雾。
“我刚才怎么会……这究竟是——！？”
轰唤回了心智，他不明白刚才为什么有跳下去的冲动，但很快被尺八声所吸引。
他静静地聆听着，这个救了自己的声音。
古老的曲调在巷子里升腾，空灵的韵律飘往青空之上。时空犹如静止般，没了车水马龙的喧闹。
不知何时巷口伫立着一位少女，那凛然的身姿裹在素色的浴衣里，肩上披了件紫黑色的羽织，白色的图纹因飘动的衣袂而不真切。
她斜着带了般若面具，正好遮住了脸，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伴着尺八声来，又要淡漠地离去。
轰焦冻看不见少女的脸，但从那白瓷般的肌肤和雾色氤氲的三千雪丝就足以推断是个美人。
不是可爱，不是稚嫩，而是惊鸿一瞥就让人想到了华鸟风月，闻到了落樱吹雪，听到了闲寂古池旁、青蛙跃水中的扑通一声响。
——那是宛若月光般、美丽的人啊。
衣袂蹁跹，带着物哀的美、侘寂的古意、天地的幽玄，款款走来。
少年连呼吸都舍不得。
是什么在怦怦作响……
仿佛是少女的银发变成了藤蔓，缠上了心脏，不然为何会有痒痒的错觉？
恍惚间，她摆正了面具，恰到好处地露出似笑非笑的嘴角。
查看血迹、神情明了。
“果不其然，是「魔」哦。”
“影响我做生意了，这孩子…呵呵，没有太阳雨也会出来啊。”
轰焦冻遇见的少女对他摆了口型——「别多管」
她去了。
像一阵清风，伴着云端的胧月。
手机显示屏上是「17：00」
有句古话，黄昏之时，逢魔时刻。
轰愣了很久——
大概，是被非人的东西迷住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尺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