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船》风沨

7、宁愿痛

　　乱了！
　　全乱了！
　　至至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毫无规律，乱七八糟。至夏忽然间地对她又好了起来，给她炖鸡汤，还买小吃到医院里。平常严肃的爸爸也经常来医院给至至送这送那，还嘘寒问暖，让至至甚至觉得有点假。唯独妈妈，她竟没见她来过医院，哪怕只是一次而已。好不正常，至至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但又无法把那种怪怪的感觉说出口来。至夏和爸爸的好，就像是冬天印在玻璃上的玻璃花，只是一种早晚都会消失的幻影，短暂虚幻的美丽过后，留下的，只是一滩化开的带点浑浊的水。
　　晚上，月明星稀，点点的暗亮映在至至脸上，照出了她淡淡的孤寂。至夏和爸爸都回家了，大大的病房，只有她一个人，静静的，望着窗外出神。忽地，至至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的坐起来，胡乱的穿上拖鞋，飞速的跑出病房。
　　奔至五层，至至停下来喘了几口气，然后继续登上楼梯，两阶两阶的向上迈去。无意中，她撞到了一个人，回头急急望去，竟是文至椽的主治医生！
　　“至椽的小女友？”
　　“医生……”
　　“来看至椽吧……去看看他吧，再不看，恐怕时间不多了。”医生撇开看着至至的眼睛，心里难过得攥起拳头，用以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悲伤。“孩子，快结束了……”
　　什么叫快结束了？
　　至至扶住楼梯的扶手，支撑着自己将要倒下去的身体，缓缓开口：“你骗人呢，医生，对不对？”抬头，她的眼神充满期望，但眼底的那抹惊怕揭露了她的不安。“不要告诉我答案，我不想听答案……医生，带我去见他吧……”
　　医生点头，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带着至至，一步一步地迈向那个病房。

　　他在昏迷，本来就苍白的脸，现在已经变得惨白了。几乎都没有血色的嘴唇干裂得让人惊心。但他依旧俊美，虽然是病态的。
　　看着他，至至会觉得自己的心脏要崩掉，疼得她只好咬住自己的嘴唇，即使喉咙里汇进了丝丝的血味，她豪不在乎。没有什么能令她在意的了，除了他。但是，上天偏偏将这个唯一，变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赌注！
　　轻轻的，至至端起了他无力的手，抚在脸颊：“我爱你吗？”
　　文至椽似乎是听见了至至的声音，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眉头皱起，然后又舒展开。然而，他始终是没有睁开眼睛，好好地听她说话。
　　“告诉我，我爱你吗，文至椽……”
　　……
　　“上次是你在黑暗中唤醒了我，这回呢，我能不能在黑暗中唤回你呢？如果你醒了，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答案……？”
　　……
　　整整一晚，至至一直守在文至椽的床边，不停地对他说着话，寸步不离。但是，他还是在睡着，安静着，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有旁边心脏起搏仪上的曲线能证明他活着，他没有死，她也还没有输给命运……
　　看看墙上已经年迈的钟表，时针和分针的方向告诉至至，她该回去自己的病房了。依依不舍的，她临别般的握了握文至椽冰凉紫青的手，缓缓放下，转身离开了。
　　临走前，至至没有看见，那只冰凉的手，紧紧地揪起了那洗的泛黄的床单。还有那双闭了一夜的眼睛，正慢慢得睁开，模糊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至至离开不久，文至椽终于忍不住了！
　　骨头里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穿透他的骨髓，榨干他的血液。那撕心裂肺，排山倒海的剧痛，几乎要夺了他的命！但是刚刚，他竟然就这样活生生的忍了下来。因为他才不要让至至看见自己无能为力，浑身虚弱的样子。
　　“孩子啊，那姑娘都走了，你还在挺什么啊？”住在临床的老大爷叹着气开口，“我都看出来了，你是因为怕那姑娘担心才忍住的吧。可你现在都疼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连叫都不叫一声啊。大爷已经帮你按了急救按钮了，医生马上到。你要是太疼了，叫出来总比憋着强啊！”
　　文至椽努力的撇了撇嘴角，表示谢意。那疼痛已经蔓延至全身了，从头到脚，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被疼痛俘虏了。满身的大汗包裹住了他，他真的想就这样立刻死掉，死掉！
　　死掉吧！
　　就这样死掉吧！
　　有了这种能够剥夺去人类理智的疼痛，他的心，便不会再感觉到痛了。原来，疼痛也是可以转移的啊。转移的好，转移得太好了。从此，他就用不着顾及着那些会撕裂他心脏的臭爱情了。就让他的爱，随着自己的躯体，一同埋葬吧！
　　……
　　“你知道吗？你是至至的亲生哥哥……”
　　……
　　断裂的残语在文至椽的耳边如冥音一样的响起，飘荡着，刺激着他无辜的神经。为什么，上天连这点卑微的请求都不成全他？为什么，他还在活着？他不要听见这个声音，他不要承认这个事实！疯了，疯了！这个世界全都疯了！什么哥哥妹妹，这根本就是谣言！
　　是在骗他的，一定是在骗他的……
　　残喘中，文至椽看见了一群白衣人冲进了病房，围在自己的身边，熟练的拿起一堆抢救用品。他想闭上眼睛，等待着那让他无力反抗的一针刺入自己的身体。然而，他的瞳孔却刹那间放大，颤抖！
　　张开嘴，他想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可是，没有力气啊……
　　无论他怎么张嘴，怎么努力，他的舌头都像打了结一样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忽然间，两个带着血的大字闯进了他的大脑——妹妹！是啊，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这个让自己曾经暗暗的牵肠挂肚的女孩，是他的亲生妹妹。而他，又怎么可以爱上自己的妹妹呢？
　　天理不允！
　　干脆就顺着自己最初的意愿，闭上眼睛，让黑暗吞蚀。他已经习惯了自己骗自己的把戏，习惯了梦里他们牵着的手。
　　渐渐的，文至椽的意识模糊了……
　　然后，他就又一次昏迷了过去，静静地睡着，睫毛微微颤动，空气都止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