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爷》叶无尘

59、第五十八章 乐莫乐兮新相知（下）

　　清晨起来，子云以为自己定然要昏沉一天了，孰料出了帐篷后，看到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河面的冰层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就连冷冽的风里都带着股甜丝丝的味道。
　　“殿下，美人在侧，就是有精神呐。”无人处，高成礼悄悄拉住子云袖子说。
　　“没你的事！”子云佯怒，瞪一瞪高成礼，唇角却挂着笑。
　　晚上，又是饮宴，不过全是自己人。白又新要回长安了，留下的人聚在一起，围着火堆喝酒，说话。白又新要对子云说的话已于头晚说完，因此这一晚只是喝酒，说一些无无关紧要的东西。离开的人听来不觉什么，那留下来的却止不住地欷歔。
　　“唉，不知何时能再看到长安？”有人叹息着。
　　“是啊。”有人附和。
　　子云默然。他本来觉得只是自己委屈，自己一个皇子、亲王，迫不得已放弃长安的繁华，来到几千里之外的朔漠，和一个异族公主成婚，心中的委屈，比那灞桥下的流水还要长……如今，他知道了，其实自己算什么？好歹还是到这里成亲的，那温暖的帐篷里，那跳跃的火堆边，有一个绝美的女子，手捧着滚烫的奶茶，等待着自己……而他们呢？他们和自己一样作别爷娘，辞别姐妹，告别长安，来到这里，食膻腥，住毡帐，他们的火堆边，是和他们自己一样的人，而不是美丽、高贵的女子。
　　众人见子云不语，也不再多说，只是喝酒，听琵琶，看突厥少女起舞。
　　宴罢，已是深夜，高成礼扶着微醺的子云回“新房”。
　　刚走到帐篷门前，帘子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闪了出来，上前一把挽住子云。
　　“木木……”进了帐篷，子云抬头一看，不由得心慌起来。她竟然在等自己！
　　木木不语，扶子云在火堆旁坐下，端奶茶来。
　　“刚煮好的奶茶。”
　　笑脸如花。
　　子云只觉身子微微一颤，如沐春风……连个“谢”字都没说就捧着碗喝了起来。
　　片刻，看侍女收拾好了寝具，木木伸手为子云解衣。
　　“这是奴婢们的事。” 子云犹豫了一下。
　　“这是女人的事！”木木不停手中的动作，也不看子云。
　　子云不说话了，想不出该怎么说，一双眼睛只是盯住了那双结实修长的手指。“垂手明如玉”，一霎时，他想到了这个。可是，眼前的一双手却是红润有力的，而不是雪白粉嫩，那白色的手指叫“柔荑”，叫“春葱”……想到这里，脑中忽然一晃：那双柔荑小手出现了！
　　顺着那小手，子云看到了那张小脸……明眸，朱唇，贝齿，未语先羞……
　　一阵隐痛，蚂蚁般爬过心头。
　　子云闭上了眼睛。
　　正解长袍最后一粒钮子的木木，觉察到手下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抬起眼来，看到他纤长的睫毛闪动着，遮住了那一对黑宝石。他是怎么了？那玉一样光洁的脸上，是痛苦么！
　　木木停了下来。
　　子云睁开了眼睛，脑中又是一晃，明晃晃的一闪。
　　眼前的，不是她！是一个异族美人，比她年长，比她高大、比她结实。
　　子云低头看那双垂下的手，一把握住了。
　　木木心头一震。他……
　　“垂手明如玉！”子云就着火光看那双手。
　　“什么？”木木睁大眼睛。她虽然会说汉文，可是，她不知道什么叫“垂手明如玉。”
　　子云笑了起来，她是真的不知道。草原的百灵怎会知晓江南的风情？看看她的眼睛，再看那手。红润结实的一双大手，虎口处有明显的痕迹，握缰绳和刀剑的痕迹。这样的手，不关“柔荑”。柔荑小手哪里有这样的力气？不过，这样的手也并不难看，也是一双玉手，一双红玉手。
　　木木见子云不语，痴傻一样拉她的手看，心中着急，轻轻碰了碰子云。子云大笑起来。
　　“我是说，你的手很美，如同玉石雕就。”
　　“我的手，哪里像玉？玉是白的……”
　　“你的手，是红玉做的。你不知道么？玉有白玉、碧玉，还有红玉、黄玉、紫玉……你的手，是一双红玉的手。”
　　言罢，子云紧紧握住那双滚烫的“红玉手”。
　　木木笑了，笑得一旁的火焰失掉了光彩，笑得子云的眼中再看不到其他。
　　……
　　第一次，子云觉得身下躺的地方有些像床了。身子触到绒毯的刹那，温和的暖意透过肌肤流到心头，转头看看身边一同躺下的人，黑发半遮了俏脸，但遮不住那双利箭一样的眸子。而那眸中的箭头，在自己毫不觉意之时又悄悄射了出来。
　　床边的火堆，无声跳跃。
　　床上的人，无语对望。
　　最终，子云轻翘起唇角。他笑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这最深寂的草原之夜，他的脑中没有其他，他的眼前，只有那一双美丽的眼睛。
　　木木看着子云笑。他的笑，是春天的风，心，就在这风里飘了起来，越飘越高……终于，那饱满炽烈的唇，如草原上的野花一样绽开了。
　　子云一动不动，睁大眼睛。
　　木木的心，已经完全融化。
　　那双眼睛，是羔羊的眼睛，是找不到母亲的羔羊的眼睛。透明、温顺、依赖。而自己的身体，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如烈焰中的木柴，此刻正需要的是——燃烧！
　　丰润的红唇触到了自己的肌肤……子云浑身一颤。
　　来了，她来了。草原上最美丽的鲜花，在他的身体中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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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燃烧！燃烧！
　　木木觉得自己在狂烈的燃烧。
　　身底下的少年，微阖双目，一线狭光从那浓密的睫毛下闪出，星辰般耀眼，而自己，就在这星辰的光辉下燃烧。
　　“你是从上天坠落到草原的星辰！”
　　狂澜之后，木木俯伏在那少年的躯体上，轻轻吐着气。
　　子云不语，亦不睁眼。
　　是的，她说的对，自己就是星辰，而她，是天空。没有天空，星辰还会闪光么？
　　木木躺了下来，她的额上，已微微沁出一层汗。
　　子云猛睁开眼，翻身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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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下的人，紧闭双眸，细喘微微。
　　子云动着，他觉得自己在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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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一切复归于沉寂。
　　子云喘着气，闭着眼睛，脸颊贴在那温暖柔滑的肌肤上，久久不愿抬起。木木伸出 “红玉手”来，轻轻揩去子云落到唇边的汗珠。
　　翻身下来的时候，子云睁开眼睛，看到那黑眸中的温柔小箭又射了过来。
　　然而却心头一凉！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脸，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庞十一娘”的名字立刻浮现。
　　那一夜的情形，仿佛在眼前又演了一遍。
　　越想，心越冷。悄看看身边人儿，仍旧在笑，而自己，渐渐在她这笑里矮了下去。真是……怎会那样鲁莽？鲁莽到在成亲之前居然去了倡伎之家，居然和一个倡伎……不能想下去了，越想越觉……愧对于身边这看着自己笑的女人。
　　她，是自己的妻。而自己，却在娶她之前居然上了一个倡伎的床。
　　“三郎……”
　　子云的眼神，如何能躲过木木？
　　“我……”子云说不出口。这种事情如何能说给自己的妻？然而，那带笑的眼睛，那双可以看见母亲、姐姐的眼睛，实在是让自己无法拒绝。
　　“累了？”木木的身子，又挪了挪，搂得更紧了。
　　“哪里会累？”想也不想，子云张口便道。他甚至想笑，这样的事情，哪里能够累着自己？如果这都会累，那些妻妾成群的人，岂不是早就要累死了？
　　他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木木看得清楚。她不再担心了。是的，自己真是……用中原的话来说真是“杞人忧天”！他这样的年纪，如何会累？想着，嫣然一笑道：“睡吧，明早还要送人呢？”
　　子云点点头，低头抿嘴笑了一下，阖上眼睛。
　　木木也闭上了眼睛。
　　帐篷里静了下来，和夜融在了一起。
　　早上起来时，子云一转头，看到枕边居然又是空的。她在哪里？
　　茫然坐了起来，一颗心却七上八下：她究竟在哪里？昨夜不是和她一同睡下的么？想到昨夜……子云抿了抿唇，低下头来看着被子……昨夜，自己和她成了夫妻！昨夜，自己真的“和亲”了。而且，她的样子……真是风情万种啊！不过那一刻，自己忘记了一切。长安、爷娘，都不在了，只有两个人！
　　刺绣的貂毛锦袍悬在床边的架子上，子云够不着，刚想喊侍女，忽然眼前一亮，侍女掀开远处的门帘，木木走了进来，手托着木盘。
　　子云瞪眼看着木木一步步走来，直到自己身边。
　　“喝点蜜水吧。”木木坐下来，放下托盘，递过碗来。
　　“这个……”子云看看碗，看看眼前人，一时间心中万种思绪交叠起来，混成一团，一丝主意也无，索性一把捧起来就喝。
　　“听说你在长安常喝蜜浆，我不知道怎么做，就用滚水冲了野蜜来，不知如何？”看子云喝完，木木一边从架上取上衣袍为子云穿上，一边长一句短一句的说着。子云无话，一个“谢”字说了多少遍了？况且，这一个“谢”字也说不尽他的心。整好衣装，梳好头发后，眼看木木就要转身了，略迟疑一下，猛然伸出手握住那温热的“红玉手”。
　　木木站住了，确切地说是纹丝不动。半晌，缓缓转过身来。
　　“王妃！”这一次，子云主动出击了，在那眸中的小箭射来之前。
　　“你的心里，还牢记着自己是中原的亲王！”木木的眼睛，笑得像一弯月亮，子云觉得，自己正飘飘然升起，升到了月亮之上。
　　“是。”子云抿唇一笑。
　　“你不仅是中原的楚王，你还是我的丈夫！”说完，木木一扭身，走至一旁坐下。这随意至极的样子，在子云看来，竟是十分地娇俏可人。
　　早饭后，子云和留下的人送白又新，直到百里外才止住。半日后人马才回到牙帐，远远地，子云看到一人一马迎风矗立于河边，马上人，发丝飘扬，一如在那个星辉满天的夜晚。
　　“我的王妃！”
　　子云在心中悄念一声，拍马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