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中夜》舟小平

1、一时兴起

　　洛西山四周被一条大河包围，这条大河大到何种程度？大到凡人必须坐上三天三夜的船，方可到达山脚。来此的凡人，大都是为了山上的仙灵草。据说这仙灵草可起死人，肉白骨，人间难得一见。可这仙灵草也并非时时有，运气好时，满山都是，运气差时，便是连一片叶子都看不到。凡人不知其缘由，但阴间小鬼们却不会不知道。原来，这洛西山往上是天庭，往下是阴间，往南是凡间，实为三者门界。每天出入此门的鬼神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其中以小鬼居多。原因无他：去凡间抓游魂。
　　人死后，良善之辈的魂魄会被白无常勾去轮回，恶贯满盈之人则被黑无常拉到地狱里受刑。但总有些执念太深，不愿轮回之人。这些人有的甘愿到阴间做小鬼，永不能再见生前亲朋，有的却在阳间游荡，四处躲避阴间的追捕。此外，还有不去地狱，化身厉鬼为祸人间的恶徒。为了抓到这些游魂，阴间的小鬼们可谓是劳心劳力，过河前，不得不带些仙灵草补充体力。是以，凡人找不到一棵仙草时，必定是出来的小鬼们太多之故。
　　距离洛西河两百里外，有一村庄名曰“榆林”。此处前个月来接连死人，且死后的人都无一例外没有魂魄。此事震动了天庭，探查之下，才知是一只五百年石妖为了修炼，吸人精魄所致。是以，这段日子来，许多游魂害怕被石妖吸走，都主动寻找出行的小鬼，要么申请到阴间当差，要么请求带去轮回。小鬼们的工作，当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鬼差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啊？”身材瘦小的游魂终于忍不住问道。从昨日亥时起，他便躲在榆林村一棵榆树上，等着来抓游魂的小鬼了。那石妖他是见过的，一张血盆大口，一嘴龃龉的尖牙，若被他嚼在口中，简直不如去阴间当差！将近寅时，他才终于看到了一小鬼。
　　他激动地从树上跳下，生生将那小鬼吓得后退了一步。
　　“鬼差大人，你终于来了！”他兴奋非常，险些就要流下热泪。
　　那小鬼判明他身份后，笑道：“不急，不急，你且回树上躲着，等我办了件要紧事后，再回来找你！”
　　他一来怕遇见石妖，二来怕小鬼忘了回来找他，便腆着脸道：“以后也是同僚，兄弟......姑娘......兄弟......？”
　　闻此，那小鬼有些无奈地将黑色的官帽一摘，一头乌黑长发便散了下来。
　　她朝他挤了挤眼，“美人。”
　　他轻咳一声，掩了一丝尴尬，道：“以后也是同僚，姑娘带着我，也算给我介绍一下平日的差事。”
　　归音将官帽戴上，“你要跟去也无妨！只不过到了阴间后，不能把你看到的说出去，可能保证？”
　　他直觉自己就要接触到阴间机密之事，当即便立誓，“若我说出去，就让我不得好死！”
　　归音拍了拍他的肩，提醒道：“兄弟，你已经死了。不如这样，若你说出去，就要进无极泉，受无极之刑！”
　　他虽不知何谓无极泉，可也照着发了一遍誓。
　　归音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她右手手指轻轻抖动了几下，便见一个陌生男子的肉身套在了他身上。魂魄不像鬼一般能有肉身，又能随意隐身，在未成鬼前，他们便如空气一般，不能被肉眼所见。
　　所以，甫一见自己的肉身，他高兴地问道：“我也是鬼了？”
　　归音却摇了摇头，“要等我们阴府的名册有你的名字之后，你才算是鬼。我的这点法力，最多只能帮你维持一炷香。”
　　他有些失落，可下一刻，便又兴奋了起来。不知究竟是什么机密，竟需要帮他变出肉身来？
　　当归音带着他坐在早点摊前时，他有些茫然。
　　“来来，”归音将一碗豆浆推给他，言语关切又透着丝得意道，“很久没尝过了吧？等下还有油条和肉包，你能吃就多吃，吃完我们就隐身，半个铜板都不用付！”
　　他捧起碗，心中五味杂陈。
　　好不容易吃完早点，归音才慢悠悠地领着他往洛西山走去。此刻天将将要亮，若太阳一出，别说他，即便是归音，也会魂飞魄散。可看她神情，分明是饭后散食，悠闲自在，哪里有半分急迫？
　　听到他的话，归音嘿嘿一笑，“昨日和司晨仙君喝了点酒，他酒量差得很，兴许现在都还没醒！我估摸着，今日太阳至少也要到辰时才出。”顿了顿，她又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年纪不大，怎么就死了？”
　　忆及往事，他长叹了口气，“我叫来财，死了有一年了。一年前，我刚过门的妻子在外偷人，被我撞见之后，她和那奸夫便联手将我杀了。我不去投胎，也是因为想替自己报仇。可这一年来，我一直都下不了手。直到前几天，他们生了一个娃，那娃看着水灵灵的。我想，他若是少了爹或者少了娘，这一辈子都会被乡邻说闲话。所以，我就决定放过他们了。”
　　“那为何不去投胎？”
　　“投胎又要受一世的痛苦，光是想想，都让我哆嗦了......”来财说罢，刚想问归音身世，却见她眼神突地一亮，拉着他躲进了一棵古树后。
　　“怎、怎么了？”他压低声音，神色有些紧张。
　　归音却是一脸陶醉地望着古树另一侧，喃喃道：“这男子当真俊朗......”
　　来财轻轻探出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有三位男子正在不急不缓地行路。他将三人打量了一番，只觉他们相貌平平，还远不及“俊朗”二字。
　　于是，他问归音：“你说的是哪个？”
　　归音白了他一眼，指了指道：“自然是最前面那个！”
　　他又看过去。诚然，最前方的白衣男子气质最为出众，样貌也是三人中最好的，可......罢了，女子的眼光可能与男子的当真不同。若不然，为何他妻子有了他还在外头偷人？他自觉长得还是可以的......
　　正当他如此想着时，便见一身黑衣黑裤的归音变了模样。她身穿水绿裙衫，盈盈可握的细腰上束着一条暗绿色的丝绦，一头散着清香的如瀑青丝垂至腰际。再看面容，双瞳顾盼流精，琼鼻秀挺，丹唇泽泽若桃花吐妍。这一副绝美容貌，哪里还见她本来面目之一二？
　　“你在这里等我。”她抛下此话，便如一株会行走的杨柳般，走了出去。
　　她一出现，三名男子皆有所察觉，当即停步，朝她看了过来。
　　她自认娇媚地一笑，径直便朝那白衣男子走去。未走到跟前，却突然“哎哟”一声，跌坐在地。
　　她掐着喉咙装出柔弱的语调道：“谁丢的石头，害得人家摔了一跤！”
　　来财扫了一眼遍地的石头，心想，若阴间都是她这副头脑，他还不如去轮回算了！
　　见三名男子无动于衷，归音脸上有些尴尬，而后自觉爬起，清了清喉咙道：“还好也未摔痛......”
　　一身穿蓝衣的男子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有何事？”
　　归音走至白衣男子面前，一面绕着他转了一圈，一面朝他抛着媚眼。只是她本不擅长做这种事，那媚眼抛得就像得了眼疾。
　　“听闻此处近来有妖怪出没，我......奴家恰好住在附近，公子们去哪儿，奴家可带你们一程。”
　　另一同穿蓝衣的男子哂道：“我们岂用你带路？你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
　　归音心道口气还真不小，嘴上却道：“公子莫要不信！最近村里死了不少人，还是让奴家带公子们趁早离开这里吧！”
　　“不必了。”一直未发一言的白衣男子缓缓开口，声音清朗又温润，听得归音十分享受。
　　男子抬头看了眼天际，而后看向她，缓缓道：“一刻钟后便会日出。”
　　归隐一愣，“你......你什么意思？”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确认他们身上只有凡人的气息。
　　白衣男子也不再多话，只见他广袖一挥，一个眼缚白绫，气质凌于青天之上的男子便出现在了眼前！与此同时，一股仙人的清冽之气于他周身萦绕开来。
　　归音浑身一抖，哪里还敢细看，当即施展法力遁走。正要过洛西河时，才想起来财还在树下，便狠一跺脚，又回到原处，将仍未反应过来的来财扯到了阴间。